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赵太医就没有心思想这些东西了,秋月的问题越来越离谱,越来越刁钻,若不是她认真担忧的语气,他都要怀疑这位姑娘是来砸他招牌的!
什么叫“如何确定里面的肉已经长好了?会不会只是表层的伤口愈合了,里面还烂着?”
什么叫“伤口的位置似乎是在肺上,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会不会影响呼吸?”
什么叫“身体虚弱是因为免疫能力下降,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提高自身抵抗力?”
什么叫“万一就是感染了风寒,有没有什么紧急处理措施?”
赵太医被她问得头都大了,你说她不懂吧,她也能问出几个只有内行才知道的医学问题。
你说她懂吧,她的很多问题都像是在无理取闹。
赵太医耐着性子听完了秋月的十万个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
有些恼怒地道:“老夫不知道姑娘的这些问题都是听谁说的,但是老夫可以很肯定地告诉姑娘,贺将军的伤,一定是从里到外都长好了的。”
“至于你说的什么抵抗力,后遗症,只要好好把元气养回来,自然就能抵御普通的病症。”
“只是这个过程是很缓慢的,起码需要几年的时间。”
“至于风寒的问题。我只能说,短时间内,要尽所有办法不要感染风寒。”
“若当真老天不开眼染上了,那老夫也只能等真正染上之后,再根据具体情况医治。”
“并不是老夫推脱,放眼全天下,所有的大夫都会这么回答姑娘。我们只是医者,没有未卜先知之术。”
把太医惹毛了,秋月讪讪地摸摸鼻子。
她也不想外行指导内行啊!可这不是所有病人家属的通病吗?不把病情相关的医学知识都问一遍,就不能放心。
贺知昭缓和道:“赵太医别见怪。她只是关心则乱,绝对没有质疑您医术的意思。”
秋月点点头:“是是是,在赵太医面前班门弄斧了,您千万别见怪。”
赵太医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给贺知昭把了把脉,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就离开了。
秋月摸了摸贺知昭的手,还算暖和,问道:“要下来走一走吗?还是要躺着静静地养?想喝水吗?能吃点心吗?”
贺知昭往里面挪了挪,道:“你别忙了,上来,我们一起说说话。”
秋月踢了鞋子,挨着他缩进被窝里,担心道:“我身上是不是还没烤暖和?会不会冷到你?”
贺知昭看到她小心翼翼的举止,心里酸胀胀的,轻声说道:“不冷,我也没有这么脆弱。”
秋月嘟囔:“还不脆弱,你看看你身上都没有多少肉了。大夫人该多伤心啊!她养得高高壮壮的宝贝儿子,出去一趟,回来肉都没了。”
贺知昭把她揽进怀里,亲亲她的额头:“慢慢就养回来了。别说这些了,说说你,你这些年过得好吗?什么时候想着要去做生意的,做得顺利吗?”
秋月抬起身,不让他抱:“你伤口刚恢复,不要抱着。我们就这样并肩躺着说话。”
贺知昭无奈地蹙了蹙眉,也只能依她。
秋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这些事什么时候说都可以,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贺知昭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揭衣的动作,他不想吓到她,也不想再让她哭鼻子,眼睛都要哭坏了。
“过段时间再看吧。”他道,“太医说了,伤口虽然长好了,但最好还是别见风。”
秋月只能作罢:“还疼吗?下雨下雪刮风的天气会疼得厉害吗?”
