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太子我当了足足有三十多年,他可曾问过我想不想、愿不愿意做这个太子?!”
胤礽冷笑连连:“如今他发现我下面这群好弟弟已经不受他的掌控了, 这才又想起来我这个废太子,想把我摆在朝堂之上当靶子……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话语间全是破罐子破摔之意。
他的反驳让胤禛闭上了嘴,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将明黄的圣旨递到太子面前。
“汗阿玛看重弘皙, 特意命二嫂带他入宫去上书房念书。”胤禛抬眸望向胤礽,眼神中漂浮着让人看不懂的神色, “二哥慎言。”
兄弟二人静默地对视了约有半刻,胤禛就这么一直举着圣旨, 直到胤礽又笑了一声, 才从他的手中接过那道明黄。
“你倒也不觉得手酸。”胤礽扯了扯嘴角。
叔公已死, 赫舍里氏人才凋敝, 他手下的人基本上都散的差不多了, 如今就算再被复立也不过是个空壳太子。
俗话说得好,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就算不接这份圣旨又能怎么样呢?大不了落得一个抗旨不遵被赐死的命。
可他还有妻儿。
若是他被汗阿玛彻底厌弃了,他的弘皙该怎么办呢?
目送胤禛离开咸安宫,站在树荫下的太子脸上缓缓露出凄凉的笑容。
太子……呵。
*
金丝锦织珊瑚毯上摆着四五个箱笼,采薇带着几个小宫女从立柜里抱了好多衣裳出来, 一件一件平铺在四方桌上。
“这件雪灰色的花蝶单袍好看, 很衬兰兰你的肤色。”
“要我说,这件红纳纱百蝶金双喜单氅衣才好看, 和你在一起玩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你穿这样颜色的衣裳!”
舒舒和吉娜两个人一边吃着永和宫用来待客的零嘴,一边兴致勃勃地点评着采薇收拾出来的衣服。
真的是,两个加起来七八十岁的人了,一到她这儿就和小孩子一样。
祝兰看衣裳看得眼睛都花了,不免有些抱怨:“也不知道万岁爷抽了哪门子风,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居然想去南巡。”
南巡就南巡吧,这么多年玄烨也不是没有南巡过。只不过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南巡的时候一般也不会带像祝兰这样年纪大又在高位的妃子了,因此这次说要南巡,祝兰打一开始开就没有往自己身上想。
结果玄烨就给她来了个天大的惊喜——不,是惊吓。
这次南巡他只带了祝兰一个人。
“要不是说德妃娘娘独得恩宠呢。”舒舒打趣道,“那些个年轻貌美的庶妃先前听到南巡的消息的时候可都是使了大力气的,没成想一个都没去成。现在宫里私底下都在传,娘娘你呀,才是真真的三千宠爱在一身,这么多年来一点恩宠都没落下过。”
祝兰听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你快别寒碜我了,这话给别人听了不得笑话死。”
“这次南巡听说经过王嫔的家乡,她似乎也求了万岁爷许久,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吉娜促狭道,“你这恩宠确实是旁人不能比的。”
祝兰被说得简直无地自容,她连忙从碗
碟里夹了一筷子佛手酥塞进吉娜嘴里。
虽说能离了紫禁城逛逛是好事,但是眼下时机确实蹊跷得紧,一边是外面漠西那边在打仗,一边是朝堂上太子刚刚复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放松南巡的样子。
况且上次南巡发生的事情祝兰还历历在目,简直不敢细想。
不过说到漠西打仗的事情,祝兰就一肚子火无处宣泄。
胤祯这小子不知道同他汗阿玛说了什么,玄烨竟然真就放他一个十六岁的小孩上了前线当什么大将军王!祝兰真是险些被吓死,要不是胤禛和胤祚在她面前好一番说道,让她勉强接受了这件事情,否则她拼了命也要跑乾清宫去闹一通。
开什么玩笑!之前胤祚十几岁上战场的时候好歹是皇上御驾亲征,后方阵营保护措施杠杠的,结果还差点着了那位可敦的道。这次胤祯可是实打实地上了前线的!
