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黛无奈地复述了一遍。
女孩沉稳道:“这套衣物昨夜刚送来时,秦姑姑单独挑出来拿走了,如今不在后院。”
胥黛愣了下:“你确定?”
“沾酒的衣裙需要提前浸泡去味,姑娘所说的那套衣裙,像是扔在酒坛里泡过,我印象很深,不会错的。”
胥黛沉思了半刻,随即莞尔道:“多谢告知,打扰了。”
两人没有放轻声音,孟萝时躲在床单后听得一清二楚,胥黛口中的衣裙分明是她昨夜醉醺醺时脱下来扔在地板上的衣裙。
被秦姑姑拿走了?
她们要她的衣裙做什么?
孟萝时琢磨半晌没想明白,正好胥黛离开,她转身去问小姑娘:“秦姑姑以往会单独把脏裙子挑出来带……?”
“你去哪里。”她不解地看着已经离自己三丈远的小姑娘。
小姑娘害怕地搅着袖子:“姑娘是要去找秦姑姑吗?”
孟萝时瞧着她眼眸内的恐惧,拧眉道:“你很怕秦姑姑,为什么?”
小姑娘再次远离,用衣篓不动声色地挡住自己的身体,许是因为紧张手指不停地扣弄着衣篓的洞:“没,没有,姑娘们的首饰很贵重,丢,丢了的话……”
她磕磕巴巴说得非常小声,孟萝时总觉得她鹌鹑似的恐慌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碰到过。
瞬息之间,脑海中蓦然出现一个名字。
孟玉时。
她在幼年时期的孟玉时身上见过。
意识到这点后,她神色猛地凉了下来,上前抓住小姑娘的袖子掀开,果不其然,纤细的胳膊上纵横交错着三四道疤痕,新伤旧伤叠在一起,赤红色的痕迹在白嫩的皮肤上尤其明显。
孟萝时沉默了许久,涩声问道:“谁打的?”
小姑娘吓得动弹不得,另一只手下意识护住脑袋,稚嫩的脸上充斥着害怕。
“乖,告诉我,往常谁会打你们。”她微微弯腰温声的又问了一遍。
小姑娘犹豫着张开了嘴,似乎又想到什么忽地摇头,挣扎着抽出手转身跑远了。
瘦小的身体很快消失在大片衣裙中间,孟萝时眯起眼,转头望向竖立在后院正前方的整座教坊。
她以为有副使大人的警告,后院里的孩子虽不自由,至少生命安全有保障,现在看来是她想得太天真。
这是个吃人的时代,在这时代背景下,没有人能逃脱。
小姑娘身上的伤是谁打的,显而易见。
她占着原主的身体……能管吗?
回到房间后,孟萝时取出纸笔将发生的一切悉数记录,询问原主喝醉前是否有写信息放在小口袋里。
并提醒原主警惕秦姑姑和胥黛,至于小姑娘身上的伤,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写了上去。
这是原主的身体,管或不管,理应由原主决定。
不用参与排舞和演出,孟萝时得到了比在现代还要充实的休息。
没有任何电子设备的打扰,无聊了便打开窗户,底下是教坊姐妹编排的歌舞剧以及各种乐器合奏。
玉狮子嘴里的珠子也在她的坚持不懈下,完好无损地抠了出来。
日落西山后,她将拳头大小的玉珠交给宿二,郑重地嘱咐道:“两日后你再将银子交给我,大哥。”
宿二掏出黑布将珠子小心翼翼地包裹,放到带来的空食盒里,不解道:“为何。”
因为原主不喜欢不义之财。
孟萝时弯起眼眸,胡说八道:“算命先生建议我这两日不要碰俗物,要避着些才行。”
宿二眼睛一亮:
“是西街头那位戴着黑布的老先生吗。”
“啊?”
