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起唇角干笑了两声:“瞧本宫这个记性,竟是把你忘了。”
孟怀瑜垂下眼,语气不卑不亢:“夜色已暗,怀瑜深夜打搅,坏了娘娘的兴致,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皇后弯腰将她扶起来,笑盈盈道:“怎么会,你来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扶着孟怀瑜往内室走,屋内铺了地龙,暖意扑面而来,冲散了她身上的寒冷,她轻微地动了动僵硬的手。
继而又动了动被冻僵的脚。
温暖来得太快,以至于在刺骨的寒风中浸泡了数个时辰的孟怀瑜一时间难以适应。
全身都像是解冻般,升起暖流的同时伴着密密麻麻的瘙痒。
她轻皱了皱眉,指甲掐上虎口用力,疼痛覆盖升起来的痒意,让她不至于难以忍受。
皇后将她带到软榻边上,榻上摆放着一张小小的矮桌,上面是不知放了多久的水果,部分被室内的温热熏得蔫蔫的,瞧着没什么口欲。
“乾儿这孩子怎的没陪你一道。”她朝嬷嬷望了眼,像是在指责自家不懂事的孩子般,娇嗔道,“夜色这般暗,竟让你一个姑娘家独自来中宫。”
嬷嬷适当接话,语气里满是担忧:“殿下许是政务繁忙,大姑娘应当带几个宫人,不然路上出了事……呸呸呸,瞧老奴这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歉意地看着孟怀瑜:“大姑娘莫要放在心上,老奴只是忧心姑娘的安全,毕竟近来宫里……”
“好了。”皇后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话语,把宫女倒好的茶水轻放到少女面前,“上月江南来的龙井,尝尝。”
孟怀瑜垂眸看着热气袅袅的茶水,水波荡漾中是自己的脸,脸颊似乎被冻得嫣红,唇色白的宛若香炉里飘出来的烟雾。
她端起茶杯,杯内的面孔被轻而易举的打散,变成不成形的碎片。
“方才过来的路上,民女无意间听闻有位舞姬来找娘娘,似乎提到了我?”她抬起眼直直地看向皇后,眼眸微弯,露出浅浅的笑意。
皇后锁眉凝思了一阵,无果,偏头看向嬷嬷。
“前日拿着两颗补药说是毒药的那位内坊舞姬,名唤田语兰,栽赃陷害大姑娘毒杀陛下。”嬷嬷提醒道,“娘娘让人把她拖下去杖毙了。”
“哦。”皇后像是突然想起般,笑开了脸,“说来也是奇怪,后宫里拿毒药当补药的人不少,本宫还是头一回遇到补药当毒药的。”
皇后指尖搭上孟怀瑜的手腕,长长的护甲勾过她腕心白嫩的肌肤:“你认识?”
孟怀瑜点了点头,惋惜道:“中秋宫宴在内坊排舞时,有两支舞我和她在同一支队伍里,说过几句话,没想到……”她缓缓低下头,似乎很难过会发生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情。
皇后与嬷嬷悄悄地对视了一眼,后者摇了摇头。
第105章
“太医院有那位舞姬的诊断记录, 是薛妃娘娘的昔日好友。”嬷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叹惋道:“这里有问题。”
皇后笑着拍了拍孟怀瑜的手,语气温柔似水:“别担心, 人已经死了,不会伤害你。”
孟怀瑜抿了抿唇, 忽略紧扣着肌肤的金色护甲,喝了一口茶水, 江南上供的最好的茶叶, 入口甜香,回甘也丝毫没有涩味,仿佛在喝天上的甘露。
她暗想,像假茶。
皇后瞧着她被风雪凌虐过的可怜模样,眼底是一闪而过的漠然, 她拿起桌上的另一杯茶, 也喝了一口,漫不经心道:“不过说起来, 陛下如今的身子,那两颗补药, 还真是毒。”
话落, 空气安静了几息。
站在身侧伺候的嬷嬷张了张嘴,却在看到自家娘娘冰凉的面孔后, 又默默地闭了嘴。
孟怀瑜仿佛没听见,坦然自若的喝着杯中的茶水,一口接着一口,直到见了低。
热气从她的口中吐出, 她想象了下,小姑娘平时忽悠人的画面, 继而也露出认真的表情,真挚道:“陛下贵为天子,有真龙之气护体,定次次化险为夷,平安醒来。”
皇后:“…………”
嬷嬷:“…………”
本就安静的空气陷入了死寂,像是沦陷进了某种诡异的默剧,连窗外的风声都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嬷嬷干笑了两声,轻轻拍了一下愣住的皇后,讪笑道:“大姑娘吉言,陛下定会安康。”
皇后扯了扯嘴角,想到唾手可得的皇位,至今还没结果,自己那个失控的儿子又是个没人性的,假笑都笑不出来,索然寡味的摆了摆手。
“不提了。”皇后掸了掸袖子上看不见的灰尘,彻底失了兴致,“时辰不早,夜晚更深露重,本宫让人送你回东宫。”
她顿了顿,瞥了她一眼:“或者让乾儿接你回去?”
