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端着酒水和糕点等候在三楼和二楼的拐角处,见到她,两步走至身侧,悄声道:“我找人打听过了,殿下只单独带了公主一人,宫女和东漠的使团都没跟来。”
他说着视线左右扫视了一圈,偷感十足:“且副使大人进屋前,殿下和公主单独在二楼的房内相处了一炷香的时辰,不让任何人进。”
孟萝时抚平袖口的皱褶,而后接过他手里的托盘,东西有点沉,她手腕不由轻颤了一下,很快稳住:“好,我知道了。”
她走下台阶,一如上次顶替胥黛般,大大方方地走到门口,守门的人再熟悉不过。
孟萝时唤了声“大哥。”
宿二点头应了声,婉拒道:“殿下吩咐,没有传唤者不准入内。”
孟萝时皮笑肉不笑地忽悠道:“我来送夜宵,不多留。”
“可……”
孟萝时清楚宿二是个死脑筋,不会像容阙般三言两语就软着心摇摆不定,她瞥着严丝合缝的门,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些许。
“大哥放心,东西放下我就走,绝不耽误。”她说着挺了下小腹,肚子明晃晃地撞进宿二的眼内。
他犹豫的神色更盛,一时不知该严格执行主子吩咐的任务,还是通情达理些。
孟萝时见趁宿二放松戒备,抬脚从他腿侧擦过,狠狠踹在门上,门大力拍打在两侧的门框上,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响。
里头的人毫无例外被吓了一跳,特别是来祁国后,不止一次经历刺杀的东漠公主,黛丝提。
从座位跳起来,条件反射拔出来藏在袖子里的刀,对准少女的方向,边还熟练地喊着:“有刺客,快护驾。”
祁乾反应最快,抓住她抬起的另一只手,硬生生把夹在指缝间的飞刀掰出来,扔在桌上。
“没有人要刺杀你,别一点风吹草动就杯弓蛇影。”
黛丝提气恼地转头瞪他,道:“你别以为我不懂你们汉文,门都快裂开了,哪里算得上风吹草动,地皮都快被掀翻了。”
在场唯一淡定的谢期站起身扶了下有些歪扭的门,目光扫向呆住的宿二,带着询问。
宿二单膝跪地道:“属下没拦住,请大人责罚。”
孟萝时站到宿二身前,挡住谢期的眼神,弯着眼微笑道:“我来给各位送夜宵。”
黛丝提皱眉道:“我们没点夜宵,你送错了。”
孟萝时抬脚迈入房内,将托盘放在桌上,学着原主从容不迫的样子,胡编乱造道:“孩子的父亲在这里,我不会送错。”
她揉了揉酸涩的手腕,开始挨个行礼:“怀瑜见过太子殿下,公主,副使大人。”
一句孩子父亲,硬控着所有人愣了许久,黛丝提错愕地看着她的小腹:“我记得你,你是宫宴上的那位病秧子。”
她说完后,审视着房内的两个男人,摇头感叹道:“原来你们祁国的民风也不内敛啊,祜垃莉纳还说祁国是个易害羞,很含蓄的国家,这么多年,是我误会你们了。”
孟萝时抽了下唇角,一时间感觉空气都散发着尴尬的味道。
“过来。”祁乾抓住少女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身边,幽深眼眸内满是警告,“你来做什么。”
男人的手劲很大,孟萝时不由得拧眉:“你又认出来了?”
“不然呢。”祁乾把她弯起的唇角拉平,“笑的难看死了。”
不应该啊,孟萝时不解到了极点,她照着铜镜练了好久,就连自己看着偶尔也会产生她到底是原主还是孟萝时的错觉。
祁乾是怎么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
一旁的黛丝提仿佛吃到了瓜,盯着两人宛如打情骂俏的样子,眼睛都快发光了。
谢期拿起托盘内的酒壶,拔掉塞,闻了下味道后,倒了一杯递给黛丝提,含笑的眸子划过浅浅的凉意:“公主,新酿的桂花酒,尝尝。”
第73章
黛丝提接过后, 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倒,入喉被辣的脸皱成一团:“你确定这是桂花粮?”
谢期耸了耸肩:“自然。”
他拿过公主手里的空杯继续倒满,眼眸弯弯与孟怀瑜那双温婉的眼睛竟有几分相像, 酒水溅出些许,落在他的虎口。
“你喝慢些再尝尝。”
黛丝提这次接过去后, 低头闻着味道,酒内有很重的桂花香, 光是闻着便沁人心脾, 她狐疑地看了眼谢期,只见男人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送入口中。
便放心地将酒一口饮下。
东漠饮酒讲究豪迈,因而黛丝提接连喝了四五杯,谢期才喝第二杯,甚至还取了糕点品尝, 优雅地让黛丝提觉得自己不合适与他在一张桌子。
高浓度酒味在屋内弥漫, 像是燃了一把火,在秋末的凉意里将几人的脸烧得通红。
孟萝时坐在祁乾身边, 看着笑面虎一杯一杯地把酒递给公主,放在桌下的手轻拉了下祁乾的袖子。
用气音问道:“你为何要单独带公主来教坊?”
