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本
就暗,她瞧不见太阳,也瞧不见月亮,连时间流逝都过得模模糊糊,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链子在扯动间噼里啪啦地相撞,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枉费时日的孟萝时深感烦躁,即使是上班开大会她都从来没觉得这么度日如年,浪费时间过。
“为什么呀。”孟萝时不解道,“为什么要锁你啊怀瑜,他不是喜欢你喜欢的快疯了吗,性格都扭曲了,就差阴暗地在地上爬行,为什么要锁你,为什么呀,到底!为!什!么!”
“你们不是同房了吗?”
“前几日我来的时候,你身上多了很多痕迹,虽然我没怎么谈过恋爱,但也是见过猪跑的,他分分明明要了你,又不娶你。”
“说好的太子妃没影,解药也不给我。”
“太坏了,真的太坏了。”孟萝时无力地仰头,继续在床上躺平,瞪着藤紫色的床幔,气得呼哧呼哧道,“我帮你刀了他吧,受不了,他自己疯还不够,非要拉着我和你一起疯。”
“有病……”
她自顾自地吐槽了许久,累得直喘气,没多久便歪头睡了过去。
半盏茶后,紧闭的双眼再度缓缓睁开,她先是动了动手脚,继而也像小姑娘般扯动链子,金链其实很长,大概能到门口的茶桌边角。
但够不到门。
她撑着床板起身,缓慢地挪到地上,链子堆积在一起重重地砸向地板,发出一声巨响。
容阙被调走后,这间西厢房就仿若成了鬼屋,没有宫人愿意主动踏足。
没有人来,祁乾乐得高兴,他自认为这样就不会有人帮她逃跑,连链子都要上双重。
孟怀瑜走到烛台边,将熄灭的烛火一一点燃,明亮的光随着一盏盏摇晃的烛火,占满房间。
她恶意地想,若是烛火不慎点燃屋子,连同她一道烧成灰烬,祁乾会不会后悔用链子锁着她。
应该会吧。
孟怀瑜轻轻地笑了声,随即又觉得没意思透了。
寒冬的风呼啸而过,院子里的树簌簌作响,不知谁家娘娘饲养的猫儿嗷着嗓子,似婴儿啼哭在深宫里回荡。
继而又被风送到更远的地方。
她呆呆地坐在茶桌前,任由茶壶里的水一遍遍地煮沸,水蒸气熏得面部炽热。
窗户发出细碎的轻响,然后“吱嘎”一声被推开,一道黑影翻身而进,落地轻似无声。
屋内的空气并没有因不速之客的到来而变得热闹,反而陷入了另一种寂静。
孟怀瑜出走的神智回笼,她把茶壶从架子取下,倒了一杯茶。
“雪还在下吗?”她用指尖将茶杯推到茶桌的另一端,视线望向神色不明的谢承安,轻轻唤道,“谢大人。”
谢承安看着拖曳在地的金链子沉默了很久,嗓音喑哑:“停了,三个时辰前就停了。”
他站在阴影内,面色也被昏暗笼罩,孟怀瑜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愤怒正在蔓延。
“谢大人来此有何事?”她垂下眼睫,看着被烫红的指尖,温柔道,“来看我是否还活着吗?”
又是长久的沉默。
谢承安往前走了两步,烛光照亮了他半边身体,明暗不清,他瞥了眼紧闭的房门:“门上挂着锁。”
孟怀瑜点点头:“我知道。”
她弯着眉眼,将手腕抬起展示给他看,金色的手镯贴着白皙的小臂:“谢大人能顺利地从窗户进来,倒在我的意料之外。”
毕竟祁乾现在连不存在的鬼都要防。
“我带你离开这里,离开京州。”那双常年含着笑意的眸子内是浓重的自责,像是望着失手打碎的陶瓷,支离破碎到连拼都拼不起来。
可孟怀瑜不是陶瓷,是活生生的人。
“好奇怪。”她轻声道,“谢大人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想带我走。”
孟怀瑜将烫红的指尖攥在手心里,抬眸看向谢承安,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出口的话却冰凉一片:“教坊的副使大人吗,可我没记错的话,两日前你被罢职了。”
谢承安本能地又上前了一步,他距离眼前的少女只差三尺,或许再努努力就能够到,但他连伸手都不敢。
挫败感化作一股股流水,争先恐后地涌入心脏,然后密密麻麻地包裹覆盖,不留一丝空隙。
他认真地想了想立场。
随后发现,作为孟家落败的帮凶,他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
想抬起的手苍白无力地垂在身侧:“他把你当成宠物,将你锁在这里,你一点都不怨?”