孟怀瑜捧着空茶杯,温婉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同娘娘讲,可否给我半盏茶的时间。”
就寝的时辰已过,皇后困倦地打着哈欠,朝着守在屋子里的宫女挥了挥手。
“说吧。”
孟怀瑜默不作声地看向了站得笔直的嬷嬷。
嬷嬷愣住,迟疑着将视线转向了皇后:“老奴也听不得?”
孟怀瑜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内室的帘子,敛眉沉思了片刻,在皇后说话前先一步出声:“嬷嬷是自己人,自然听得。”
“不是什么大事,下月初十是殿下的生辰日,怀瑜想给殿下备份生辰礼,不知道殿下的喜好。”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双手搅在一起羞涩道,“殿下平日里最是听娘娘的话,便斗胆想让娘娘提点一二。”
皇后古怪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眉目一松:“本宫想起来了,你有失魂症,本宫还当是什么大事。”
她搭在矮桌上的手敲了两下,坚硬的护甲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打击,与心脏跳动的节奏刚好同频。
“嬷嬷你说呢?”
嬷嬷憨厚一笑:“殿下如今最喜爱的,无非大姑娘一人,若是赶在下月生辰前,大姑娘的肚子有喜事,那才是送给殿下最好的礼物。”
孟怀瑜羞臊的将脑袋垂的更低,几乎要从榻上栽下去,她嗓音轻柔:“怀瑜明白了。”
皇后支起手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娇羞的少女,被火光照亮的眼眸内充斥着冷讽,宛若在看一个跳着滑稽舞蹈的小丑。
“对了。”少女猛地抬头,皇后下意识撇开视线,却听见少女天真道,“怀瑜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弄脏了衣裙,不知娘娘这里可有替换的衣裙,免得回了东宫,殿下瞧见又该生气了。”
皇后扫了一眼她沾着泥土的裙摆和鞋子,朝嬷嬷抬了抬手:“跟嬷嬷去本宫的衣柜里挑,喜欢哪件直接穿走,鞋子也换双新的吧。”
孟怀瑜起身行了个礼,欣喜道:“谢娘娘恩赐。”
中宫即使是内室也大得离谱,孟怀瑜只在幼时来过几次,这里的布置并没有多大变化,连框架上悬挂的纱幔都还是记忆里的红紫渐变。
她好奇地问嬷嬷道:“香炉里燃的是什么香,我以往从未闻过。”
嬷嬷已然走到衣柜前,转身看着因好奇而掀开了香炉盖的少女,眼尾的划痕堆积在一起,笑道:“太医院调制的安神香,外头买不到,大姑娘若是喜欢老奴嘱咐太医院明日给东宫也送一份。”
孟怀瑜没客气,谢道:“多谢嬷嬷。”
她把香炉盖回去,脚步轻快地走到嬷嬷身边,手快速抚过嬷嬷的肩头,仿若撒娇般从嬷嬷身边探头朝衣柜里望:“嬷嬷眼光好,帮我选一件吧。”
嬷嬷轻叹了口气,神色些许动容:“大姑娘还是同小时候一般,没什么变化,真好。”
“等东漠来的公主入主东宫后,大姑娘就能名正言顺的成为太子良娣,届时便不用再委屈的住在小小的厢房内。”
她边说着边挑着主子的衣柜,从里头取出唯一的一件鹅黄色衣裙,袖子和下摆是大片的牡丹花刺绣,点缀着杏色的宝石。
配套的腰带上还有小巧的铃铛,晃动起来清脆作响。
她拿着裙子在少女的身前比划了一下,满意地点头:“这套衣裙是娘娘刚入宫时尚衣局所做,还未穿过呢。”
“刚巧适合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嬷嬷慈和笑道,“看看,喜欢吗。”
孟怀瑜点头:“喜欢的,嬷嬷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嬷嬷眸内笑意更深,她拉着孟怀瑜往屏风后走,最开始冷硬的语气在三言两语内变得温柔:“老奴帮您。”
孟怀瑜脚步稍顿,微笑着婉拒道:“我自己来就好。”
嬷嬷步子停住,偏头看了眼娇羞的少女,心下了然,随即笑道:“大姑娘长大了,知道害臊了,好,那婆子就不多事,姑娘换好了唤老奴一声。”
“谢嬷嬷体谅。”孟怀瑜微微欠身,在嬷嬷慈爱的目光中走进屏风后。
自进中宫后一直维持的温软笑容顷刻消失,她抱着衣服走到架子边,将崭新的衣裙一件件的挂上衣架。
轻轻细细的说话声透过屏风传进她的耳朵。
其中最为明显的是皇后接连不断的哈欠。
她垂眸看了眼手心所剩无几的白色药粉,面无表情地抹在鹅黄色的裙摆上,一点点擦拭的干干净净。
“等那丫头换好衣裙,你找几个人送她回东宫。”皇后支着额头,疲惫道,“免得乾儿又跑来闹,惹得本宫心烦。”
嬷嬷走到她身后,像往常般缓慢地帮她揉捏肩颈,指尖按着穴位时而用力时而放松。
“大姑娘除了性子有些奇怪外,同幼时无甚分别,您以往不是很喜欢大姑娘吗?”
