怎么会这么痛怎么会这么痛他要杀了这群人居然在这里养这种刮骨鱼,他要把他们都按在这个鱼池里被吃掉一只手,再让人把这些鱼全捞上来炸了喂狗。
谢流忱全身都在颤抖。
好狼狈啊绝不能让她看到,幸好她跑了,不然他痛到满地打滚的样子被她看见,他就不活了。
他神智狂乱地咬着右手让自己不要惨叫出声,红鱼玉佩从手中掉了下来,砸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他赶紧爬过去捡起来看了看。
幸好没摔坏。
他把玉佩塞到怀里,紧咬双唇,再痛也不敢像先前那样胡乱打滚,以免摔碎玉佩。
他几乎尝到了自己鲜血的味道。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天顶那道似假还真的天光仍旧温暖明亮。
很快就会过去了,再痛也会过去的,这就是不死的代价。
何况他再痛,手也会复原,可是她的
左臂已经不会恢复了。
倘若有一日她知道他隐瞒她左臂残废的真相,那他们就再无和好的可能了。
想到这里,谢流忱终于感觉到比手上的伤更为剧烈的痛苦,仿佛有只手将他的心撕裂开来。
他慢慢地蜷缩起来,忍耐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却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第44章
谢流忱倒在地上, 正痛得想死。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赶紧忍痛起身,用手帕将脸上斑驳的泪痕擦干净, 靠着洞壁坐直, 再把凌乱的头发简单地捋到耳后。
头顶的发冠方才在翻滚中歪到了一边,谢流忱只好侧过头, 不让她看见自己这样狼狈的模样。
可侧到一半, 他又想起自己唯一占些优势的便是这张脸, 再遮掩起来, 在她面前他还有什么长处可言。
谢流忱平生最恨以色事人, 更忌讳如父亲一样落到被人玩弄的下场。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犹豫一会,解下歪斜的发冠, 任由长发披散,这才回过头望向来人。
来的是薛放鹤。
谢流忱瞬间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冷冷盯视着他。
薛放鹤本是想看他有没有事,顺便奚落他两句, 被他一瞪, 顿时想起谢流忱嘲讽他的姿色,说他粗手笨脚,不得宠幸, 把他送去和亲也只能擦十年地砖。
想起这些,薛放鹤就气得眼前发黑,他母亲都没这么骂过他。
他指着谢流忱的脸就道:“你在醉花阴抛下她,只顾着你妹妹, 这事还没过去呢,你就想着靠脸勾引她, 我看你人长得还没有你想得美。”
谢流忱的瞳孔骤然一缩,探手入怀,薛放鹤感觉到杀机逼近,猫一样地往后掠,几根长针钉在地上,差点要扎进他的脚趾头里。
薛放鹤还来不及嘲笑他技艺不精,忽然发现自己后脚跟已经悬空,整个人失去平衡,就要跌进水池里,他赶紧用长刀抵住池面,将自己顶回来。
怪鱼翻腾着想要刮他的肉,只差一点,薛放鹤的右手就拿不了刀了。
薛放鹤迅速退回岸上,面上冷汗涔涔。
经过生死一瞬,他的头脑现在无比清醒,他提醒自己谢流忱这条狗擅使阴招,说动手就动手,不会给他留任何情面,今后要挑衅他,需离他远一些再开始嘲讽。
倘若不使这些阴招,两人真刀真枪地打,谢流忱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薛放鹤恨恨瞪他一眼,一溜烟跑进洞中,跟崔韵时告状:“他可真凶悍,我从前还当他是个好人,没想到又阴又毒。”
崔韵时无奈,又觉得难得有个知己,和她对谢流忱的看法相同。
要不是她怕说人坏话给自己留下祸根,真想放肆地和薛放鹤交流谢流忱此人有多可恨。
她真心实意地宽慰了薛放鹤几句。
谢流忱听见薛放鹤在对她说自己的坏话,唇角紧绷,在心里狠狠扎了薛放鹤几针。
他侧耳,想听崔韵时如何回应,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他慢慢挪到洞口,探头去看,原来是崔韵时怕说话被他听见,凑到薛放鹤耳边极小声地说悄悄话。
谢流忱看着她的口型,读明白了她的话。
她在说:“你别招他,我们把正事办好要紧。”
谢流忱垂下头,重新跌回地上蜷缩着。
他是他,他们是他们,她将三人的阵营划得分明,他是被她排除在外的那一个。
——
洞中安静,唯有刮骨鱼在水中游动的轻微声响不断回荡。
过了会,谢流忱又在这种声音里听到了另一种脚步声。
他脊背微僵,重新挺直身体,回头望了望她,又收回目光,以免让她觉得不自在。