祝兰啧了一声,一想到自己那被娇惯得无法无天的小儿子就脑袋疼。
明明是一样教到大的,甚至因为是最后一个孩子的原因对胤祯向来管束得更加严格,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的脾气反倒比前面两个更闹腾。
“姐姐在想什么?眉都皱一起去了。”舒舒心思细,见祝兰兴致缺缺有些疑惑道。
祝兰也不藏着掖着:“想十四呢。”
“这孩子从小时候开始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原先以为他到底还会忌惮下万岁爷,结果这下好了,父子俩是一个鼻孔里出气的。”祝兰无奈道,“孩子大了,我也算是彻底管不住了。”
“十四打小鬼点子就多,但是他也没什么坏心眼。”舒舒扯了扯祝兰的袖子,眼神往外面飘,“和那位比起来,十四算是乖孩子了。”
祝兰顺着舒舒的眼色往窗外望去,琉璃砖瓦间隐约能看到毓庆宫的屋檐。
这倒确实,十四再怎么闹腾也比不上这一位。
自从玄烨下旨复立太子后,太子妃和太子长子弘皙就从畅春园搬回了毓庆宫。只是母子二人如今在毓庆宫待着,恐怕还不如在畅春园待着呢。
“我也是听家里说的,”舒舒压着嗓子,“内务府送去那么多太监宫女,进了毓庆宫都没个声响。前几日万岁爷觉得奇怪便亲自走了一趟毓庆宫看望太子,也想探探究竟怎么回事。”
“谁能想到……”
舒舒见两人好奇的眼神也不卖关子了:“亲自撞见了太子和几个小太监在一起……”
“太子竟好男色?”吉娜连忙追问,“万岁爷这下可不是要气死了。”
“谁说不是呢。”舒舒坐直身子,“当夜便打杀了太子屋子里的好几个小太监,其余那些与太子走得近一点的,什么花房的茶房的,全被卷了进去,死得一干二净。”
祝兰打了个哆嗦。
哪怕在宫中待了三十多年,亲耳听到这样的场景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好说你也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被吓成这样。”吉娜见她神色呆楞,连忙拍了一下祝兰的肩,“回回神。”
“她你还不知道?”舒舒弯了眼眸,“心思再和善不过的人了,这么多年都没害过人的脾性,要不然咱们俩能和她处这么多年?”
“那倒也是。”吉娜想了想笑道,“兰兰就是纸糊的老虎,看起来张牙舞抓的,实际上一抓就现了原形。”
不是说她不想害人,是她接受了将近二十年的现代教育,实在不是那么快能扭转的过来的。换句话说,她穿越的时候三观都定型的差不多了,一下子到这种能吃人的社会,能慢慢接受已经很好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祝兰想被同化。
“话又说回来了,兰兰,这次万岁爷南巡的地方在哪啊?”吉娜好奇道。
祝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万岁爷也没有露点口风出来,就说让我挑几件好看的衣裳,旗装汉装不论,就是想出去散散心。”
“以往万岁爷不都会借着南巡的机会检阅河工什么的,今年怎么好像真是去游玩一般,大臣都没带几个。”
确实啊,今年的这次南巡玄烨带的后妃只有她一个不说,阿哥们更是一个也没带在身边,早早就分配好了他们接下来几个月要干的活。不过这次南巡玄烨倒是带了雅利奇和额尔赫小夫妻。
“恐怕真的是去散心的。”祝兰捡了两件没穿过的艳色衣裳出来,“从年初开始就不安生,想出去躲一躲也是人之常情。”
……
西风应时筋角坚,承露牧马水草冷。
落日熔金,霞光自云边坠落,不知不觉将草原染成了一片红海,犹如大片大片的血在草原弥漫开。
少年的眉骨处被划了一条长长的血痕,他龇牙咧嘴地任人在他手上的伤口处挖掉被子弹打穿的腐肉。
“疼疼疼!”胤祯差点要从坐垫上弹跳起来,却被策棱一只手狠狠地压制住了。
“腐肉不挖掉很容易感染,草原上条件有限,若是十四爷你出什么意外,六公主怕是要找臣拼命了。”策棱一边说着,一边手下的动作不停。
他细心地用一旁的水擦干净了胤祯的伤口,随后从小瓷瓶中倒出金疮药。
胤祯额上汗津津的,嘴巴却是停不下来,甚至还有空调笑策棱:“你就这么怕我六姐啊?”
“不是怕。”
策棱将纱布围着他的手绕了好几圈,最后郑重其事地开口。
“是爱重。”
胤祯简直被酸到了牙,爱不爱的对他来说实在太遥远了,更别说他一个刚被指婚的阿哥,连福晋才见了堪堪两面,对这方面实在和策棱没有什么共鸣。
他只好连忙转移话题:“话说回来,六哥还真是先知啊。要不是他和汗阿玛上书从火器营拨了这么多火炮出来,咱们还真不一定打得过噶尔丹那群狼崽子。”
鬼能想得到漠西蒙古居然和沙俄那边又联系上了,还从那边买了这么多火器!这一下确实是打了大清一个措手不及,要不是胤祚提前和他们通了气,说不定真要被打趴下。
想到这里胤祯的脸上就浮现出几分郁气,愤愤不平道:“快,爷要给汗阿玛上书!这点火炮哪够用啊?!爷要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他皱着脸摸上自己的眉骨,不由得有些心虚。
希望大军回朝的时候这条印子已经消了,否则额娘肯定要骂他一顿。
第120章 把子肉
祝兰掀开车帘往外望的时候, 她们已经离开紫禁城有一段距离了,外面恰巧下起了小雨。
秋日的雨总是带着点凉气,刮在祝兰露在马车外面的手背上像锋利的针, 猝不及防地叫她瑟缩一下。
那巍峨的紫禁城, 红墙金瓦在昏暗的天空下显得死气沉沉,似有风雨欲来之势。
“额娘, 你在看什么?”