孟怀瑜凝视着烛火下的男人,火光摇摇晃晃,她笑了笑,一抹悲悯从面上一闪而过,随即是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
“如果我说不怨呢。”她撑着茶桌站起身,链子相撞打破屋内死一般的气氛,“谢大人今夜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些无足轻重的问题?”
“我听闻,冀州的瘟疫很严重,城门早已关闭,谢大人是如何出来的?”
谢承安抿着唇,面色苍白,眼尾无力地耷拉着,嗓音涩哑:“我来宫里找一味药,带回冀州。”
闻言,孟怀瑜弯起眼,平静道:“顺道来带我走?”
谢承安眼睫微颤:“不是顺道,带你离开京州,我想了很多年,只不过……”
你不愿意。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他从那场不知是上辈子还是梦境的恐慌里醒过来后,便常常想是否离开京州这个是非之地,一切便不会发生。
但异乡人是个变数,孟怀瑜体内的另一个灵魂也是变数。
不可控的变数,让他失去了判断。
“谢大人取到药了?”
“取到了。”
孟怀瑜笑开了,不疾不徐道:“时辰不早,大人该走了,东宫后院外男不得入内。”
“啪”一盏烛火猛地熄灭,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越来越多的烛火熄灭,屋内彻底坠入漆黑,窗外隐隐有鸟叫声。
在凛冽的寒风里明显又怪异。
“你……真的不打算走。”
视觉感知能力下降后,其他的感官像是弥补般直线上升,孟怀瑜竟然听到他的声音在颤抖,似乎还有一丝的期待。
她觉得自己疯了。
竟然诞生出这种可笑的错觉。
“不走。”
“太子能帮你做到的,我也能。”
男人似乎往前走了一步,孟怀瑜条件反射地往后退,链子在地上拖延出声音,她的小腿磕到茶桌。
茶杯在撞击下倾倒,滚烫的茶水溅在皮肤上,刺痛感传来一瞬,茶杯碎裂的声音也一道响起。
空气再次安静,谢承安借着极其微弱的月光,模模糊糊地瞧见了她抗拒的轮廓,他苦笑着闭上眼,无力感将他淹没的刹那,他居然觉得不足为奇。
所以一开始为何会抱有幻想。
认为她或许大概可能……会愿意跟他走。
奇怪的鸟鸣越来越急促,寒风吹散屋里的热意,浓郁的茶味也随之消散。
不消片刻,门猛地被踹开,金色长锁在剧烈的震动中挂在门上摇摇欲坠,炽热明亮的火把像一圈圈橘色的球,挤满西厢房。
刺得眼睛生疼。
她不适应地闭了闭眼,继而看向暴怒的祁乾,嗓音平静:“殿下是准备拆了西厢房,还是烧了西厢房。”
第100章
祁乾带来的人在屋里仔仔细细地搜了一圈, 除了刺骨的寒冷,什么也没有。
“谢期是不是来过。”他目光如晦地望着窗户,正下方的地板上是雪化后蜿蜒的水渍, 混合着少许泥土。
隐隐约约能看出脚印的形状。
孟怀瑜拖着链子走回床铺,身子倚靠着床架, 神情疲惫:“没有。”
随着话音一落,茶壶摔碎的巨大声响炸开, 橘红的火把光悉数从屋里退出, 影影绰
绰地在窗外摇晃。
“为什么要骗我。”祁乾绕过屏风,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少女,漆黑的眼眸再次被红色覆盖,狰狞又骇人。
他的失控更严重了。
孟怀瑜垂着眼睫沉默了许久,忽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轻轻地说:“太子哥哥, 抱抱我吧。”
暴怒的男人瞬间怔住,像被强制按下了暂停键, 他呆站了许久。
在孟怀瑜疲惫的注目下,俯身抱住她。
少女身上很冷, 似外边凝固的雪, 坚硬又刺骨,他收紧手臂脸埋在她的颈窝内, 感受到温热的皮肤触感,心底才稍稍安心。
“为什么要见他,你不该见他。”他自顾自地低喃道,“冀州的瘟疫很严重, 他从冀州跑出来,身上或许带着疫病, 你会被感染。”
孟怀瑜仰头望着随风而动的床幔,伸手环住他的腰身,指尖一点点地摸到了他随身携带的匕首:“那你会杀了我吗。”
她握住匕首,却没有动弹,嗓音温柔如水:“如果我感染了疫病,你会为了满城的百姓杀了我吗?”
