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吼什么呀!你他妈吼什么呀!“蔚映如蹭地站了起来,“你第二天不照样没带皓皓看牙么?”
高美惠望着蔚映如说:“映如你坐下。”
蔚映如坐下冷笑说:“脾气大过本事。”
明峻看她,“你再说一遍。”
高美惠看着明峻,“明峻你继续说。”
明峻望着桌上的菜,偏了个头说:“我不想说了,没意思。”
高美惠沉默了片刻,问他们,“你们俩就是过不下去了,决意要分开对么?”
明峻和蔚映如没做声。
“那就有商有量地好聚好散。”高美惠说:“毕竟在一起十六七年了,共同抚育了两个孩子,冲这点情分也不要闹太僵。”
蔚映如一只手撑着额头,手指悄悄揩眼角止不住的泪。
明峻低垂着头,双手揣西裤口袋里,轻声跟高美惠说:“那天下午晚回来了会,她那手跟轰苍蝇似的朝我挥。”
“去年我白天跑网约车,晚上接点私活和去干洗店刷鞋子,我从来没有在夜里两点前睡过,睡不着我就一个人去刷鞋。她失眠我一点不比她好受,我也想让她过好日子……”
“我觉得我也要筋疲力尽了,只剩徒劳地活着。”
高美惠说:“没那么悲观。”
蔚映如乜他一眼,恨死了,朝着高美惠说:“他就这副死样儿,说多就摆烂。”
明峻一副铜墙铁壁,你说啥是啥。
蔚映如越看越来气,什么心学玄学灰飞烟灭,揉了团纸巾就朝他身上掷去。
明峻指着她,“你再砸一次试试!”
蔚映如整个跟他定了罪,离婚不为别的,就他妈没幽默感!她抬脚站餐椅上,指着明峻朝高美惠说:“他妈没一点幽默感!”
高美惠知道要坏事了,准备去拉她门铃响了,她猜是蔚映敏来了先去开门,就转身开门的功夫,那夫妻俩就撕扯了起来,门口的人咻一下就冲了过去,喊着你敢打我姐!
转瞬间,客厅里蔚映敏跟明峻扭打成了一团。
蔚映如从餐椅上慢慢下来,脑袋有些宕机地看着高美惠。
高美惠忽然意识到明心在家,朝他们说:“别打了,明心在书房呢。”
两人住了手,几个人一块看向自始至终都寂静无声的书房门。
高美惠跟蔚映敏一块走在回各自楼栋的路上,路上难得的没有任何交流,累得慌。高美惠后悔没阻止蔚映如喝酒,更后悔明峻回来后她没能及时离开。只要有外人在场,夫妻吵架就多少存在表演的性质。
她到单元楼就跟蔚映敏再见,等锁了车上楼到家都洗完手想到预报的晚上有雨,她又换了鞋下楼,把停在单元楼门口的骑行车给推上来。小区有车棚,车棚离她有段距离她更习惯停楼下。
她准备提着车上台阶,看见前面路灯柱下埋头刷手机和抽烟的蔚映敏,她喊了声,问你怎么不上楼?
蔚映敏收了手机看她,“我找不到钥匙了,在这等房东找个跑腿的给我送来一副。”
高美惠说:“先上我家吧。”
蔚映敏说:“没事姐,我站这儿等就行。”
“上来吧,我给你泡杯茶消消火。”高美惠说着提起骑行车就上台阶。
蔚映敏快步过来,接过骑行车说:“怕夜里淋雨?”
高美惠说:“淋两场雨就不好骑了。”
蔚映敏一路提到电梯间,高美惠按了个三楼说:“等睡一觉尴尬的是他们俩,你等着瞧吧。”
蔚映敏说:“明峻不该朝我姐动粗。”
高美惠解释,“他是想让映如从餐椅上下来,没真动粗的意思。”
到三楼,蔚映敏推着车出电梯问:“他们俩为什么要离婚?上周我见他俩还好好的。”
高惠美开着指纹锁说:“因为明峻缺乏幽默感。”说完她自己都想笑,“映如没说错,明峻确实缺点幽默。”然后把门彻底打开,让他把车贴着玄关墙放。
蔚映敏说:“我姐夫是很较真的人,四十来岁忽然要从技术岗转去跑业务,是多少为难他了。”
“你姐不也坐办公室的照样给人洗衣刷鞋?”高美惠给他泡着茶说:“你姐会把生活中的无奈给戏谑化,懂得苦中作乐,她喊累的本质是想被看见,没想让对方施以援手来解决。明峻太脆弱了,这种脆弱性会让他把一些话当作是对他整个人的全盘否定。”
蔚映敏看客厅墙面有细微裂纹,朝她说:“我住处的客厅墙面也裂了。”
“老房子了。”高美惠说:“我们这一期少说有十四五年了。“说完见他有好奇心,领着他说:“带你参观参观。”
“你们家格局很好。”
“我家老太太选的。”高美惠引着他看书房,“书房是独立的。”
书桌贴着的墙面上是一张大毛毡,上面钉满了各种便利贴和学习规划;侧面墙粘满了奖状,一溜的优秀班干部,一溜的三好学生,还有一张区优秀学生。蔚映敏转头出来说:“姐快让我出去,我中学就拿过一张优秀值日生,还被我妈成天贴客厅……“
高美惠笑着带上门出来,指着旁边房间说:“杨照的卧室,格局跟书房一样。”接着就推开对门的房间,“这是主卧。”
蔚映敏有些拘谨,“我就不进去看了。”
“没事儿。”高美惠引他进来看,“太大了,大而无用。”
蔚映敏简单看了眼说:“确实不小!横竖都能放一张六米的床。”
“太浪费空间了,匀给卫生间一点我就能放一个大浴缸。”高美惠又引着他看了厨房和阳台。
一圈看完蔚映敏说:“除了主卧大了点,别的都合理。”
高美惠把泡好的毛尖端给他,俩人一人一杯倚在阳台上吹夜风。蔚映敏低头吹着茶叶说:“这几天天气还不错,等过五一就热了。”
高美惠明白他是有些没话找话,问他,“你平常有什么爱好或消遣。”
“我喜欢游泳,主要喜欢玩水。”
“我不喜欢游泳馆的水。”高美惠说:“海水还行。”
“为什么?”蔚映敏说:“我都是在游泳馆游泳。”
高美惠喝口茶说:“那你好好游吧。”
蔚映敏意会到说:“谢谢姐。”
高美惠问他,“别的爱好呢?”
