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鸣知曾是她最信任的重臣,足智多妖,长得又与她的亲生爹爹有三分相似,还救过她的性命。
他行事谨慎,却不知为何见了那状元郎反倒糊涂起来,向自己求了圣旨赐婚,放弃了大好前程不说,竟还甘愿陪那女子吃苦,住在那小院。
萧凤在屋内反复踱步,只觉得这二人都像是被人蛊惑。
她看向杜子笙消瘦的脸庞和红肿的额头,心下有些后悔。
萧凤最是知她这侄子的性子,平日里与人为善,实则睚眦必报。
小时候在宫里被其他皇女皇子欺负了,不哭不闹,只是眨巴着一双葡萄大的黑眼睛,跑到她的谨身殿来,乖巧地捧着一碟桂花糕,嘴里说着“姑母吃”,不经意地露出上面磕碰的青痕。
萧凤的后宫有那么多的佳人,每年都会选秀,宫中新人一批一批地进,那么的鲜艳,像是刚开的花骨朵,却又迅速地凋落下去。
一年下来,宫里新增的皇子皇女数不胜数,可没一个像杜子笙这般,是养在她和君后身边的,更别提还由她亲自教导。
自幼杜子笙身子弱,几场风寒差点要了他的性命,她贴出告示,广招天下能人异士,想法子为他提升体质,让他康健些。
从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人儿长到如今这般,不知耗费了她多少心力。
萧凤又有些心软,她回想起谢鸣知,心下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委屈她这旧臣了。
她招手,立马有躲在阴影处的宫人上前递上准备好的圣旨。
一旁的人研墨,她拾起毛笔,笔锋拖着黑色的墨印在蚕丝的绫锦织面,上面写道:“朕听闻林青云之夫谢鸣知品行不端,无所出,今贬为侧夫。”
“翰林御书院林学士经明行修,忠正廉隅,值朕之外侄待字金闺,行端仪雅,礼教克娴,潭祉迎祥,佳偶天成,望二人同心同德。”
想到林青云的小破房,大手一挥,在后面加上了“林学士忠勤懋著,特赐宅邸一座,以显皇家恩泽。”
圣旨很快就下到了林府,熟悉的路总管,熟悉的场地,熟悉的月色,相同的主人公。
只不过路总管在宣读完圣旨后,悄悄拉林青云走向一旁,嘱咐她一些事情,比如需要再择吉日完婚,陛下会私下赏赐给她金银,让她纳征,誓要给杜子笙一个完美的婚礼。
林青云从路总管的一字一句中看到了一位姑母的拳拳之心,此刻的萧凤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只是一个为侄儿考虑的普通人。
她都一一应下,次日,皇帝派来的礼生来到了林府,一点点教她古代昏礼的详细流程。
这些天谢鸣知一直郁郁寡欢,林青云忙于应付圣上派下来的礼生。
圣上和君后要亲自前来观礼,一个步骤都不能出差错。
林青云这才知晓,原来她与谢鸣知的婚礼是被阉割过的,不过想来也是,他们二人一个是现代来的,一个是狐妖,又都没有父母,自然差些步骤。
想到这里她有些愧对于谢鸣知,怜惜他自幼失去双亲。
大婚当天,林青云与杜子笙按照礼制拜堂成亲,皇室的昏礼多了个牵红绸的步骤。
拜堂时她牵着长长的红绸,夫妻对拜时她感受到手中的红绸轻轻颤动,林青云这才有了实感。
红绸的另一方,是她新娶的夫,也是她与这个世界新的牵绊。
没有灌酒的恶习,林青云牵着红绸引杜子笙步入洞房。
掀开盖头后,两人对望,林青云拿着酒杯递到杜子笙手中。
想到他怀有身孕,便倏地收回手,林青云尴尬地开口说道:“我忘了你如今不能喝酒。”
当初路总管和她说杜子笙怀孕时,她是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林青云竟然在这异世有了血亲,她第一反应是开心,后来才想到自己不能在这个世界久留,如同一盆冷水浇到头顶,她冷静下来。
这让她不知道如何面对杜子笙,林青云觉得自己就宛如街头的小混混,夺了富家千金的身子和芳心,让人家怀孕,突然又说我要抛弃你,一样无耻。
她开始思考要不要完成积分任务后,就直接留在这个世界。
其实细细想来,即使没有她,也没有任何人会痛彻心扉地难过,而她在这些世界拥有了亲人、朋友、爱人。
林青云想通后,便拿着酒杯送入口中,她喝的又急又快,酒液洒在领口,杜子笙连忙去擦。
他擦着擦着手指就擦错了地方,林青云按住男人的手指,坚定地摇头:“子笙现在不可以,你还有着身孕呢。”
女子的脸上升起两抹酡红,可爱极了,杜子笙吧嗒一口亲到了她发烫的脸侧,害羞地开口说道:“那是用来骗姑母的,不
然她绝对不会让你我二人在一起。”
话音刚落,他就见眼前的女子眼神黯淡下去,大着舌头发问:“你莫不是骗我的?”
