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美惠开门时见他心事重重,问他,“怎么了?”
事情太芜杂,无从说起,说他爸的婚外情,他姐的不愿回来,他妈的强势,种种件件,以至于他自己都已经分辨不出具体哪件事更让他灰心。
他没多说,把牛乳卷给她就要回。
高美惠从鞋柜拎出一双男士拖鞋给他,“映如说你妈在她家住?”
蔚映敏看地板上那一双男士拖鞋,问她,“姐你特意给我买的?”
高美惠说:“穿吧。”
蔚映敏本能说:“谢谢。”等换上了拖鞋才说:“我妈来两天了。”
高美惠伸手指了一下沙发,“她怎么不住你那儿?”
“她跟我没话说。”蔚映敏瘫坐沙发上说:“她跟映如姐比较聊得来。”
高美惠好奇,“那她跟你亲姐聊得来么?”
蔚映敏摇头,“聊不来。”
高美惠说:“去年跟你妈手术,我看她跟同病房的人都处不错。”
蔚映敏客观地说:“她除了跟我们不会相处,跟外人都能相处。”
“跟我家情况差不多。”高美惠给他倒杯温水,“我跟我妈针尖对麦芒,但我俩各自的人际关系都没问题。”
蔚映敏好奇,“这会给你造成困扰么?”
“不会。”高美惠在他身旁坐下说:“我独立以后花不着她钱也没用她资源,不受制于她自然就没困扰。”
“你没想过缓和关系么?”
“缓和什么?”高美惠反应过来朝他说:“我是这么看待问题的,关系里没有绝对的标准,存在即合理,我没感到困扰,我妈也没感到困扰,那我们俩的相处模式就没有问题。假如一个人相信阖家欢才是家庭关系的最高标准,那这个人求不得的时候就会痛苦。只要在关系里感到自在就是好的关系,不要囿于相处模式。”
蔚映敏问:“那要造成困扰了呢?”
高美惠说:“只要你离不开这段关系,感到困扰就去解决。”
蔚映敏问:“你能离开你妈么?”
“我为什么要离开?”高美惠狡黠地笑说:“我跟我妈现在是纵向关系,显然是她更离不开我。”
……
蔚映敏也笑,内心的块垒消解了些,问她,“映如姐跟你说啥了?”
高美惠如实说:“她说你在下播时候跟你妈吵架了,怕你这两天事多心里难受。”
蔚映敏沉默。
高美惠说:“你要介意我以后不干预你私事。”
蔚映敏克制地说:“我妈是那种上一秒让你觉得她很脆弱,但下一秒就朝你伸出利爪的性格。”
高美惠听他说。
蔚映敏说:“我此刻心情好了些不是因为被你那番话说服或宽慰到,而是在你为我买的那双男士拖鞋和我感受到你跟映如姐的确在关心我。”
高美惠问他,“我们的关心对你很重要么?”
蔚映敏点头,“非常重要。”
“能把人真正留在这个世间的东西是屈指可数的。”蔚映敏没有对外倾诉的欲望和习惯,这么些年来,属于他生命里的重大时刻都是他自己一个人,但他此刻跟高美惠说了他在匈牙利经历的一场火灾,那是高层公寓,“浓烟重逃不出去,我只能躲回浴室往浴缸里放水够我潜进去,我整个人屏息绝望地躺在浴缸底等待救援,整整三分钟的时间里,我把熟识的人全部想了一遍,没有一个能让我为她留下来的人。”
“我当时没感到恐惧,只有一股刻骨铭心的孤独,那也是我人生中最孤独的时刻。”
高美惠问,“那是你去匈牙利的第几年?”
“第二年。”
“事后你跟家人朋友聊了么?”
“没有。”蔚映敏摇头,“我没有想说的欲望。”
之后两人坐在沙发上闲聊,从晚上九点聊到十一点,什么都聊一些,没带什么个人情绪,也没有人生感喟,大多都是亲身经历后的平铺直叙。不需求对方的安慰,更不想获得对方的同情,只是由着心绪把想说出的话vv有味地讲出来。
这是俩人认识两个月以来,第一次深入交流。
这次交流让两人迅速达成一个共识:双方在精神层面都是需要彼此的;这段关系是无害、是能托住彼此情感的;无论两人是姐弟也好,朋友也好,这些形式称谓不过是用来安放人情感的。
没有讨论爱情,高美惠明确说过跟他可以是任何关系,但不会是伴侣;蔚映敏说最好。
第29章 感性VS理性
同一晚,蔚映如可远没他俩痛快。
源于章建云的一番话。
这话原本章建云是用来表功的。
她傍晚接到老二电话先是吵了几嘴,然后又说了蔚映敏一通,等蔚映如在家哄睡了明皓来关干洗店的门,关完门开车回去的路上章建云闲聊,意在表功,内购车板上钉钉了,要在蔚映敏户头上挂一年也覆水难收了,这些都不再提了,她提到蔚映如的妈,她头头是道地跟蔚映如分析了为什么一直是她妈出面要这辆车。她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
她问:“你爸不出头,你弟不出头,为什么一直是你妈出头要你让这辆车给徐遥开?”