崔韵时在他面前坐下,两人像两尊木雕一样各自僵坐。
崔韵时没有立即开口。
自与薛朝容搭上关系之后,她便一直在等待提和离的合适时机。
现实不是戏本子,不是和谁有仇就能马上翻脸,不管不顾只图一时痛快,给自己留下无穷后患。
世上多的是在心里恨不得对方立刻就死,面上还要装出两分和气的人。
在醉花阴时,她本想过几日便能与谢流忱开诚布公,表明和离的打算,可是又遇到了这一回事。
坏的是薛朝容生死未卜,好的是她发现薛放鹤原来少年时欠她一份救命之恩,他如今还巴巴地贴上来,倒是很适合成为她的另一条后路。
只要他能像他长姐一样给她提供入军的机会,救命的恩情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所以照计划来,从这里出去后,她就能提出和离。
可是……崔韵时看向谢流忱痛得不断发颤的左手,他显然正经受着极大的痛苦。
这就是她觉得可怕的地方。
谢流忱那么心疼他自己,往日被纸划破道口子,都会让元若把那些纸烧了解气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突然对她这般体贴?
他把自己的手弄得鲜血淋漓,只为了帮她捡回红鱼玉佩。
一个人短时间内变得极其反常,还在她身上投入这么多,只有一个原因,他所求的一定比他付出的更多。
崔韵时深感不安,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她想要立刻和他划清界限,让他不要再打她的主意,也别想利用她。
崔韵时嘴唇微张,欲言又止。
她不知道自己把和离二字说出口后,是会将自己推入更危险的境地,还是能成功让自己从他的棋盘上被剔除,她知道的太少了,她似乎只能冒险。
大多数时候,她不喜欢冒险,她更倾向于忍耐,等待时机。
但如果对象是谢流忱,她宁愿冒险一次,也不能继续被他捆绑着冲向不可知的险地。
他对她绝没有什么好心可言。
绝对没有。
崔韵时对谢流忱露出一个关切的表情,问道:“你的手怎么样了,还疼吗?”
在说不好听的话之前,先铺垫两句,说点好听的缓和下气氛。
她刚说完,就见谢流忱轻轻抬起头,他的眼睛像被水洗过一样湿漉漉的,眼神莫名柔和。
光看这双眼睛,又怎么看得出他是个心肠狠硬之人。
崔韵时生出一些惆怅,将来谢流忱定然是会二娶的,不知道会是哪个可怜人跳这个火坑,命真苦。
她掏出一个小瓷瓶,因为知道他爱干净,便没将药丸倒在手上给他,而是直接将瓷瓶递给他,和气道:“这瓶中的药丸可以止血,疗效奇佳,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得到两颗,你服下后,手伤或许会好一些。”
谢流忱眨了眨眼,她说话的声音就像从云间传来的缥缈仙乐,听得他几乎有些恍惚。
她在关心他,她居然在关心他。
他将手上的血污在帕子上擦干净,才伸手接过那个瓷瓶揣入怀里。
大多数的药与毒在他身上都起不了作用,没有服用的必要,但这是她第一次赠药给他,他会将它收藏妥帖。
谢流忱心中的欢喜就像鱼吐出的水泡一般,一个个涌起。
她终于像关心薛放鹤一样关心他的死活,而且他只是受了一点手伤,还没到死的地步,就能收获她的关切。
上天到底也不算是亏待了他。
然而他忽然想起,每一回她对他的好都只是他的错觉,就像舔刀口上的蜜糖,他刚为那一点前所未有的甜味雀跃到忘形,下一刻那把刀就刺穿他的身体,带来无可比拟的痛苦。
那些欢喜的泡泡一个个破灭,他重新冷静下来,看向崔韵时的脸,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差错和不对劲的地方。
这就是最大的不对劲,自从她从兴昌伯府回来后,她对他的态度就始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不像此时的和气,她很反常……
谢流忱的心渐渐凉了,他有了一些预感,那些预感像淹过头顶的河水,让他窒息。
他仍做出和颜悦色的模样,对她道了句谢:“多谢你。”
他轻声说:“多谢你一直……”
他说不下去了,就这么顿在这里。
崔韵时不甚在意他这句没说完的话。
虚假的关怀她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该说正事了,崔韵时看着他的双眼。
对望中,谢流忱的眸光渐渐颤动,他的眼睛像被月光照亮的湖面,涟漪一起,月光片片碎裂。
崔韵时率先低下头 ,干脆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我也要多谢夫君,这些年来,一直,这般照拂我、关怀我、将我视作亲人,没让我吃多少苦头。”崔韵时没有说过这样彻头彻尾的谎话,这里面没有一个字是真的,她说得自己都要笑了。
