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面对未知事物时会潜意识地将其合理化,我当时宁愿多请几个大夫给你看诊,都没将这事往怪力乱神的方向想一分一毫。”
他说着拿过打印机吐出来的纸张,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孟萝时。
“你的想法会随着情绪展现在脸上,藏不住一点。”
孟萝时愣愣地看着那张被递过来的病历单,大脑cpu过载,茫然道:“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报个表演进修班?”
谢期:“…………”
“不对啊。”孟萝时终于反应过来,“你不应该跟我解释画册的内容吗?!”
话题终究还是绕了回来,谢期干咳了两声:“抱歉,起初是值班的时候,闲着无聊打发时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越画越多。”
他轻抬了下镜框,嗓音变轻:“我会全部碎掉,你放心。”
孟萝时看着他认真的神色,犹豫半晌道:“倒也不用,画得挺好看的,全碎了怪可惜。”
谢期:“你不介意?”
“你要是画得丑,我还是很介意的。”孟萝时拿过桌上的病历单,看了眼上面的内容,最后一排有抽血的项目,“我回车里睡一会儿,下午再来。”
谢期把画册放回文件架里,然后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抽出她手里的单子:“去隔间睡吧,单子会我帮你处理。”
孟萝时偏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迟疑道:“可你不是还要看病……”
“气温高,你在车里睡肯定会开空调,不安全。”谢期推开休息间的门,温声道,“隔音很好,不会吵到你。”
“不是隔音……”的问题。
她的声音渐渐变成轻,最后妥协,抱着包包进了休息室,转身正对上欲关门的谢期,她弯着眉眼笑得灿烂:“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妈妈。”
谢期:“……好。”
孟萝时最开始的气愤已全然消失,她本就是藏不住心思的人,此时眸内满是真诚的笑意:“真好,我不是一个人。”
原来每个夜晚,都会有人陪她一起奔赴那个危险又迂腐的封建世界。
小时候不被信任的委屈在此刻化作云烟尽数飘散。
许是孟萝时眸内的笑意太过明媚,又或许是诊室里的空调打得太高,谢期突然感觉面上一阵热意,紧接着心跳加速。
他掩饰性地后退了一步,将门稍稍合上,不再看她:“害怕一个人?”
“不是。”孟萝时看了眼他手里的单子,眼睛弯成月牙,某个瞬间神似孟怀瑜,“原本是一个人的闯关游戏,现在变成了双人模式,多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全感。”
“我帮不了你什么。”他目光闪动,补充道,“至少这段时间不行。”
孟萝时随着他的话,想起了昨夜祁乾情绪失控时,谢承安同她说要连夜出城离开一个月左右的事情。
不由问道:“谢承安回老家真的只是为了处理私事?”
谢期面色微僵:“算是,他城府过深,并非你表面上瞧着那般易相处,非必要少接触为好。”
孟萝时有一大堆的疑问悬在心头,比如跟着端王走的胥黛背后绸缪的真相,东漠来的黛丝提公主在教坊安插细作的目的等等。
许许多多的问题困着她在原地踏步。
但她占用诊室已经快半个小时,再耽误下去会影响还在外面等叫号的病人。
便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谢期见她应声,不宁的心绪稍稍缓了些,但心底却仍感觉吊着一块无形的秤砣,仿佛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现在所有的安宁都是暴雨前的假象。
他吐出一口浊气,从柜子里拿了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再拧紧递给孟萝时:“休息吧,不用担心太多,古代世界本就与我们相差悬殊,很多事情我们只能是旁观者。”
旁观者……
孟萝时抿了抿唇,压下到嘴边的话,再次点头应声:“嗯,我明白的。”
休息间的门被彻底合上,她收回视线,缓慢地转动着手里的矿泉水,总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
自宫宴结束后,教坊的生活安逸到会让她偶尔起鸡皮疙瘩。
就连一向有想法的孟怀瑜也开始了跳舞陪客的三点一线作息,好像所有的事物都回到了最初的轨迹,唯独她被留在了谜团里浑然无知。
京州教坊。
意识再度凝聚,困倦到恍惚的孟萝时察觉到自己似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翻个身打算继续入眠,肩膀忽然碰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嗯?”她疑惑地睁眼,手也随着一起摸了上去。
偏硬带着温热的触感,甚至还有些熟悉,像极了之前无意间摸到的胸肌。
她颤巍巍地偏头望去,视线内的男人双眼紧闭,睫毛茂密弯翘似羽扇,挺拔的鼻梁下面是红润的唇色,下唇被磕破,有凝固的血痂。
再往下……
“啊啊啊啊!!!!”孟萝时发出尖锐爆鸣,扯着被子往床榻里侧后挪。
第81章
祁乾被尖叫声惊醒, 睡眼蒙眬间就看到被子以一种秒没的速度,从身上消失,他懵逼地望向始作俑者。
“怀瑜?”
