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映敏回:【杨照直接来店里拿呀。】
高美惠回:【我们是大姑娘了,花钱买能更从容。】
蔚映敏这才后知后觉:【我说杨照怎么从不来面包店。】
高美惠问:【你去哪儿了?】
蔚映敏说:【我回来我妈家了。】
高美惠回:【那你好好陪你妈吧。】
跟蔚映敏聊完,高美惠不想这么早回家,索性坐在面包店吃了一个牛乳卷,吃完骑车回家挑出需要干洗的衣物和杨照的两双小白鞋,拎着去了蔚映如的干洗店。
除了送需要干洗的衣物,高美惠没事不来蔚映如的干洗店,她以前连蔚映如的家都很少去,她觉得不方便,去一个有家庭的朋友家里处处不便;如同蔚映如来她家也感到不自在,以前蔚映如带明皓来,她老担心明皓把高美惠家给搞乱。
高美惠在来的路上称了一兜刚上市的李子,到干洗店的那条街上时,远远就看见明皓在店门前步道上来回骑小自行车。她骑过去喊了声:皓皓。
明皓扭头喊她了声:惠姨。紧接看见她荡在车把上的那一兜李子问:“你给我带啥好的了呀?”
高美惠把李子给他,“去店里洗洗吃。”
明皓从车上下来拎过李子就跑进了干洗店。
高美惠锁好车拎着衣物进店,见蔚映如坐在缝纫机前在吃蛋炒饭,问她,“怎么吃这么晚?”
蔚映如接过她手里衣物放收衣台上,坐下继续吃,“明皓剩的。”
高美惠恭喜她,“明心二模考得不错!”
蔚映如抬头看她,伸手跟她击掌,笑着低头扒了口饭,“多亏了杨照。”
高美惠认同,“杨照也够突出。”
蔚映如吃不下去了,笑着回洗衣房看明皓的李子洗咋样了,见他弄了一捧直接在洗手池里洗,呀一声麻利捞出来让他去一边,随后又重新在盆里洗了捧,洗着朝外问着,“你挑的李子咋有坏的呀?”
“我在路边摊买的,估计天黑没看清。”
“不像没看清。”蔚映如扔了两个坏透的,端着盆过来说:“估计摊贩跟你调包了。”
高美惠从盆里拣出一个李子说:“调包就调包吧。”
蔚映如咬了一口,“酸甜!”
高美惠附和,“我最爱酸甜。”
两人吃着李子坐下闲聊,高美惠问:“大姐下班了?”
蔚映如羡慕地说:“大姐这会估计在跳广场舞,跳完九点回家睡美容觉。”
高美惠说:“大姐比你懂养生。”
蔚映如把核儿吐出来扔垃圾桶,“大姐还比我有钱。”
高美惠被果肉塞到牙了,问蔚映如要了牙签线说:“明峻昨天跟我通电话了。”
蔚映如说:“他想请你和张一夫吃饭。”
高美惠挡着嘴剔牙说:“我说等哪天轮休了,我自己联系张一夫。”
蔚映如说:“你不想去就拒了他。”
“这哪儿有想不想。”高美惠说:“礼节上也应该请他吃一顿饭。”
蔚映如吃着第二个李子说:“真他娘烦人!”
