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偏袒扬州教坊,你说这话我认同,你会瞧上签了契约文书给你打工挣钱的人?”谢期喝了一口酒,平静道,“傅晖,我劝你脑子不要转太快,容易丢。”
他对孟萝时更多的是同在异世界穿梭,惺惺相惜的好感,谈不上喜欢。
但这具身体的主人对孟怀瑜有病态般的执念。
人家追姑娘当舔狗,谢承安当疯狗,疯起来敌我不分,若是能造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他能把这个世界送走。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孟萝时将琵琶抬起放在肩上,与另一名舞姬侧蹲在最前方。
腿上的伤紧绷得厉害,温热的血液似乎渗出麻布顺着小腿往下滑落,带着些许瘙痒。
整个大殿很安静,孟萝时维持着姿势能清晰地听见快要窜出嗓子眼的心跳,带着不容忽视的恶心感。
临进场前,黎巧把胥黛所在的位置告知过她。
但她跳舞时匆匆找了一遍没找到,此时借着琵琶投下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往左边瞄去。
第二张桌子后,有位身穿湛蓝色外袍的男人搂抱着巧笑倩兮的胥黛,侧坐的缘故,让她方才一直以为是自带的丫鬟。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胥黛忽地偏头,
视线相对下,孟萝时忍不住磨了磨牙。
“都起来吧。”浑厚的嗓音从最上方响起。
舞姬们应声行礼后,相继站起身,侧边候着的宫女上前指引离场,另有一位宫女端着托盘,上面是精致的酒杯,共三杯,递到了主舞面前。
孟萝时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贴着小腿的裙摆,而后将怀中的琵琶交给宫女。
学着前头的主舞,双手取过酒杯,脊背弯下,将酒杯高抬过额头,齐声道:“恭祝陛下娘娘福寿无疆,国运永昌。”
大约过了三秒,手里的酒杯被宫女取走放回托盘内,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杯全然不一样的酒。
“有心了,退下吧。”皇帝兴致索然地挥了挥手。
孟萝时和另外两位主舞仰头喝下杯中的酒后,后退着离场,却见皇后倾身在皇帝耳边说了什么。
皇帝脸色微变,忽道:“孟怀瑜留下。”
含着辛辣的酒准备出去吐的孟萝时:“…………”
眼瞅着姐妹们跑得比兔子还快,她硬生生地咽下那口堪比黄连的酒水,又回了之前的位置。
“陛下。”嗓子被辣得沙哑。
“当真是女大十八变,皇后说你是老孟家的丫头,朕方才都没认出来你。”
皇帝的年纪算不上老,年岁还未过半,头发却已斑白,讲话时总要清痰。
孟萝时揪着裙摆,努力控制小拇指不颤抖,她不知道回什么话合适,抿着唇在众人等待的视线里迟迟没张口。
“幼时不是还吵着闹着要陛下抱,怎的现下害起羞了。”皇后笑盈盈道,“上前来,让陛下好好瞧瞧你。”
话落,空气更安静了,孟萝时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小指。
“幼时顽劣,让陛下和娘娘见笑了。”她尴尬地微笑道,“民女出了汗,怕是会扰了陛下和娘娘的兴致,陛下若是不介意,宫宴结束后,民女亲自来赔不是。”
孟萝时极少看宫廷剧,更不知晓正确答案,只能瞎猫碰死耗子般地去赌。
“陛下自然不会介意。”皇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年不见,孟丫头的胆子小了许多,是吧,陛下。”
皇帝沉默了下:“是小了些。”
他拿过宫女端上来的三杯酒,挨个抿了下,视线从始至终都停在少女的身上:“教坊不适合你,换个地方吧。”
孟萝时懵了一瞬:“啊?”
皇帝并不在意她的失礼:“朕方才瞧你跳得磕磕绊绊,想来也不适合吃这碗饭,再者你在教坊谋生,你爹若是知道定然放心不下。”
他的目光在大殿里扫了一圈:“正巧,也到了适婚年龄,你瞧瞧在场年龄合适的男子,有没有合你眼缘的,朕今日帮你做主,将婚定一定。”
孟萝时:“?!”