未醒的嗓音沙哑又低沉, 像厚重的编钟,回荡在狭小的床榻里。
孟萝时几乎要崩溃:“你为什么又不穿衣服。”
空气安静三秒后, 祁乾反应过来了,眼前与他同眠了一整晚的人, 从本质上变了
。
他垂眸轻嗤了声, 抬手撩开散下的床幔,从地上捞起衣服一件件地套上。
孟萝时看着他健硕的后背,一时觉得此情此景莫名的熟悉。
“我们什么也没发生。”察觉到孟萝时审视的目光,他难得开口解释道,“我不是乘人之危的人, 没成亲前, 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孤分得清。”
孟萝时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 身上的衣服虽然凌乱,但尚且完整, 身体除了困倦并未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孤男寡女在一张床上, ”她舔着唇,缓慢质疑道, “成亲前也不行吧。”
祁乾动作一顿,继而沉默地扣上腰带,走到床边俯视着她:“孤不想同你探讨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
孟萝时仰着头:“我觉得很有意义。”
“你的事,怀瑜都同孤说了。”他把两侧的床幔撩在一起固定, 溺满房间的阳光直直地落进床榻,将凌乱不堪的床单和被子打亮。
孟萝时被刺得半眯眼, 抬手挡住一侧的光,直言道:“炸我?”
“嗤。”祁乾微微俯身,深邃的眼眸倒映在少女的瞳内,语气轻蔑,“怀瑜可没你这么蠢。”
孟萝时咬紧了后槽牙,想给面前的人来一拳。
祁乾欣赏着她的表情,指尖勾起她垂落在胸前的一缕头发打转绕圈:“说起来,你是孤这些年来见过的人里最特别的一个,蠢得特别,怀瑜赋予这个词更好听的解释。”
“单纯天真,像没被染过墨的白纸,偶尔会让人起蹂躏的念头。”
他说着缓缓站直身体,投下的阴影将跪坐的少女笼罩遮盖。
孟萝时逆着光瞧不清祁乾的神情,倏忽之间似乎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羡慕,她轻皱了皱眉:“这不是蠢……”
“在吃人的皇城里,这就是蠢。”祁乾将那缕发丝绕至她的耳后,食指轻轻地触碰了下通红的耳垂。
昨夜留下的牙印泛着肿,如坠血的珠子。
孟萝时不自在地偏头躲开,放在腿上的手不知不觉间抓住裙摆,揪起一个旋涡:“怀瑜都同你说了什么?”
“全部。”
祁乾撩开衣摆坐在床沿,神色淡然:“你是她在孟家落魄后,诞生的另一个全然不同的性格,同存于一个身体……”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忽然低低地笑了声,透着些许自嘲的意味:“原来世间真的有这种离奇的病。”
孟萝时原以为祁乾所说的全部意指她的来历,没想到孟怀瑜编造了一个全新的假真相,蒙骗祁乾,后者还信了。
她再次想起昨夜祁乾靠在她的肩头,疲惫又无可奈何地诉说着幼时遭遇,诚如他说的那般,皇城是个吃人的地方,宫内尤其。
可这一切与原主又有何干系,孟家赤胆忠心拼上性命镇守边疆换来的是什么,是千疮百孔的尸体,是不知所踪,是悬梁上吊。
“你信了?”