高美惠建议说:“你让明峻照顾皓皓和负责干洗店,你去各医院谈业务。”
蔚映如说:“我才不去,我跟他那合伙人处不来。”
高美惠建议她,“你要让明峻多参与到琐碎的家务劳动里,这样他才会尊重你的隐性付出。”
“映敏每回都去厨房帮忙是因为他看见了厨房的琐碎,你要让明峻参与后进而看见。男人不参与他是看不见的。”
蔚映如如鲠在喉,夫妻间真正的矛盾难以向外人道,能说出来的矛盾都是细枝末节,她咬口李子半真半假地说:“他对你这个科室主任可比对我这个妻子尊重多了。”
具体尊重在哪儿,她不多说。科室主任获得的尊重比妻子多,想想都令人糟心透顶。
她啃着李子顾而言他地说他还不如出轨,“他出轨我就能毫无心理负担、正当地离开他。”
高美惠说:“只要你在这段婚姻里感到被消磨,你就可以正当地离开他。”
“……我真羡慕你。”蔚映如无心啃李子了,认真地朝她说:“一个女人想要离婚必须要有正当的理由,这样她的家人才会理解她,不然家里长辈会一遍遍地质问我,“明峻没出轨没家暴没恶习你为什么要离婚”,今后我身上会有一个“作女”的标签。”
高美惠说:“你管别人怎么评价呢。”
“我弱鸡我没你心理素质强行不行……”蔚映如说着一旁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朝高美惠说:“我大伯母,准是又出啥事了。”说着按了接通键。
大伯母没别的话,翻来覆去都是家里那些事儿,今天爷俩在家起冲突了,她又不能出去跟外人说,只能跟蔚映如说,说罢总是担心蔚映敏的性格,想让蔚映如开导开导他,怕他心思重钻牛角尖。
蔚映如听着电话看一眼高美惠,也是有些敷衍和无奈地说:“我自己都还乱七八糟的,我能开导他啥呀?”
大伯母说:“你不是家里排头大么,你说比我说管用,他听你的。”
蔚映如应付着说:“那我明天说说他,我这会店里有人明天再打给你。”
等挂了电话,蔚映如烦烦地跟高美惠说:“我的原罪就是我在我们家族里排老大,跟下了诅咒似的,我快烦死谁喊我姐了……”
*
说大伯母电话蔚映如的事儿。
蔚映敏今天回家了,还是一楼住户补偿金分摊的事儿,要做最后的表决和签名。另外这套房在老太太和老爷子名下,老太太想借机提出过户给蔚映敏,她和老爷子的婚内财产能转都转了,目前有三套房产是在明面上动不了的。
蔚映敏大清早回来先猫去菜园拔草浇水,忙完去居委会开会,中午睡了个午觉,下午开始教老太太怎么用保险柜。他买的保险柜是新款智能的,可以设置指纹,家里的老保险柜少说有十五年了。
他在客厅教老太太怎么连接手机使用,老爷子坐在沙发里斜眼瞪他。老太太从旧保险柜里掏出三套房本,一个首饰盒,一些氧化的银器,还有一些账本欠条,包括老爷子这些年陆续被人骗了小二十万的欠条。老太太一张张欠条抖开,有三张是蔚映意打得欠条,累积也有十三万了,她朝着蔚映敏甩甩,哼一声说:“黑不提白不提,去年还想找我借。”然后又抖开蔚映如的十万欠条,她叠叠给装好,让蔚映敏稍回给蔚映如,她已经把钱给还了。剩下抖开一张是老爷子的、抖开一张还是老爷子的,她嫌烦索性一对折全扔到了老爷子身上。
老爷子本来就一心火,拿起手机就打给蔚映意,催她还钱!还这些年家里陆续借给她的钱!蔚映敏蹭蹭冒火,问他,“你拿我姐撒什么气?”
老爷子恶狠狠地说:“该她!”他把自己偷翻保险柜的事就跟蔚映意一个人说了,没多些日子蔚映敏就回来换保险柜,他一想就明白咋回事儿!
蔚映敏径直去他房间,从他床下翻出茅台就撕包装,老爷子跟要了他命似的冲进来,随手抄起门后的门球杆就要抽他,可能扬杆的动作起猛了,整个人僵在原地捂住胸口,老太太忙撑住他,蔚映敏跑去客厅找手机打 120,号都还没拨出去,老太太喊着说没事了!敏敏你爸缓过来了!