不是,你有毛病吧,好端端地搞什么相亲大会啊。
“谢陛下好意,怀瑜年纪还小,不着急婚事。”她咬着后槽牙婉拒。
突然觉得先前那口酒更苦了,跟原主这要了命的人生一样。
她肚子里还揣着不知道谁的崽子,真让她当场挑人,放眼望去全是绿到冒油的草原。
皇后不嫌事大地笑言道:“本宫没记错的话,你已过碧玉,三公主在你这个年岁孩子都能走了,怎还不急。”
第60章
她说着漫不经意地看了眼闷声喝酒的太子, 眸内划过一抹晦暗,缓慢道:“你若是选不出来,本宫倒是有个很好的推荐。”
孟萝时心底徒然一凉, 果不其然皇后的下一句话让她汗毛炸开。
“不如就让陛下赐个封号,留在宫内, 如何。”看似询问,更像通知。
“砰”的一声, 酒壶落地碎开的声响打破了近乎窒息的沉默, 祁乾手撑着桌面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讥笑道:“母后不是一贯不喜舞姬入后宫,况且三皇姐的夫婿甚至还比她小两岁。”
祁乾踢了下脚边的碎片,嗓音冰凉:“月老若是知道人世间有母后如此指婚之人,怕是连觉都睡不着。”
皇后眼眸微眯, 勾起的唇角拉直:“孟丫头怎能和舞姬相提并论, 再说她现在无依无靠,入了宫后, 本宫还能亲自照顾,也不枉同她母亲一场姐妹之情。”
她视线转向孟萝时:“你说呢, 怀瑜。”
孟萝时正低头跟有自己想法的小拇指较劲, 皮笑肉不笑道:“娘娘客气了,民女自幼在陛下和娘娘的眼皮底下长大, 一直将陛下视作最敬重的长辈。”
“更何况太子所言非虚,舞姬岂能伴陛下左右。”
皇后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哦?那怀瑜今日是谁也瞧不上了?”
孟萝时把手攥成拳头,放在小腹的位置,宽大的袖口遮住了颤动不止的手:“怀瑜身份低微, 委实……”
“咳咳。”皇帝突然轻咳了两声,打断了她还未说完的话, “瞧不上便罢了,难得来宫里,找个空席位一道吃酒吧。”
孟萝时愣住,抬眸看向皇帝,火烛摇曳,她似乎在皇帝的脸上瞧见了一闪而过的愧疚,是错觉吗。
为什么皇帝和皇后对原主的态度天差地别。
皇帝身侧的公公小碎步迈下台阶,走至她身前道:“孟大姑娘这边请。”
宫宴的座椅皆按邀约人数一比一摆放,不多更不少,没有人敢在应承后放皇帝的鸽子,即便腿断了都会让宫人背到位子上。
绝不会出现皇帝口中的空席位,除非似胥黛般依偎在宸王怀里,两人共占一个席位。
孟萝时和公公早在才秀宫便见过,还闹得不甚愉快,在知晓她和祁乾的关系下,毅然决然地把她带到了谢期身边。
并小声警告道:“咱家知道姑娘的嘴厉害,但今非昔比,望姑娘莫要继续口出狂言。”
孟萝时偏头瞅他:“我这个人挺讨厌被威胁的,你确定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公公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弯腰倒了一杯酒递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皇帝身边。
孟萝时顿时舒坦了,弯着眼眸准备喝酒解渴,酒杯却在半空中被截胡。
“这酒你可喝不得。”谢期把截胡来的酒放到傅晖的面前,重新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喝茶吧。”
“?”孟萝时,“我想喝酒。”
原主酒量很好,这一杯下去和白开水没有区别,她想尝尝宫宴的酒是否比外面的好喝。
谢期意味不明道:“我怕你出不了阳双殿的门。”
孟萝时领悟到了他话中的含义,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酒里有毒?”