“爬楼梯吧。”
“……挺独特。”高美惠只能这么说。
“打网球羽毛球也可以。“蔚映敏问她,“姐你玩飞盘么?”
“我只跟狗玩儿。”
……
蔚映敏喝茶,“姐你有啥爱好?”
“睡觉骑行看球赛。”高美惠说:“我不喜欢出汗的运动,也不喜欢需要跟他人协作才能获得快乐的运动。”
……
蔚映敏好奇,“骑行不出汗么?”
“我只接受骑行出的汗。”
“哦。”蔚映敏略思索,认真地问:“那姐我想问个大不敬的问题……”
高美惠面不改色地重新回答,“我也能接受性生活出的汗,也接受需要他人协作才能获得快乐的运动。”
……
蔚映敏点了个头,接不住话。
高美惠又找话,“我也喜欢看足球赛,早年也踢过中场。”
蔚映敏震惊,“国家队的中场么?”
高美惠看他一眼,继而扫见楼下有个骑电瓶车的跑腿的,问他,“那是不是你的钥匙?”
蔚映敏朝人挥手,“你是给十七栋送钥匙的么?”
人小哥仰头看他,“你倒是下来呀。”
蔚映敏把茶一口喝完,放回杯子说:“姐再见!”
第11章 请吃饭的姐姐
次日一早六点,高美惠心事重重地骑车去了父母家。
老太太扯着一条软管给院里的花草们浇水,见她来撩眼皮看了看她,高美惠也没跟她打招呼,锁好车径直去了客厅。老太太看她那辆停在入户花园门口还需要特意锁的车,嘀咕了句毛病,扯着水管口就朝着白色车身了下。
高美惠在厨房转一圈,喝了碗小米粥,剥吃了个水煮蛋和茴香油饼,吃好擦擦嘴去了主卧。主卧床上老爷子刚醒,正朝床沿挪动着身子试图凭自身力量就坐去床前的轮椅上。高美惠要去扶他,被他挥了一下手,高美惠强行帮他说:“您再摔一次等彻底失能了,那老太太准不管你。”
她把老爷子扶上轮椅,找张薄毯盖腿上准备推出去,被老爷子拽着说:“表……手表。”
高美惠伸手够过床头柜的钢表,帮他戴手腕上说:“我知道您不待见我白天来,这不是找您有事么?后天轮休我就晚上来。”
老爷子看眼时间,7:04 分,表盘不正,他抬起手腕到下巴,借住下巴的力量把表盘给磨正后,问身后推他出来的高美惠,“说事。”
高美惠给他兑杯温水让他漱口,嘴里说着:“我不跟您客气了,您不是有个资助过的学生在一院还是二院管后勤,您能把他电话给我么?”
“你问我人脉干啥?”老爷子噎她,“你不是要靠自己……”
“我那时候傻。”高美惠找着痰盂说:“这不是遭社会毒打了,深刻认识到能靠人就不靠己。”
“你世俗到不像我亲生的。”
“这方面您要相信老太太,她不敢胡来。”
“我体弱的时候你要多朝我身边来,至于特意跑回来,电话里就给你了。”
“爸您以后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弱。”高美惠阐述事实,“需要我照顾的日子在后头呢。”说完把漱口杯递给他,自己端着痰盂顺势坐在沙发帮上等他漱口。
老爷子要维护自己在她心中高大如山的父亲形象,当她面漱不了口,摆摆手让她端着痰盂去一边。高美惠放下痰盂朝着书房说:“我拿你的电话薄了。”
老太太站在院里朝着客厅不时偷看一眼、不时偷看一眼的,才不稀罕进来。
高美惠翻着电话簿出来说:“是叫张一夫吧爸?他在后勤上说话管用吧,别我找他他办不成事还折了您面子。”
老爷子说:“我要断后了。”
高美惠想到这事儿说:“等杨照中考完吧,我打听过了,今年就把她改成高照地。”
老爷子记心里了,“你妈很操心你,想让你找个理想的伴。”
“让她亲自跟我说。”
老爷子难得劝她,“等你体弱就显现出另一半的重要性了。”
“爸您知道蔡澜吧,人请了八个保姆照顾自己,我回头请一个就够了。”
“我不想知道他,他说我的火锅没文化。”
“这个观点我站他。”高美惠说:“每个人的筷子头往里涮,太不讲究卫生。”
老爷子又杀个回马枪,“体弱的人除了身体上的照料,精神层面更需要另一半的支持。”
高美惠不强调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好,只问他,“爸您觉得满大街都是好男人,是我不情愿找?”