她在心里笑个不停,将话说得动听,给彼此都留个体面。
“可我还是太年轻了,当不起这个家,也处理不好与二妹妹的关系,是我不够称职,夫君应当有更好的选择,所以我想……”
谢流忱忽然颤抖了一下,崔韵时不由得抬头看向他的脸,而后愣住。
因为她看见他的表情就像被人捅了一刀一样,满是惊痛与惶恐。
崔韵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这个样子了。
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本想继续说完那句我们和离吧,可看谢流忱一副快死了的模样,或许是他那只手伤得太严重,引发了其他病症,他的脸色才会惨白如死。
他若真死了倒是好事,她也就不用说和离,直接就丧偶丧得很干净了。
她还在思考,谢流忱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他用的力气不大,却把她箍得很紧。
他用一种让崔韵时匪夷所思,近乎哀求的语气道:“现在别说这些好吗,再等等,以后我们再说好吗?”
崔韵时陷入短暂的沉默,谢流忱控制着按住她手腕的力气一轻再轻。
他也不知道再等等是要等些什么,他只是不能听到她说要和离,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放弃这个打算。
他不要听到她说出那两个字,他不要。
只要不和离,她想要他怎样都可以。
崔韵时嘴唇轻启,似是要开口。
谢流忱别过脸,不再看她的口型,只要他听不见看不见,她便不能将那句话完整地摆到两人面前。
对,只要让她没法将这句话说下去就可以了。
谢流忱的手臂被一件冰冷的物事硌了一下,那是他带在身上的一瓶毒药——石腥散。
这药是他给裴若望准备的,用来以毒攻毒,治疗裴若望那张毁损严重的脸。
石腥散是少数几十种在他身上也能起效的药,只是他从没想过要服下这种穿心的剧毒。
他又不是过得太舒坦了,想给自己找罪受,便是半滴他都不会沾。
谢流忱眸光微动,忽而有了一个想法,倘若他身中剧毒,她对着一个中毒到神志不清之人,便不会再说和离之事了,就算要商谈这事,也得等他好一些了才能说。
只要再拖一拖,他总能找到办法。
没有付出巨大代价的决心,又怎能逆转她的心意。
何况他身上还带着解药,必要时他可以服下,不会成为她的拖累。
他瞬间做下决定,对她说道:“你在这等一等可好,我有件要紧的东西落在那里,待我拾回来,我们再谈。”
崔韵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片怪石耸立遮挡的阴影,都到这时候了,卖他一个好也无妨:“我去拿吧,你有伤在身,何必勉强。”
谢流忱轻轻点头,看着她如他所料地走到那处阴影中,看不见他这里发生了什么。
谢流忱取出药瓶,没有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让她听见。
他将这穿心剧毒一口喝了下去。
血气上涌,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谢流忱却发出一声不可自抑的笑。
太好了,她暂时不会跟他说和离了。
后边的洞穴里突然传来薛放鹤的小声呼唤:“快过来,这这些文字写的是什么,我好不容易才发现的,你们看看这有没有什么用……”
谢流忱心中一沉,那些文字八成是他认得的,可他眼前痛得一阵昏黑,什么都看不见,他还怎么帮她译出文意。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从袖中摸索出解药,身边掠过一阵风,他凭着感觉知晓那是崔韵时进了洞穴。
她没有注意他,也没有半点停留。
谢流忱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他不想再多想什么,只将解药服下,等着它赶紧起效,她还需要他。
——
崔韵时进入洞穴,看向薛放鹤指着的地方,那显然是和刚入洞中时相似的文字,只有谢流忱这个算是半个苗人的人才看得懂。
她让薛放鹤把谢流忱带进来,薛放鹤刚走到一半,她就听见一道轻得快飘起来的脚步声。
她转过头,只见谢流忱已经自己主动走进来了,他的动作虽然迟缓,可脊背还是刻意挺得很直。
在这洞里走一遭后,他那身日间还白净无瑕的雪衣已不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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