一家子都老实了。
老爷子脸色苍白地坐在床头缓,蔚映敏是站在门口不说话,老太太兑了杯温水碰碰蔚映敏,示意他递过去。蔚映敏不情愿地递过去,老爷子撇头不接,独个又坐了十几分钟彻底缓过劲儿,去玄关换鞋出门了。
见他出门,老太太又站在阳台探头,等见着他从单元楼出来一个人向小区门去,才回来朝蔚映敏说:“没你事,他就是犯毛病了,人老了身体部件就容易卡壳。”
蔚映敏没做声。
老太太催他把背上汗透的 T 恤给脱下来,“我给你过过水,挂楼顶风一吹就干了。”接着又说:“我没诓你吧,他敢拿上房本离了我,回头人就能冲房子把他给害了。”
蔚映敏没说别的,催她,“我带你去配老花镜。”
老太太烦他,“哎呀不配,下周吧。”
蔚映敏也烦,“我下周不想回来!”
“那等你想回来了再说。”老太太说:“我眼又瞎不了。”
蔚映敏冲她,“你干嘛老让我回来,我不愿意回来!”
“不回来你走去。”老太太嫌他,“多大点事怎么不吓死你!”
蔚映敏心有余悸地坐在餐椅上。
老太太扯他身上 T 恤,“脱了我给你过过水!”
蔚映敏不脱,“我不嫌脏!”
“我嫌你脏!”老太太伸手就要亲自跟他脱,蔚映敏烦得要死,直接脱了扔给她。
老太太捡着他 T 恤说:“你要真过意不去转给他个喝酒钱就行。”
蔚映敏没做声,套上个背心出门了,出门也没地可去,一个人在街上晃到天黑。
第21章 如何在生活里安顿自己
晚上回来前还接到蔚映意电话,姐弟俩也是一顿吵,蔚映意问他突然给家里换保险柜是几个意思?就你孝顺,就你会维护咱妈是吧?你置我于何地?
吵着吵着就变成了――你维护咱妈是不是在觊觎她房产。
吵到这儿蔚映敏就挂电话了。
到小区时他原本把车停在十九栋附近的车位,想到第二天蔚映如会用车,他把车又开到蔚映如家附近的车位,之后挎着包顺着高美惠领他走过的小径回十九栋。
不知道,身心俱疲,什么都不想想什么也不想干,正走着忽然看见两个人抬了一大箱的东西丢在垃圾桶旁走了。他过去看,是附近手工陶艺馆扔出来的各种色彩的小陶器,像是孩子们捏的,因为都不大成型。他蹲下开始细细翻找,浅口的小碗小杯子和笔筒最多。
正翻着,察觉到身后冷不丁站个人,要吓死了!高美惠问他,“你在翻找啥?”
他看看腕表,继续翻着说:“都九点了,姐你怎么还在小区里转?”
高美惠说:“我刚从映如的干洗店回来。”
蔚映敏给她看一个小浅盘,“回家放香皂或洗衣皂。”
高美惠见他旁边挑了一堆,问他那个蓝色的小浅口碗,“你要用来装饭?”
“我装烟灰。”蔚映敏五指托着碗底给她看,“你不觉得很像唐代的蓝釉陶碗?”
高美惠不关心,“我没见过唐代的蓝釉陶碗。”
蔚映敏仰头看她,“你没逛过博物馆?”