祁乾靠在椅子里, 整个人慵懒又放松, 像只巨型猫咪,
眼睛微眯:“反了, 应该是公主带着孤来教坊。”
“啊?”
“很惊讶?”祁乾瞥了她一眼,“她说那日宫宴的表演甚是好看,放着内坊不要,偏偏要来京州教坊, 是不是很有意思。”
孟萝时抿了抿唇,托加班加点的宫斗剧恶补, 一瞬间明白了他的话,小心翼翼地瞄了眼黛丝提后,凑到祁乾耳边:“教坊有东漠的细作。”
湿润的气息扑上耳畔,痒意蔓延顺着皮肤爬上天灵盖,祁乾宛如触电轻颤了下,随即往侧边挪,拉开与少女的距离。
孺子可教也的夸奖道:“几日不见聪明不少。”
“我本来也不蠢。”孟萝时鼓了鼓腮,但她有个地方没想明白,东漠既让公主来和亲结两国之好,祁国的皇子也在去往东漠的路上,为何还要安排细作。
难不成……东漠压根就没放弃中原这块肥地?
她抿唇深思的模样与其他几人格格不入。
黛丝提被灌得有些迷糊,手中的酒杯猛地拍在桌上,震得菜肴晃动,她抬手指着少女道:“病秧子,我记得你,你是那个跳舞很差劲的瘦弱小美人。”
孟萝时:“…………”
沉默震耳欲聋。
黛丝提绕过桌子走到孟萝时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捏了下:“要不要跟本公主回东漠,保证将你养得白白胖胖,一拳干倒一头牛。”
祁乾嫌弃皱了下眉,用筷子把黛丝提的手挑开:“我的人。”
黛丝提夺过他手里的筷子,指骨用力单手将筷子掰断,扔在地上,居高临下道:“就凭你这小身板,我们东漠的勇士,一根小拇指就能把你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还想逞英雄抱美人归。”她轻嗤了声,“你们祁国当真是屁点大的人,想滔天的美梦。”
屋内安静了半晌,黛丝一米八还不止,体型相比一般女子要更魁梧,孟萝时只感觉自己身后站了一团巨大的阴影,极具压迫感。
一抬头仿佛就能看到一张巨大人脸的恐怖错觉盘旋在她脑中。
“公主,我生是教坊的人,死是教坊的鬼。”她讪讪道,挪着屁股往前靠试图避开公主投下的阴影。
肩膀却猛地被按住,指尖甚至还用力捏了捏。
“你别怕。”黛丝提弯腰,脸贴在孟萝时的耳畔,吐气满是酒味,“东漠有很多漂亮的宝石,还有祁国没有的晶矿。”
“我哥哥是东漠第一勇士,我让他娶你可好。”
孟萝时脑瓜子嗡嗡响,无语凝噎地扯了扯唇角:“你在跟我说笑话吗?”
“怎么会。”黛丝提猛地站直身,掌心微微用力,轻而易举地把少女掰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可以跟你起誓。”
祁乾面无表情地拿过桌上的飞刀,幽冷的目光定在少女肩上那只偏黑又宽大的手,似乎在考虑如何废掉这只手。
谢期慢条斯理地取出插在羊腿上的刀,用手帕一点点擦拭干净,噙着笑意的眸子盯上了另一只手。
“我已经有宝宝了,孩子父亲就在这里,不用了,真的。”孟萝时伸手,掰了下肩膀上的手指,没掰掉,转而去拉祁乾的袖子。
求救似的朝他眨眼:“你说是吧,孩儿他爹。”
话落,心里还默默地补一句,大草原祁乾。
祁乾反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展示在黛丝提的面前,嗤笑道:“瞧见了吗,公主,别喝多了就开始惦记有主的人。”
“我清醒得很。”一句话激得黛丝提又是一巴掌拍下,只不过这次是孟萝时的椅子,木头稍稍开裂。
木屑落下,掉在少女的裙摆上。
孟萝时被吓了一跳,差点原地蹦起来,回头咬牙切齿道:“公主手劲真大。”
“是啊。”清冷的嗓音突然附和道,“良辰美景,公主可否与下官再对饮一杯。”
谢期淡淡地看着十指相扣的手,半垂的眼睫遮盖了一闪而过的自嘲,而后抬起手上斟满的酒,朝着公主温柔道:“请公主赏脸。”
黛丝提微愣了下,高浓度的酒精让她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她走到谢期面前,拿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酒水从唇边溢出,滑落至下巴,摇摇欲坠地挂着。
她背靠着桌子,食指抹掉水珠,看着谢期出乎意料道:“本公主瞧谢大人也是风韵犹存啊,不如……”
黛丝提眨了下深蓝色的眼眸,毫不避讳地将男人从头到尾扫视了好几圈,那股突然升起的兴趣又渐渐消失:“罢了罢了,你们祁国的男人瞧着都不禁打,放东漠怕是一阵风都能吹跑。”
“你们那位将要入赘到东漠的皇子,真怕他折路上。”
提起这个,她反应过来,冲着祁乾道:“先说好,折路上是他自个儿体差,你们祁国得再找个身强体壮的送去东漠。”
谢期弯着眼慢悠悠地斟酒,壶内已所剩不多,他轻轻晃动了下,唇角漾开一抹笑:“公主放心,我们没公主瞧着这般不堪。”
“不然,祁国不就成了方圆万里最香的盘中餐。”
话落,他与祁乾对视了一眼,语气轻而缓:“教坊的演出好看吗?”