老爷子继续挪动他大了一圈的表盘,催她,“你再不回科室就迟到了。”
高美惠把电话薄放回书房,出来说:“这周轮休了我推您去表行,把表带拆一截。”
“别光说。”老爷子说她,“我往心里记了。”
*
科室一堆事儿,她上午仅着工作上的事忙完,午饭口去了一僻静的地给张一夫打电话。这人大她三四岁,读初三时是老爷子的学生,老爷子那时教历史,其实也没教到他班上,就是在办公室听老师们闲聊,说一班有个学生底子太好了,但家里经济条件有限不打算读高中,准备出去打工帮着家里贴补弟妹。
同事们聊多了,老爷子就上心了,本来他是个爱惜人才的人,加之家里就高美惠独个,也算有余力能帮到一个学生。他从高中资助到张一夫大学毕业。
高美惠春节时候在家里见过张一夫两回,但印象不深刻,见面能认出他是谁,凭空想想不出他具体的面貌。她也没正式找人办过事,也不了解张一夫,所以心里完全没数。别看她面上不显,其实内心千斤压顶,但又不得不打出这通电话,如果对方拒了她,她不管对自己还是对蔚映如都算有个交代。
她不喜欢掺合别人的家务事,但从得知蔚映如离婚和去她家吃饭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被动地卷了进去。倘若她真没能力帮,她能心安理得地不帮;但她有能力而去选择不帮,这违背她处朋友的原则。
她跟张一夫通完话,直接去了食堂吃饭。自报家门求人办事的感觉真不好受。她简单把事情说了,对方说下午回她电话。隐隐在这一刻她有点理解老太太篡改她志愿的动机。但她还是不想原谅,并非真过不去这道坎,而是老太太自始至终都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错。
一直到下午四点,张一夫回她电话了,说让负责人拿着洗涤厂的资质来吧,先签一年的外包合同。但事先说清楚,他没能力把各院区都外包给他一家,只能签给他一个区,这一个区还得是大半个月后才能履行合同。因为跟上一家签的外包合同要大半个月后才到期。
高美惠对此已经很满意了,这种满意的心情一直延续到傍晚去校车停靠点接杨照。她把这一结果和张一夫的电话告知蔚映如,蔚映如说我就不多谢你了老高,你懂就行了。
高美惠没说别的,回她小事情。
原本她是想多说几句,以她旁观者的角度看,他们家的分工是需要调整的。让明峻负责干洗店和照料孩子,让蔚映如负责跑医疗洗涤公司的业务。因为明峻昨晚全程都是在谈情绪,他更强调内在的自尊,讲的全都是蔚映如对他的态度;蔚映如则呈现的是事实。她的情绪是建立在基础事实上的。先谈已存在的事实再谈因事实触发的情绪。重要的是蔚映如不是自尊至上的人,倘若酒局上有人拍桌子上一百万让她喊声爹,家里等米下锅她是会痛快喊的,喊完回对方一句:谢谢爹。
她首先看见的不是对方折辱她自尊,而是感谢你愿意给我一百万。
高美惠等到 17:35 了还不见校车,这才想到这周六杨照的班级要补课,补五一假期的课。她陡然生出股失落,不晓得接下来干什么。她每天的安排都是有具体行程的。今天计划的是接到杨照出去吃个饭,回家后娘俩把客厅卧室和书房的空调滤芯给拆下来洗洗。
计划一下子被打乱,她多少有点无所适从,这份无所适从里又掺杂了些寡淡。
她的这份寡淡正是蔚映如所追求的。谁要能帮蔚映如带半天孩子,让她自个待会儿,哪怕无所事事地坐在街头她心里都是高兴的。对她来说最切实的礼物,就是节假日明峻能带着孩子在她面前集体消失一天,那一天她躺地上发呆打滚都是幸福的。她享受的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向往的是“人间有味是清欢”。
而她所向往追求的,正是高惠美的生活常态。她每回说真羡慕你一个人,高美惠问她:你觉得天天吃肉和一周才能吃一次肉,哪个幸福感更强烈?
高美惠是不轻易能被某一种观点绑架裹挟的人,她已经逐渐认清了生活的本质就是泥沙俱下。不论选择哪一种生活,只要过得够长够久,就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满意。没有一劳永逸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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