祁乾贪婪地细嗅着她身上的气味,像是也要沾上般,逐渐不满于搂抱。
他轻轻啃吻着她的脖颈,留下一个个鲜红的印记,一边含含糊糊地道:“不会,我不会让你染上疫病,也不会让你死。”
孟怀瑜眨了眨眼,握着匕首的手缓慢地松开,任由他将繁琐的衣裙褪下,如上次那般,望着层层叠叠的藤紫色床幔发呆。
一个时辰后,摇晃的床铺平息,素白的手撩开床幔,从一堆凌乱交缠的衣物里捞出来一件。
孟怀瑜扶着床架落地时踉跄了下,不适感让她忍不住皱眉,她回头看了眼已经睡着的祁乾,想起方才被诱哄着说出口的词汇以及毫无作用的求饶,眸内遽然升起了浓浓的气恼和怒意。
刀人的心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她用脚踢了踢掉落在衣服堆里的匕首,将它踢进了床底下。
然后找出贴身小衣,拿出自宿二手里得到后一直藏在自缝口袋里的药。
外层的纸张泛黄,边角破碎,扯开时还会掉纸屑。
索性清洗衣物时,一直记得将药取出来,倒也没被水浸湿。
她只看了一眼,便将灰黑色的药放入口中,生生地咽下去,苦味在口腔里蔓延开,随后又被压下。
窗外一簇簇的橘色火光在寒风中变得越来越淡,本该陷入黑暗的西厢房倒是借着屋外的光,有了几分明暗。
她走到窗边,将掀开了一道缝隙的窗户关紧锁住,寒风被斩断,环绕在耳畔的尖利风声也变得沉闷。
随后从软塌的毯子底下摸出一枚碧绿的平安扣。
扣子系着红绳,握在手心内似乎还能感受到上一个主人留下的余温。
孟怀瑜抬起手将平安扣放在光线下,晶莹剔透,仿若有荧荧流光。
“不睡吗?”
随着话语,一双宽大的手从背后绕过来贴着她的小腹,男人体温偏高像是屋外炽热的火把,孟怀瑜缩了下肩膀,想避开他的触碰。
“我要沐浴。”
祁乾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垂眸看向那枚明显不属于少女的平安扣:“谁的。”
孟怀瑜绕红绳的手停了一刹,坦然自若道:“小姑娘的,她最是喜爱这种物件。”
祁乾亲吻她的发顶,嗓音透着浓重的缱绻:“你终于承认,她和你不是一个人了。”
“她会离开的,用不着你想方设法地找一堆骗子来驱鬼。”孟怀瑜把平安扣放进梳妆台的小抽屉里,转身看向祁乾,“她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去处。”
“好。”祁乾伸手抚开散落在她脸侧的碎发,低头在眼尾处落下一个吻,像是保证般,“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乖乖听话,我就不动她。”
孟怀瑜手撑着梳妆台,朝着侧边偏开些许:“你睡吧,我去隔间沐浴。”
话落,圈着她的男人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反而捞起束着她的那根金链子,在半空中晃了晃,清脆的链声仿若铃铛回响。
他半垂的眼眸染上几缕欲色,嗓音喑哑:“动起来的时候很好听。”
孟怀瑜:“…………”
她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隔间走。
三日后,明盐市。
似白昼般耀眼的闪电劈开整片黑夜,而后是响彻天际的雷声轰鸣。
巨大的响声惊醒了熟睡的孟萝时,她像是被吓到般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惊魂未定地环顾着四周,瞧见熟悉温馨的房间才缓缓松开一口气。
继而又像是想起什么,连滚带爬地去拿手机,亮眼的屏幕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半眯着眼,从联系人里翻出谢期,不带丝毫犹豫打了过去。
铃声持续了很久,直到自动挂断。
房间被闪电一次次地照亮,短暂又亮眼,她赤脚走下床,继续给谢期打语音电话,铃声一遍遍地响起又断开。
直到第四遍,沙哑低沉的嗓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怎么了。”
孟萝时扯开窗帘,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闪电亮起的瞬间,滑落的雨水像是蜿蜒的沟壑,将整座城市分割成无数碎片。
“我或许找到断开通道的方法了。”
她望着窗外的点点亮光,脑中是方才在古代世界看见的橘红火把,一团团一簇簇像是浮游生物,在西厢房的四周飘荡。
语音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偶尔伴着雷声:“是物件吗?”
孟萝时愣了下:“你知道?”
又是长长的一阵沉默:“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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