杜子笙摇摇头,林青云有些失望,不过这样她也不用纠结了,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避免这种情况,新生命什么的还是太早了。
她拍了拍男人的肩,说道:“子笙早些睡吧。”和衣躺在了床上。
杜子笙胳膊横亘在她腰间,嘴唇亲吻着林青云的侧脸,一个翻身在上,将她困住在自己的怀间:“青青,我们今日多做几次吧,说不定明天我肚子里就会有你的骨肉了。”
红烛轻摇,两人的墨发混在一起,彼此交融。
*
半弯的月牙挂在空中,洒下寒凉的月光。
谢鸣知坐在桌旁,手中提着青釉瓷壶,随着他手腕的翻折,清亮的酒液倒进杯中,他就这样就着月光一杯一杯饮着。
不知道喝的是酒还是哀愁,竹雨看他的背影都带上了寂寥,刚要上前劝慰,就听见嘎吱的开门声。
来者正是害他主子如此难过的罪魁祸首,竹雨看见主子转过了身,用背影对着林青云。
谢鸣知开口说道:“妻主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正夫哥哥他怎么舍得?”
竹雨似乎闻到了空中浓浓的醋味。
林青云摸了摸鼻子,从身后掏出来一个白瓷大碗,碗里是长长的面条,配着几颗清爽的小青菜,还卧着两个鼓鼓的荷包蛋,顶上撒着青翠的葱花。
她把面往桌子上一搁,坐在了谢鸣知的对面。
谢鸣知有些愣神,他问道:“这是……”
林青云替他说出那三个字:“长寿面啊,你上次不是说你的生辰在孟秋,我申时便开始准备了。”
上次聊到生辰时还是在二人某次事后,林青云迷迷糊糊地就要睡去,谢鸣知含着她的手指□□,他还以为她不会记得。
在他吃之前,林青云又拿出来了一个锦盒,示意他打开。
谢鸣知谨慎地掀开包装成粉色的盒子,映入眼帘的是缤纷的蝴蝶,如此绚丽夺目,盒子上似乎用什么细线将蝴蝶模样的纸片挂成一串,再往下,盒子中开着大朵大朵的玉簪花,洁白如雪,纯洁美丽。
他听见少女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本来想送你山茶或者荷包牡丹的,但是这几样七月都凋零了,想来想去就送你玉簪吧,寓意高雅圣洁,在我眼里你与那花一样。”
少女眼睛亮晶晶的,如同空中眨呀眨的繁星,她说道:“谢鸣知,生辰吉乐。”
谢鸣知“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夹了几根面条,他的泪落到碗里,又与汤底混到一起。
他仰起头,伸出左手轻轻擦去少女脸上不小心沾到的面粉,夸赞道:“这是我吃过最美味的长寿面。”
竹雨早已悄悄退出房门,心中感绪万千,难怪主子放弃了丞相的身份,甘心屈于后宅。
他抬起头看向夜空,默默许愿,希望明年可以抱到小主子。
第35章 第 16 章
枫叶似火, 从层峦叠嶂的山峰一路烧到跟前,金黄的银杏叶掉落在地上, 铺成松软的地毯。
一匹红色骏马脚踏厚厚的树叶,疾驰在宽阔广袤的草原上,如同离弦之箭。马背上一名黑衣女子正微微伏下上身,手中握着的缰绳一紧,马儿逐渐放慢速度。
被冷风呼呼打脸的林青云这才松一口气。
她闭上眼睛,聆听马蹄与新鲜的树叶碰撞发出的咔嚓咔嚓声, 远处的丛林里传来鸟兽的鸣叫,汇成一首动听的交响曲,身心得到净化。
时间回到一月前,林青云正琢磨晚上还是宿在书房或是哪里,刚走过正厅, 瞧见一抹绿色的人影坐在雕花椅上,她定睛一看, 竟是内务府的张主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何况她与张主事并无交际, 只在上朝时见过几面, 混了个脸熟。
张主事协助都虞司管理武官的铨选任用,林青云想着该不会是女皇陛下将她调到兵部,给她升官加爵了?又觉得不太可能, 虽说她现在勉强算得上皇亲国戚, 可那兵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
兵部除了必考的武经七书外,还要考骑射、拉弓等等, 她这边正放慢脚步思躇着, 就见正中的张主事笑盈盈地站起身朝她走来。
张主事身形高大,步伐稳健, 生着一张国字脸,拱手见礼,林青云连忙扶起,心中有了猜测,凭她现在这职位如何也不能担得起她一拜的,难不成还真是升官?