“我二十年前逛过。”
……
“吓人,你不要动辄就二十年前。”蔚映敏给她腾个地,“姐你也蹲下来翻翻,给杨照挑个笔筒。”
高美惠看他蹲那儿挑挑拣拣的,面上也看不出情绪,思索再三说了句,“明晚来我家喝茶吧,今晚杨照在家不方便。”
蔚映敏不懂她为何这样说,但也没多想,朝她说:“再见姐。”
高美惠回去了,杨照在家呢。
蔚映敏挑挑拣拣地弄了好些个回去,到十九栋仍然拉开消防门选择步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朝上,当他双膝无力仍继续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迈上时,会迸发出一股朝圣感,这种朝圣感会让他相信总有一天能抵达心中的圣地。
圣地没到,家先到了。
他到家先把怀里那一堆摊在地板上,然后解牛仔裤,脱了裤子对折放去卧室,换上条短裤和宽松的 T 恤出来,从背包里掏出烟和火机,顺手从地板上拿过那个蓝色的浅口小陶碗,直接盘坐去阳台的地板上一面抽烟一面刷手机一面等身上的汗落。
他给自己设置的微信状态是:一个瘫坐在椅子上的疲惫小人。
这就是他真实的心境――疲惫。
设置完没多久,面包店的店长微信他:【老板,明天直播么?】
他回:【直播。】
面包店几乎每周直播一次,一次两个小时。
他盘坐那儿把一个根烟抽完,身上的汗也落尽,又放空了十分钟,起身回去洗漱睡觉。
次日一早就下起了靡靡细雨,他撑着伞来了蔚映如家,一来吃早餐,二来吃完早餐带着明皓去游泳。昨晚睡前收到蔚映如微信,说今早家里做黄油饼,想吃就趁早。
他拿了两个笔筒来蔚映如家,给明心一个给明皓一个。换了鞋径直去厨房,蔚映如正在醒面团,还没开始烙呢。蔚映如示意豆浆机里的豆浆,喝多少倒多少。蔚映敏面无表情地倒了大半碗,蔚映如凉拌着黄瓜皮蛋看他一眼,“行了,高兴点。”
蔚映敏照样一张面无表情脸,“没高兴的事儿。”
“你不高兴会影响我心情。”
“那我为了你的心情就要假装高兴?”
蔚映如跟他商量,“你装一下。”
“我不想装。”蔚映敏回绝,“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不想假装高兴。”
蔚映如不跟他掰扯,说正事儿,“这就是你的生活,你要学着怎么在这种生活里安顿自己。”
蔚映敏问她,“啥意思?”
“你妈昨晚跟我通电话了,说了你跟你爸的冲突。”蔚映如照实说:“你妈怕你心思重,让我跟你聊聊。”
听到这儿蔚映敏的情绪又上来了,无尽烦,他说:“家里一点破事儿,我妈弄得人尽皆知。”
“你妈是担心你……”
“姐我自己能消化能处理。”蔚映敏问她,“不然我是怎么活到这把岁数的?”
OK,蔚映如不多说,把拌好的青瓜皮蛋倒盘里给他。
蔚映敏从口袋里掏出张十万的欠条给她,蔚映如接过看了看,拧开煤气灶给烧了。
蔚映敏就站在厨房里,喝着豆浆就着青瓜皮蛋吃。
蔚映如只顾跟他烙黄油饼,也没想说话的意思。
外面大雨哗哗,蔚映敏听着雨声喝了碗豆浆说:“姐你有句话是对的。”
“要学着怎么在生活里安顿自己。”
“那是必然的。”蔚映如意有所指地说:“你要建构自己的主体生活,不能老被别人的情绪牵着走。”
蔚映敏说她,“姐你就不禁夸。”
蔚映如把烙好的饼摊去电饼铛里,催他,“你让皓皓快去洗脸刷牙。”
蔚映敏去明皓房间催他,又顺手敲开明心的书房门,夸她两嘴,“听说你二模考得不错。”
明心不领情,“夸人又不花钱。”
蔚映如在厨房喊,“都快点哈,黄油饼好了。”
蔚映敏坐去餐桌前吃黄油饼,那边明峻穿着睡衣从主卧出来,他转到餐厅见蔚映敏在,朝他招呼,“过来了。”
蔚映敏嗯了声。
蔚映如在厨房里说:“你也快去洗漱趁热吃,等下映敏要带明皓去游泳。”
明峻看眼外头阴沉的天色,“外面不是下雨么?”
蔚映如接话,“室内游泳馆。”
“室内的水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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