雅利奇这几年跟着玄烨走南闯北的没少出去,对外面的景色实在是觉得不稀奇的, 因此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祝兰对面,玩弄着手里的线团。
祝兰的目光移到雅利奇身上:“我还觉得奇怪呢, 你怎么不去和额尔赫乘一个车,反倒挤到我这里来了。”
这姐妹俩从小玩到大, 如今额尔赫已经出嫁,雅利奇的婚事也不久了, 眼见着两人能见面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雅利奇居然没有去缠着她姐姐。
“五姐的身子您又不是不知道。”说到这个雅利奇就肉眼可见的郁郁, “她就像一把美人扇, 吹不得淋不得。一上马车她就开始难受了, 我本来叫她掀开帘子吹吹风看看能不能缓解一下, 结果刚吹没两下她就开始咳嗽,吓得我赶紧让她拉上帘子。”
“然后你就跑回来了?”祝兰挑眉,觉得这也不像雅利奇一贯的风格啊。
雅利奇努努嘴:“哪能啊!”
“我本来也没想着回来啊,结果听五姐在里面咳嗽,张大人直接上了马车照顾她, 我在里面待着干嘛?”
祝兰笑得险些呛到, 原来是因为不想当电灯泡才灰溜溜地回来的。
“眼下马车才刚刚出了京城,离
咱们要去的地方估计还远着, 你要是车上待不住了就和你汗阿玛去说一声,跟着他们在外面骑马也行。”
祝兰考虑到女儿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熬一熬,过两日应当就到地方了,你汗阿玛总不会让我们一直在路上风餐露宿的。”
“对了额娘,我们这次去的是哪里啊?”雅利奇转头好奇道,“我觉得这条路似乎有些眼熟,但是实在想不起来了。”
祝兰再次掀起帘子,外面一样是熙熙攘攘的街道,街头小贩们在卖力吆喝,衣着穿得和京中也大差不差,只好转头无奈地告知雅利奇:“额娘也看不出来。”
没事,反正过两天玄烨的谜底就能揭开了。
*
马车外的天永远都是从同一个角度看过去的,只是她们眼下所见到的这一片天空与京城的天格外的不同,天是在燃烧着的,漫山遍野的红就这么轰轰烈烈地烧到了祝兰眼前。
雅利奇早就按耐不住性子往外跑去,她掬了一捧掉落的枫叶像孩童一样扔向同一个色系的天空,似橙似彤的晚霞顺着枫叶林交错而露出的缝隙一丝一丝地打在她年轻俏丽的脸上。
“这是哪里?”祝兰有些愣神。
马车缓缓停下,一只宽厚的大手将她从车内的小世界拉出。
落日将山林镀上了一层金箔,秋日的晚风缓缓吹拂着祝兰的面庞。
“这是济南的千佛山。”玄烨拉着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朕记得上次带你来济南的时候还是初春,许多景致你都没有看到,便想着带你再故地重游一次。”
千佛山的枫叶林将整座山都笼罩住了,他们脚下踩着坠落的枫叶发出嘎吱作响的声音,宁静的傍晚只有风在笑。
“万岁爷怎么想到故地重游一事?”祝兰垂眸。
玄烨的眉宇间有笑、有愁,还有坦然,他搓了搓祝兰有些发凉的掌心:“朕也是人,自然会有人该有东西。”
他说的含含糊糊,祝兰却听懂了。但她没有作声,只是仍由玄烨拉着她慢慢地走上山。
“人一旦开始老了,就会怀念年少的时候。”
玄烨牵着祝兰的手走到了山上的亭子里,从这个角度向下望去,还能看到雅利奇和额尔赫小夫妻在枫叶林中玩闹。
漫山遍野的红在此刻都成了她们的点缀,额尔赫向来忧愁苍白的脸上飘着艳艳的红晕,张廷玉拉着她的手站在她的身后,时而低语两句哄得她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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