她瞎说的怎么还能精确到地址。
宿二端详着她的神情,失落道:“不是啊,那位先生算命可灵验了。”
孟萝时眼皮不由跳了下:“改日我一定去见识。”
宿二兴高采烈地带着玉珠离开后,孟萝时掰着手指头算她的苏醒时间,大约还有两刻钟闹钟就该响了。
这次她定了十个最吵的闹钟,肯定能把她叫醒。
她抓紧时间又将纸条上的内容补充完整,趁着夜色还未彻底降下来,悄眯眯地去秦姑姑的屋子里转了一圈。
姑姑们的房间是二楼的尾房,四个人一间房,左右并排两张单人床让本就偏小的房间更显拥挤。
孟萝时轻手轻脚地搜寻了一番柜子,没找到那件淡粉色衣裙。
房间里干净得连灰尘都没留下一粒。
离开前下意识瞄了一眼架子上的绿植,眼尖地发现泥土似乎被搅拌过。
她用手指将表层扒拉开,里面藏着大量燃烧成灰烬的碎末。
“嚯,在这儿玩大型实景剧本杀呢。”
她压下心中骇异,将绿植复原然后不动声色地返回房间,把新发现也写上了纸条。
繁体字她会得不多,因而小小一张纸上挤满了繁体和简体交错的字。
最后一撇落下后,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猛地嗑在桌子上睡了过去,刹那间没注意到门口出现了一个黑影。
梦中觉的存在让孟萝时疲惫的精神得到了充足的休息,她关掉吵闹不已的闹钟,拉开窗帘。
初夏的早晨温度已然燥热,鸟类叽叽喳喳地盘旋在电线杆上。
孟萝时趁着时间还早取出日记本将梦境中发生的一切写下来,并在秦姑姑和胥黛的名字上打了个问号。
片刻后,又在宿二的名字后面也打了问号。
他的某些行为举止着实不像一个小厮。
孟萝时暗中观察过坊内的小厮,他们长期服侍舞姬,身上多多少少会沾染脂粉味,脊背微微弯曲,说话时不会直视对方眼睛。
长时间养成的谦卑,几乎刻在小厮所有的一言一行中。
即使是副使身边的人,那也只是比服侍舞姬的小厮地位高一点的下人。
宿二……好似骨子里就不存在这种谦卑。
他腰板从来就很直,说话时不会低头,偶尔会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比如威胁倒热水的小厮。
孟萝时咬着笔帽,又仔细回忆了一遍醉酒后的发疯。
然后在宿二名字后加了个感叹号。
一个身上带着血腥气的小厮,希望她这条大腿没有抱错。
大哥,原主的生命安全就靠你了。
小狗爪子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的敲击声时不时响起,孟爸早上要准备早餐,孟妈是八点的上班时间,因而遛狗任务落在孟玉时身上。
孟萝时出门洗漱,刚巧碰到孟玉时追着跑来跑的小狗擦脏兮兮的爪子。
“早啊。”
孟玉时愣了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什么意思。”
孟玉时抱着小狗笑得欢快:“你竟然也有早起的一天,咱家祖坟要冒青烟了。”
“你!”孟萝时拿起脚上的拖鞋扔过去,“你真的,不犯贱就跟会死一样。”
见他熟练地躲开,气得单脚跳过去:“把拖鞋给我捡过来!”
孟玉时单手抱着小狗,捡起拖鞋顺便套到她脚上,道:“已经能想象到未来姐夫的生活,该有多心酸了。”
孟萝时懒得再理他,转身去卫生间“嘭”的一声关门,惊动了还在厨房的孟爸,拎着铲子警告孟玉时:“别总是惹你姐姐生气。”
孟玉时没忘记昨晚的惨痛教育,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第11章
距离端午节还剩半个月,孟萝时需要与活动场地敲定此次现场布置。
外勤打卡的好处就是不需要在生死时速地跑着打该死的范围卡。
孟萝时载着同部门的胡荔,悠哉悠哉地先去街上买了杯果茶,然后才往场馆开。
路上胡荔嚼着百香果好奇地问道:“赞助商定下来了吗?”
“没跟我说,不清楚。”孟萝时看了一眼导航,慢吞吞道,“我不太喜欢和他们打交道,讲话太绕了。”
比在古代听文绉绉的话语还难受。
胡荔叹了口气,无奈道:“让林总监去问问吧,到时排座位得把大佬们安排在第一排才行。”
作为靠着新媒体发家的摄影工作室,每场活动他们都会同步开启直播,让远在外地无法参加的粉丝也能观看,参与部分活动,抽取奖项。
“话说你以前怎么从来没提起过自己还有个弟弟。”胡荔忽然道。
孟萝时目不斜视道:“入职的时候填写过家庭成员,我以为你们都知道。”
胡荔想起昨天大家震惊的模样,笑了:“昨天你弟弟来给你送午饭,要不是有林总监那一句解释,我们真以为你在外面养了个小奶狗。”
孟萝时想象了下画面,汗毛倒立:“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有一个弟弟就够了,没必要再来一个。
胡荔不赞同道:“弟弟多好,特别是长得帅的弟弟,吵架时我看着他那张脸都舍不得骂他。”
“对了,你弟几岁了,谈女朋友了吗?”