两人坐回位置上,张主事开口说道:“真是贺喜大人了!”林青云不解。
她接着开口说道:“万没有想到大人是个会武的,若不是陛下点你作兵部郎中,我还不曾知晓小妹你有如此才能,调令随后就到。”
林青云整个人都懵了,皇帝知晓她有习武的技能,自己怎么不知道?她只是个柔弱书生啊,浑浑噩噩地应付完张主事和皇帝派来的路总管。
晚饭时她还在思考这事,也就忽略了桌上浓浓的火药味。
谢鸣知先是为林青云夹了一块肥瘦相间又色泽透亮的东坡肉,她刚要去吃,就听右手边的杜子笙开口说道:“青青近日的吃食都是些清粥小菜,这肉未免太过油腻了些,不如尝尝这道蟹酿橙。”
“这螃蟹是从昆山阳澄湖进贡来的,极其鲜美,做法也很有讲究,橙子的清新果香融进蟹肉中,味道一绝。”
林青云被他说得食指大动,挖起一勺,满足地眯起眼,果真如杜子笙所说,色香味俱全。
被忽略的谢鸣知咬牙说道:“螃蟹乃极寒之物,妻主身体弱,还是不要多吃为好,这些味美的东西背后指不定带着什么弊端,图一时之欢固然好,可最后腹痛妻主还不是要我为其服汤药?”
林青云只觉得谢鸣知的话意有所指,她想来想去无非是二人因她到底多吃了谁夹过的菜而吃起了飞醋。
她想了想,取了喝汤的勺子,将那小块的东坡肉和蟹肉一同送入口中,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手中还麻利地给二人夹菜,给两人的碗堆成了小尖,这才满意。
林青云开口说道:“要吃光哦。”两人便不再说话,饭桌上只剩下碗筷的碰撞声。
她松了口气,刚要起身回屋,就见谢鸣知拉住她的胳膊问道:“妻主今夜要宿在哪里?”
林青云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自从有了圣上所赐的宅邸,屋子也多了不少,除了她和杜子笙的大婚之夜外,她一直宿在自己的二层小楼中,未过几日,怎的谢鸣知就着急起来,还好杜子笙并未……
她刚瞥向饭桌另一端的杜子笙,就见他漱过口,正拿着一杯茶朝她望过来,似是嫌这场景还不够乱,填火说道:“我近日向御医学了些推拿手法,青青不如来考验一下?”
林青云看着整个身子快倚到自己胳膊上的谢鸣知,又看向正目光灼灼盯着她的杜子笙。
她只觉得自己要被二人的目光烫出洞,果断地拒绝三连。
第二日,林青云去兵部上任,刚走进去,就收获了一串不善的眼神,她知晓如今自己就是个空降兵,难免有人看不惯,可没想到找茬的人来得这么快。
一个肱二头肌壮硕的女子走到她面前,嗤笑道:“这就是新来的郎中?看着手无缚鸡之力,没练过武又如何能选拔武官?”
周围的人应和,林青云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位便是另一位兵部郎中,也是她的同僚。
她好脾气地笑笑说道:“我虽未学过武,但也知晓如何校考武官,就不劳壮士费心了。”
薛成面色一黑,依旧不依不饶说道:“一介文人作兵部郎中,说出去这不是让人贻笑大方,我不同意,除非……”
林青云听她接着开口说道:“除非你能胜过我,我便再也不会找你的麻烦,化干戈为玉帛。”
她想了想点头称好,问道:“比什么?”
薛成面带不屑,开口说道:“若是我选,难免有欺负人的嫌疑,你来决定。”
林青云便提议道:“不
如比拿石硕子?”她这话一出,便看见四周的人面露怜悯。
薛成更是哈哈几声笑问道:“若你输了该如何?”林青云严肃地回道:“那我明日便向圣上请辞,不再做这兵部郎中。”
两人定下赌约,邀兵部的同僚做客,就连尚书也被惊动,被请来做个见证。
兵部都是些会武的女子,平时聚在一起难免会比试几下,二人便站在比武的擂台上。
两人的面前各摆上不同斤数的石硕,二百斤、二百五十斤等等,每个相差五十斤,最高的数字便是五百斤的石硕,其次是武举考试的头号石硕,足足三百斤。
若能在武举考试中将石硕提至胸腹之间,完成献印,便成功合格。
薛成曾举起二号二百五十斤的石硕,如今她经过锻炼,心中更是自信,她开口讥讽道:“等着滚回你的翰林院吧。”
林青云耸耸肩,手一摊说道:“拭目以待。”
台下的众人抬头望向台子,暗自下注,当然押的都是薛成赢,无他,二人站在一起,体型过于悬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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