黛丝提已然喝得上头,小麦色肌肤宛如被腌制过,透着深红,隐隐瞧着有些骇人。
她恍惚着点了点头:“好看,虽然都是些病姑娘,但无妨,本公主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不怪她们。”
孟萝时低声复杂道:“她还评价上了。”
话语间,相牵的两只手拉扯,两人皆是一愣,这才想起来手还以极其亲密的姿势扣着,不知是谁出了汗,掌心些许黏腻。
孟萝时嫌弃地用裙摆擦拭手心的汗,来来回回皮肤都擦红了才作罢,转头却看到祁乾低头望着摊开的手掌,眉心皱得宛如山川。
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长而密的眼睫似鸦羽,在眼睑投下阴影,孟萝时盯了一会儿,不可否认祁乾的样貌,放在现代是能被星探连夜打包抓走的程度。
但脾气不好……比如现在。
嫌恶地想砍了自己的手。
“手帕给我。”
孟萝时权当没听见他压着怒气的嗓音,伸手去够桌上的酒杯,故意困惑着反问:“我?”
祁乾视线盯着她,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孟萝时沉默了两秒,无视了他的目光,拿起酒杯准备品尝。
下一瞬手腕被握住,微微用力:“聋了?想被魂飞魄散了?”
孟萝时脏话含在嘴里,酝酿了片刻后,脑中忽然闪过原主小时候跟在祁乾屁股后面跑的场景。
换脸比翻书还快,换上温柔的笑容,甜腻腻地喊道:“哥哥。”
空气安静到近乎凝成实质,祁乾手不由松了少许,明明知道面前的少女不是孟怀瑜,但仍旧被硬控了几息。
倒是孟萝时被自个儿恶心够呛。
另一只手从袖子的小袋里取出帕子扔给祁乾,没好气道:“给你给你,烦死了。”
祁乾瞬间清醒,连帕子也没要,学着她之前的样子将掌心放在裤子上用力蹭了蹭,汗水和属于少女的体温一道擦拭干净。
另一边谢期已经问完了要问的问题,站起身拍打了下衣袍的皱褶,温和道:“下官还要事要处理,请恕无法多陪。”
祁乾挥了挥手,示意他随意。
孟萝时本就有事情要问他,当即放下酒杯跟上去:“谢大人,我随你一道走。”
“小美人你要去哪儿?”晕乎乎眼瞳近乎失焦的黛丝提遽然从站起身方,椅子刺啦一声掀翻在地。
祁乾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她嘴里,看向孟萝时:“让你的六个丫鬟来看着她,死也不能死在教坊。”
孟萝时怔住:“你怎么知道……”
祁乾挑眉,意有所指地看向谢期。
场面安静一瞬,谢期按了按眉心,一时间也觉得异乡人蓦然外聘六个丫鬟伺候,是件奇怪且摸不着头脑的举动。
无奈解释道:“孟姑娘怀有身孕,又是皇嗣,理应多些人候着,以免出了差错。”
提起皇嗣,头顶大草原的祁乾脸色阴沉,目光扫过少女微微隆起来的肚子,嗓音幽冷:“护好些,可别不明不
白落了胎,怪在我头上。”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压着戾气渐出,燥热的房间竟多了一丝凉意。
风将半开的窗户吹的作响,六角宫灯似乎撞在墙面上,有节奏地发出声响,在安静压抑的房内似鼓鸣。
孟萝时眉头拧起,掌心覆着小腹,宽大的袖子将其遮盖,清澈的眸内满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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