蔚映如摇头,不懂。
章建云夯实地说:“因为你妈要用这辆车来讨好徐遥!”
蔚映如没听懂。
章建云说:“你们家现在你爸说话最算数,其次就是徐遥。你想啊,你弟现在上班开的车是徐遥的陪嫁,徐遥的娘家人当面奚落过你妈,因为徐遥除了陪嫁一辆车还陪了二十万的存款,那笔钱被你爸做生意周转用了,至今没有还。”
蔚映如点头,“这我一直都知道啊。”
章建云问:“那你知不知道徐遥她妈奚落你妈的事儿?”
蔚映如问她,“你看见了?”
“我不止看见了,还是当着我面。”章建云说:“今年春上你弟迁新居燎锅底你……诶那天你为啥没去?”玫@瑰
“好像皓皓流感。”蔚映如搪塞说:“我给映炜转了个红包。”
“就那天,徐遥她妈在酒桌上办你妈难堪。”章建云愤愤地说:“一桌上坐了九个人,她专给那八个人敬酒,她还直接在酒桌上问你妈要那二十万。”
蔚映如有些震惊,问她,“那你当时……”
“我肯定撅她了呀。”章建云说:“我再看不上你爸妈的做派我也不能让人上门里欺负呀?”紧接说:“你弟屁都不敢放!”
“主要是我看不上她只敢为难你妈!钱明明是你爸出面借的,她凭啥在亲戚跟前张嘴问你妈要?你妈全程都在伺候孙子吃饭,你爸你弟跟个老财主和长工似的坐在那儿,还是鲁迅那句话说得对,弱者抽刃只会向更弱者!”章建云恨铁不成钢的,“你妈也活该,她想讨好儿媳就只能剥削你,因为她干不过别人又得罪不了你。”
“这事我已经跟你办利索了,你妈不敢再问你要车了。”
蔚映如沉默地坐在车里,都上单元楼电梯了章建云还在不停说,她到家先找了换洗衣服去洗澡,身上的衣服都没脱完眼里的泪就扑簌簌往下掉。她都能脑补出那个场景,她妈坐在她小侄子的旁边伺候他吃饭,被人当面为难时面红耳赤嗫嗫嚅嚅地又不敢吱声。眼神找丈夫,丈夫不跟她对视,儿子又指望不上。
她捂住脸在淋浴间痛哭,等十几分钟后脸上敷着面膜出来,章建云看了她一眼,假装很忙碌地收拾扔在沙发上的衣服和玩具。收拾完悻悻地去洗漱了。
次日一早她做好饭让明皓吃了送去学校,然后在学校附近的一个球形的石墩子上坐下,给蔚映敏去电话,蔚映敏正骑着车在去上班的路上,他戴着耳机接通问:“啥事啊姐。”
蔚映如难为情地问:“车是不是快提出来了?”
“估计下周能提出来。”
蔚映如跟他商量,“映敏,车提出来了要不先给遥遥开吧。”
蔚映敏停了骑行车,问她,“二婶又给你打电话了?我跟她说……”
“不是。”蔚映如逼回涌出来的泪,“主要皓皓需要矫正牙齿,我想趁暑假先给他弄了,不然再大点地包天严重了会被同学取笑。”
蔚映敏继续踩上车,“我手里有闲钱先给你用呗。”
“诶我不想用。”蔚映如撩了下被吹乱的头发,“我好不容易无债一身轻。”
“我就这一个名额,给徐遥你就……”
“给她吧。”蔚映如很利索,“我上门取衣也不大有机会用上车……”
“我怎么感觉这事蹊跷。”
蔚映如交代他,“必须让蔚映炜上全险,不上不给他。”紧接换话题,“你跟美惠和好了?”
蔚映敏说:“和好了。”
蔚映如笑他,“你争点气,也给我挣点面子,她们家祖传的自己一身红毛还说别人是妖精。”
蔚映敏交代她,“回头聚餐喊我。”
“要不今晚去 K 歌?”蔚映如提议,“你妈也不知道住几天,反正她在的这些日子家里是聚不成。正好你妈也在,我也能出来撒撒欢!”说完她就开始拉群,把仨人又拉一群。机会难得,章建云能帮她照应干洗店,她出来玩儿的时候不用太操心。
她正张罗这事,手机跳出一条日历提醒事项:冷静期 30 天结束。
*
明峻收到蔚映如微信的时候,正坐在张一夫的车里去高美惠的医院办事。他收到微信后就心不在焉,蔚映如让他安排个时间两人去领离婚证。他没回复,佯装还没看到这条微信,但他的心情已经全然不一样了,犹如在高空中猛然下坠。张一夫跟他说话他也没太听清,在他喊第二声的时候他才看向张一夫,张一夫鸣了声喇叭,示意他看车窗外。
明峻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高美惠坐在骑行车上两脚支地停在医院的非机动车道上在回微信。张一夫又朝高美惠鸣了喇叭,明峻降了车窗喊:“美惠姐――”
“美惠姐――”
高美惠幽幽抬头,目光虚索了一圈,继续低头回微信。她昨晚凌晨才睡,今晚要唱 K 唱太晚会要她老命。她发完收了手机准备骑去车棚,再一次听到车喇叭和一声美惠姐。她觑着眼再找,这才看见坐在副驾朝他摇手的明峻和开车的……张一夫。
她想到还欠张一夫一顿饭,把骑行车停稳后朝十米开外的机动车道上的汽车去。她先跟明峻打了招呼,然后微微俯身问驾驶座的张一夫,“来办事?”