孟萝时:“…………”
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她无语道:“你想去蹲局子,我可不拦着你。”
胡荔“啊”了一声,相当诧异:“还没满十六?真的假的。”
“你别说的那小屁孩好像很成熟,被他听到能跟我吹一年的牛逼。”孟萝时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倒车入库后熄火。
偏头看向胡荔郑重道,“没事的话,去看看眼睛吧。”
胡荔拿起包不信邪道:“谁家小孩不到十六岁长一米八大高个啊,你没看昨天他站在林总监身边,好家伙,高整整一个头。”
听她这么说,孟萝时脑袋里突然浮现出整整一冰箱的纯牛奶画面。
孟玉时读小学时身高还不如班里的女孩,被其他男同学又是取外号又是欺负,不敢告诉老师也不敢告诉家长。
弱小又可怜地在房间里独自哭泣,后来可能是实在被欺负狠了,他可怜兮兮地给当时在外地读大学的孟萝时打电话,哭着说班里其他人总是喊他矮冬瓜,问有没有长高的办法。
孟萝时弄清前因后果后,火冒三丈地连夜买了机票飞回明盐市。
拉着孟玉时杀到小学把那几个男孩拎出来,挨个揍了一顿。
这件事后来闹得还挺大,男孩的家长报警说她打人,校长老师家长警察齐聚一堂,场面极其浩大。
孟玉时吓得以为姐姐要被抓走枪毙,抱着孟萝时的大腿不肯撒手,哭哭啼啼地控诉那几个男孩欺负他的事情,还当众脱了衣服展示身上的淤青。
又把班里其他被欺负的人也拉出来,在众多小朋友的指控下,几个男孩被当众退学。
孟爸赔了医药费后,将孟玉时送去学散打,孟妈则是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纯牛奶会长高,开始成箱成箱地往家里买牛奶,买营养品。
后果就是孟玉时五年级到初一的那两年以拔苗助长的方式,快速拔高且横向发展成了大胖子。
矮冬瓜的外号又变成了肉坦克。
营养过好,青春痘疯长,爱情的启蒙期还没发芽就因为体型彻底夭折,被喜欢的女孩义正言辞的拒绝后,孟玉时先是暴饮暴食了一段时间。
某一天突然醒悟,开始拼命减肥。
终于在初三毕业升高中的那年暑假,减肥成功,痘痘也在持之以恒的中药调理下不再复发。
艰难险恶的生长环境下,竟然变成了小奶狗。
孟萝时回想着可怜弟弟的辛酸史,只觉得他心态没崩,还能活蹦乱跳地挑衅她真不容易。
她拿上挎包下车,道:“总跟弟弟谈恋爱不腻得慌?”
“那也比你没得谈得好呀。”胡荔眼眸弯成月牙,凑到她身边笑道,“恋爱嘛,选自己最喜欢的类型谈,大家都心知肚明不会走到结婚那一步,那种奇怪的心理束缚自然也就小了。”
孟萝时:“你不怕哪天弟弟忽然当真,要……唔?”
胡荔反应迅速地捂住她的嘴:“你别讲这种触霉头的乌鸦话,给我咽回去。”
孟萝时掰开她的手
,无奈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劝你还是注意点的好,我不想在社会新闻上看见你。”
“打住。”胡荔比了个叉,把喝完的果茶扔到垃圾桶里道,“姐妹,我至少还谈着不至于被家里迫害,你不如想想下个礼拜的相亲吧。”
孟萝时停住脚步,错愕道:“你怎么知道。”
“林总监说的啊,他说看不出来你竟然也是被相亲迫害的一份子,下个礼拜绝不让你加班,以免错过天定的好姻缘。”
孟萝时后槽牙咬得吱嘎作响:“孟玉时!”
昨日林总监整个下午都在五楼的儿童区和孟玉时大放厥词,消息肯定是从他这流出去的。
胡荔抱着策划案,小跑着去按电梯:“如果我有一个这么帅的弟弟,肯定天天拉着他各种炫耀。”
孟萝时回想着幼年时期的孟玉时,淌着鼻涕遛着鸟在客厅跑来跑去,然后贱兮兮地把鼻涕蹭到自己裤子上。
临睡前哭着吵着要跟她一起睡,结果半夜一泡尿给她浇得透心凉。
往事不堪回首,孟萝时打了个冷颤:“求你快别说了,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等我给你介绍几个……”胡荔的话说到一半,电梯门缓缓打开,场面极其安静,水管滴滴答答的漏水声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内回荡。
偶尔响起的轮胎摩擦声振聋发聩。
孟萝时先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按住正在合拢的电梯门,尴尬道:“好巧,你们上去还是下去?”
在即将凝固的氛围里,八卦风暴中心的男主角,曾宏伸手指着上面道:“上去。”
孟萝时拽着还怔在原地的胡荔进电梯,看着按键板上唯一亮着的楼层,沉默了一会儿,按下了另一个数字。
“你们认识?”身后传来小声的询问声。
“嗯,恒星影像的姐姐。”另一道声音压得更低。
“她们也去婚博吗?”
“不知道。”
叮咚一声,电梯门再次打开,曾宏拉着女生绕过她们离开,他似乎知道许乐瑶在工作室闹过的事情,因而未像往常一样弯着那双好看的眼眸,笑盈盈地叫她们姐姐。
而是在离开前,礼貌又疏远地点了下头,与女生十指相扣往婚博场馆门口走。
没人去按电梯开关键,孟萝时望着不远处硕大又喜庆的婚博会牌子,心如止水地跟胡荔说:“刚才的那个女生,不是端午样片的女模特。”
咔嚓的拍照声响起,胡荔眯着眼连拍了好几张:“别吵,我在思考。”
孟萝时:“?”
电梯再次关上,胡荔噼里啪啦地打字,一边还能分神吐槽:“我就说真正的渣男高手不会止步于出轨一个人,他们都有详细的时间管理,来分配不同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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