谢期没否定,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嘴唇白得不似活人,却还在兴冲冲喝酒的同僚。
“哇趣。”孟萝时好奇的也看了一眼,被傅晖脸上的红白分界惊到了,“你同事,同僚好像成精的纸扎人。”
“嘘。”谢期把茶杯放到她手心里,“他们在看你。”
孟萝时呲着的大牙瞬间收回,坐得板板正正,甚至还和谢期拉开了距离。
“还站着做什么,让黛丝提公主瞧笑话。”皇帝浑厚的嗓音再次响起,神色阴晴地看着微醺的祁乾。
祁乾收回放在少女身上的目光,嘴角扯开一抹笑:“公主若是嫁来祁国,往后要瞧的笑话只多不少,总要习惯。”
“你说是吧,黛丝提公主。”
大殿右侧靠近高台的席间,坐在最中间的公主笑道:“的确很有意思,比之前的歌舞还要有意思得多。”
她说得很直白,不带任何旁的含义。
殿内近乎凝固的气氛更上一层楼,似乎下一秒就要迎来狂风暴雨。
“公主口快心直,请贵国陛下和娘娘见谅。”使团中一位浓眉大眼的壮汉眼见着高
位上的两个人脸色如打翻的颜料,急忙解释。
许是地域风水不同,使团不论男女都长得高大魁梧,就连公主也不例外。
孟萝时跳舞时,不止一次和这位硬朗的公主对上视线,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流珠面纱将姣好的面容遮掩得若隐若现,长而密的睫毛如同扇子,瞳色掺着些深蓝,盯的久了仿佛要被吸进去般。
皇帝微怔了下:“无妨,公主此等性情,恰恰是祁国之人所缺少的。”
黛丝提手托着下巴,继续直言不讳道:“说起来,我们东漠不远万里进中原,是为了结两国之好,将来东漠的马蹄也不会再朝着祁国的方向。”
“但宫宴已过两个时辰,陛下还未告知黛丝提的夫婿究竟是谁,还是说……”她顿了下,深蓝的眼眸微亮,“和方才那位瘦弱的病姑娘一样,随意挑选。”
一句话让整个大殿陷入死寂。
孟萝时险些被刚进嘴的糕点呛死,看向身侧帮她拍背的谢期:“我?病姑娘?”
不是,她这段时间吃得肚子都凸出来了,还瘦弱。
那胥黛是什么,竹竿子成精?
“公主真爱说笑,我们已为公主选了最适合的夫婿。”皇目光扫过祁乾以及同一桌的四皇子,“就是不知道公主是想做太子妃还是皇子妃了。”
“刺啦。”酒壶梅开二度从桌子上掉下去,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
孟萝时捂住抖得宛若帕金森的右手,尴尬笑道:“抱歉,惊扰各位了。”
“孟丫头是对黛丝提公主有所不满,还是对陛下为公主所选的夫婿有所不满。”皇后一字一句地缓慢道。
甚至在说不满时故意加重语调。
孟萝时手抖得更厉害了,她完全不知道原主想表达什么意思,黛丝提所在的东漠是如今所有番邦国里打仗最凶狠的国家。
短短两年迅速吞并周边小国,扩大版图,若不是所处位置物资匮乏,近乎要跟祁国并驾齐驱。
和亲也只是委婉地结好表示,毕竟黛丝提公主嫁过来的条件是需要一位皇子入赘至东漠。
“娘娘多虑了,民女只是一时没拿稳酒壶。”孟萝时藏在桌下的手用力拧了一把大腿,然后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道,“在公主选定夫婿之前,不知可否给民女一个机会。”
谢期猜到她要做什么,眉心皱起,低声道:“你疯了。”
不是她疯了,是原主疯了。
孟萝时能清晰地感觉到胸腔内的心跳正在变快,伴随着一阵阵的心悸,先前在宫厕里让她痛到撕心裂肺的灵魂撕裂感,从骨头里蔓延开。
顺着脊背爬上天灵盖,就连腿上快要被她遗忘的伤都泛起细密的疼痛。
诚如胡荔所言,将军嫡女的身份做不了太子妃,舞姬则更是天方夜谭,她不可能让原主去东宫做小妾,重蹈梦境覆辙。
这是一条不归路,如果非要把赌注压在男人身上,那这条路就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必要。
她深吸了一口气: “实不相瞒,民女已心有所属,陛下先前所言,可还作数?”
皇帝许久都没应声,周围渐渐起了极轻的讨论声,混合在一起仿若恶魔低语。
“自然作数。”皇帝清了清痰,“但朕不喜欢强人所难,无论你选谁,都需自愿。”
孟萝时颔首道:“谢陛下。”
她指甲掐着手心,为了抵抗原主的掠夺,陷入血肉里。
额头开始冒出点点汗珠,连面色也苍白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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