张一夫笑说:“车位真不好找。”
高美惠抬头看一眼堵在这儿的车龙,朝他说:“先找个不碍事的空位置停,保安要锁你车离开的时候让他开锁就行。“紧接看眼时间,“我得回科室了,中午要能赶上一块去食堂吃饭。”
……
等她骑上车离开,明峻笑问:“我美惠姐是不是特别有性格?”
张一夫评价了句,“没吃过苦。”
明峻深有同感,“咱们这代人里没吃过苦的都是幸运儿。”
“这就是本质的不同,吃过苦的人知道利害。”张一夫苦笑,“我年轻时候去她家,她都不正眼看人。”
“她挺照顾我们家的。”明峻说:“我们能住一个小区就是因为那房子是她帮忙找的。”
张一夫见有人下来接他们,引导他车去职工车位,他挪着方向盘说:“那我大概在她家见过你老婆,都二十来年了。”
明峻惊讶,“你们认识那么早?”
“她爸妈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我高中时候就去过她家。”
两人前后下来去后勤上办事,明峻也借此机会加了后勤部长的微信,待大半个钟头俩人开车驶离医院,到中午时分又折回,明峻给高美惠打了电话,十分钟后高美惠过来职工食堂,张一夫同她握了手,三个人找餐位落座吃饭。
那边蔚映如早早就团了 K 歌的券,傍晚六点到九点三个小时,团完就发群了。这个群比解散的那个面包群热闹多了,她一条他一条,上午八点多的微信,午饭时候能续上,续不上的人也会在傍晚时候续上。蔚映如隐约察觉势头不对,迂回地换了头像,是孙悟空跟菩提祖师的对话截图:说什么报答之恩,日后你惹出祸来,不把为师说出来就行了。
但没有一个人看懂。
那边章建云跟大姐如胶似漆,嘀嘀咕嘀嘀咕,讨论完旗袍的花色讨论她那点不动产,一共三套全款房,想借家属院装电梯为由头把其中两套巧转给蔚映敏。章建云说了,本来也都是留给子孙的。她原计划是捂自己手心,看蔚映敏表现,将来孝顺给不孝顺就……全捐了!现在形势所迫,得提前做一些打算。
蔚映如在那儿忙自己的,好意提醒她,“你不给映意一套……”
“凭啥。”章建云说:“我自个置办的爱给谁给谁。”
蔚映如被一顿噎,还是多了句嘴,“你知道映意为啥不回来?”
“我当然知道。”章建云的语气十分夯实,“天下哪有那么美的事儿,不付出就想白捞?”
蔚映如诧异,“映敏不也没付出……”
“他不狠!对我没恨,将来我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让我遭罪。”章建云的眼神有忿恨有负气,“蔚映意更恶,就因为我没借给她钱,我住院动手术她不闻不问。”
蔚映如吃惊,“你想多……”
“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想没想多我清楚。”
蔚映如直摇头,实在不敢苟同。
本来前话章建云就已经烦她了,好像蔚映意不回来全自己一手造成的,这又被她不认同的眼神给扎到,直接问她,“你摇啥头?”
蔚映如见不惯说:“你做得就不对!”
“管好你自己吧。”章建云回她一嘴,“你也没比蔚映意强多少,都喂不熟的白眼狼!”
见章建云脾气上来,蔚映如反倒平静了,回她,“蔚映炜迁新居我是故意不去的,我爸妈在就不说了,等他们百年了我直接跟蔚映炜断亲,将来他落难我不朝他丢石头就够了。”
“所以我就说你们骨子里恶。”章建云恼死了,“你跟蔚映意一个样儿。”说完不待这儿受气,拎上包开车回老家了。
那边大姐就出去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一个开着车走了,一个在洗衣房刷鞋,明眼人一看就是拌嘴了,她多少也热心肠,劝蔚映如,“你大妈这人好打交道,你拣好听话顺着她就行了,你越对着干她越固执……”
*
晚上七点时候三个人在 K 房集合,蔚映如已经收拾好情绪了,她跟蔚映敏前后脚到的,到包厢她拉开背包的拉链给蔚映敏看自带的红酒,蔚映敏说……这不好吧,她推开他直接过去点歌儿。
高美惠姗姗来迟,身上完全没有迟到者该有的自觉,蔚映如倒了一杯红酒给她,别多说,快喝吧。高美惠说明天还有班呢。蔚映如生气,“就你们有班?我把儿子事业撇下来跟你们喝酒,你们说有班?”
高美惠端着一杯喝了。
蔚映如击掌,不愧手帕交,随后掏出手机给她看自己约明峻去民政局的微信,“这龟孙,我上午八点多发的信息,他不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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