皇后舒坦的发出一声喟叹,脑袋微微扬起:“那是以前,他们孟家若是听话些,太子妃这个位置定是他们家丫头的。”
“可惜啊,有些人打了一辈子的仗,把脑子打没了,听不懂人话。”
回忆在脑海里涌现,她神色一瞬凉了下来,抚开嬷嬷的手,从榻上站起来,望着不远处的屏风,勾起的凤眸内浮现出杀意。
“如今皆是咎由自取。”
似乎是故意说给少女听的般,她全然没有放低音量,任由声音在中宫回响。
嬷嬷张嘴想劝一番,却先打了个哈欠。
听见声音的皇后回头看她,闪烁着烛火亮光的眼里满是困惑:“你乏了?”她说出口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愚蠢,便又道,“几时了。”
嬷嬷尴尬地笑了下,继而去看漏刻:“戌时过半了,老奴去瞧瞧大姑娘换好了没有。”
皇后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拧着眉陷入了沉思。
“大姑娘?可否需要帮忙。”嬷嬷停在屏风后,朝里头唤。
里头持续性安静,突然响起一道温柔的嗓音:“好,劳烦
嬷嬷了。”
嬷嬷绕过屏风只见少女穿了个七七八八,下裙的腰带松垮垮地系在腰间,欲掉不掉的边缘,唯有上衣倒是穿戴整齐。
她捧着腰带,满脸羞赧:“抱歉,这套衣裙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繁琐,我……”没说完的话里,充斥着她无法言说的赧然。
嬷嬷笑着接过她不知道该怎么佩戴的腰带,安慰道:“大姑娘不用惭疚,您身边有宫女侍奉,不过一套衣裙罢了,若是还要您亲自穿,那要我们这些做奴才干什么。”
她解开系的乱七八糟的带子,半开玩笑道:“岂不是白拿工钱。”
孟怀瑜垂着眼,目光淡淡地看着那双在她腰间走动的手,粗糙的手背是层层堆积的褶皱,昭示着主人的年纪。
“现下几时了,嬷嬷。”
“戌时过半。”嬷嬷微笑道,“一会儿老奴找几个可靠的宫女,送大姑娘回东宫。”
孟怀瑜弯起唇角,面上是温软的笑意,她轻轻道:“我已经不是什么大姑娘了,嬷嬷不用再唤以前的尊称。”
嬷嬷低着头将腰带两侧扣起来,闻言,笑言道:“在老奴心里,您永远是大姑娘,等日后殿下不再是殿下,老奴还得唤大姑娘一声娘娘呢。”
孟怀瑜没说话,她神情自然的拨弄了下腰带上悬挂的一排小铃铛,叮铃铃的清脆声响蔓延开,像是寒风中的雪,落在树枝上又簌簌坠地的声音。
穿戴整齐后,嬷嬷看着脱下摆放在一侧的鞋子,银月色绣花鞋表面满是泥土,连花纹都瞧不清分毫,倒是鞋尖上毛绒的球还有几分形状。
像个泥团子。
“稍等,老奴去取双鞋来。”
嬷嬷说着掌心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她似乎很困倦,从进入屏风后就一直在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眉心的疲倦占满了脸庞,仿佛一眨眼就会睡着。
“嬷嬷乏了吗。”孟怀瑜忽然问道。
强烈的困倦让嬷嬷愣了片刻,她像是忽然从瞌睡里醒来,双手轻拍脸颊,讪笑道:“年纪大了,比不得从前了,大姑娘稍等。”
她边说着边往屏风外走,脚步蹒跚,偶尔还会踉跄一下。
孟怀瑜百般无聊地拨弄着小铃铛,下一瞬,重物倒地的撞击声响起,她停下晃动的手,面无表情地看向屏风,目光仿佛能穿透屏风直直地看到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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