祁乾垂着眼睫,视线内的焦距渐渐模糊,久久地都没有回答孟萝时的话。
意乱情迷时孟怀瑜毫无波澜的眼睛一遍遍地在脑海内回荡,走马灯般地提醒他,他自小就喜欢想娶为妻的人,并不喜欢他。
或许是喜欢过的。
在他毫无察觉时,这段藏在心底的喜欢又消耗殆尽了。
“你说得没错。”祁乾突然开口道,“没有人会一直等在原地。”
孟萝时被答非所问的话控住了,呆呆地望着他。
“对,我信,我不在乎真假,骗也好,不喜欢也罢,我只有一个要求,陪在我身边,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陪在我身边。”
“如果你做不到,我会把你手脚的筋挑断,用链子锁起来,困在我身边一辈子。”
铺满房间的阳光渐渐暗淡,空气安静到极致,孟萝时能听到胸腔内的心跳声,似鼓鸣般疯狂跳动。
快得让她觉得恶心。
她缓慢地低头看了眼毫无动静的尾指,继而看向神情平静的祁乾:“你精神状况真的好堪忧。”
“实在不行,这个太子你要不别当了,做个正常人吧祁乾,算我求你了。”
祁乾没什么表情,他仿若没听到孟萝时的话,目光一点点地下挪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处停了半晌,然后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孟萝时还停留在要被挑断手筋的恐怖震撼中,被他的举动吓得使劲往后爬。
“别别别,你当没说过这话,我陪你,我陪你,当腿部挂件陪着你。”
祁乾力气很大,抓住她手腕的手像铁一样,箍得她动弹不得。
“别动。”
祁乾掀开她的衣袖,一点点往上卷,露出了小臂上赤红的守宫砂,他盯着看了很久:“你若是想装有孕在身,把这个不存在的孩子扣在我头上,就把守宫砂弄掉。”
孟萝时摸不着头脑地“啊”了声,诚实道:“我没装,是大夫和太医说我有孕在身,况且这轻易也弄不掉……”
“那就别让它出现在别人的眼里。”祁乾松手,手指下意识地在被单上蹭了两下,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又愣住了。
孟萝时条件反射地远离祁乾,整个人弱小又无助地缩在床榻里侧,她搞不懂祁乾究竟想做什么,也不明白他的想法,抱着被子尽可能地躲得远远的。
小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没有怀孕,为什么任由城内谣言四起。”
祁乾收拢手指逐渐握成拳,语气偏执又认真:“交易。”
“?”孟萝时神色茫然,“……什么交易。”
“你留在宫里陪着我,直至死亡,所有的欺骗和利用,我都既往不咎。”祁乾再次瞥了一眼她的小腹,不疾不徐道,“就算你真的身怀有孕,我也担下这个孩子。”
孟萝时复杂道:“即使孩子不是你的。”
祁乾知道今日所讲的话,怀瑜全部都会听到,他勾起唇角,笑意蔓延开,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对,即使孩子不是我的。”
退却的阳光再次明媚,金灿灿地洒满整个房间,孟萝时觉得刺眼,她撇开视线,落在侧边的玉狮摆件上,嘴里本该叼着玉珠的位置空空荡荡,被她拿去换了钱。
孟怀瑜是她看着长大的人,从粉雕玉琢的婴孩到独当一面的舞姬,她看了整整十七年。
占据了二分之一的人生。
她没办法看着孟怀瑜飞蛾扑火,同样也没办法阻住复仇,努力攒钱离开教坊去陌生的地方生活成了奢望。
如果复仇失败,梦境里的一切变成现实……
“祁乾,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不会坐上皇位,我也不会成为皇后,未来的一切皆是虚妄呢。”
孟萝时垂着眼睫,望着颤动的尾指,缓慢道:“为何你们能如此确信,赌上所有换来的一定是自己期待的结果。”
祁乾笃定能坐上皇位,捧孟怀瑜为皇后,孟怀瑜笃定自己必能复仇成功,若是未来皆在掌控,又为什么要小心翼翼地试探,一步步如履薄冰,连头都不敢回。
尾指刹那安静,继而轻敲了一下。
但孟萝时并不能明白敲击的意义,她轻轻叹了口气,抬起眼看向沉默不语的祁乾,再次道:“诚如你所说我愚笨又天真,很多时候我不明白你们的所想所行。”
“所以,你能告诉我,孟家满门忠烈,半生镇守边疆为何落到如今苍凉的地步,你口口声声说喜爱怀瑜想娶为太子妃,甘愿戴绿帽子也要困住她,十年前又为何任由她跪在大雨里磕头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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