极端天气之下,是会有一些疼的,贺知昭知道这瞒也瞒不住,因此坦诚道:“阴雨天气会有一些疼。不过多穿一些,火盆烧得旺旺的,就不会疼了。”
秋月轻轻地抚着伤口的位置,提议道:“你的房间里,只有浴池那里铺了地龙,和大夫人说一下,把每个房间都铺上吧。”
“我现在还没有挣到多少钱,扩张店面也需要不断地投钱进去,所以账上能支取的银钱不多。若再过一段时间,倒是能拿出这笔银子。”
“但地龙还是早些铺上的好,就别等我的钱了。”
贺知昭对她想要出钱的想法,哭笑不得:“我还没有穷到那个地步,连铺地龙的钱都没有,你不要操心了。”
“倒是你,还需要多少本钱?我在战场上也攒了一些战利品,加上皇上的赏赐,如今也算小富了,可以给你投一些。”
秋月想了想,若是有贺知昭的注资,她的生意版图就能开得更广一些。
也就能早日把探子插进武安王的封地。
她没有拒绝这份天使投资,爽快地道:“等我回去拟一拟,再和你开口。”
“先别说这些了。讲讲你,你们不是去查案的吗?是怎么卷入战乱中去的?又是怎么活捉了反王的?”
贺知昭见她实在想知道,只能暂时把自己想问的问题放下,缓缓道:“我们是追着案子的线索去的。江南盐道贪墨案确有其事,不仅盐道,连铁矿、银矿都牵扯进去了……”
“我们沿着线索,奔波了十几个州县,查出赃款最终是流向了西南边……”
“我们还没有查出幕后主使之人,云州就变天了。”
“那时我们正在擢州,犹豫着是继续查下去,还是就此打住返回京城。”
“没想到战事蔓延得那么快,很快就波及到了附近州县,徐先生当机立断,决定返程。”
“我们已经离开擢州了,却遇上了乱兵,混乱之下又回到了擢州。”
“擢州很快也打起来了。我们所有人都不是官身,原本没有打算加入战局的。”
“初时,我们只是想多救一个人。可是你知道吗?我们能救的人太少太少了。”
“比起我们救起来的人,每天死去的人更多。”
“每天都在死人,死很多很多的人,他们都是无辜的百姓,他们都有父母妻儿,他们或许上一刻还在商量明天吃什么,下一刻却倒在了叛军的刀下。”
“我根本不在乎这个天下由谁当皇帝,那些百姓也不在乎,他们只是在安安分分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为这场战事付出血的代价。”
“反王,呵!他没有受过虐待,没有受过穷、受过苦,他的前半生不是在京城当着高高在上的皇子,就是在封地当着高高在上的亲王。”
“就因为没有坐上皇位,他就觉得受到了天大的欺辱,受到了不公的待遇,觉得全天下都欠他的”
“你相信吗?就是为了一个这么荒唐可笑的理由,他就把无数的百姓推进了深渊。”
秋月轻轻地环住他,温声道:“因为他不是人,是恶魔,恶魔心里的想法,总是和正常人不一样的。”
“我们不需要理解他的想法,只要送他下地狱就行了。”
“你做到了,你做得很好。你救了很多人,很多朝廷都已经放弃的人,是你救了他们。”
他们二人的有些话,简直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传出去一句都能被诛九族的。
可两人却都觉得对方说得对极了,简直再对也没有了。
贺知昭深深地看着秋月,他就知道,她一定会理解他的心情。
他后来确实不再纠结世道的不公了,他只想结果了反王,让他下十八层地狱。
第55章 物是人非
贺知昭才把自己的事情粗略地说完,时间就已经不早了。
秋月又开始下禁言令,强制他闭上眼睛睡觉。
贺知昭不想睡,她的事情还一件没说呢!
秋月三言两语道:“你走之后,我每天就是吃饭睡觉练武,偶尔出去逛逛。几个月前突然想做生意,就拿着你给我的换籍文书去找了大夫人,大夫人痛快地放了我出去。”
“如今在做胭脂水粉的生意,叫做月妆坊,已经开了三个铺子,下一步打算把铺子开到全国各地。”
“好了,说完了,睡觉。”
贺知昭:“……”能不能再敷衍一点?
他要求道:“你亲亲我,我就睡。”
秋月“啵”的一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贺知昭不满意,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亲亲。
这算什么?哄小孩儿呢?
秋月手动合上他的眼睛,警告道:“太医说了,你不能有太大的心绪起伏。在你身体恢复之前,别胡思乱想!”
贺知昭:“……”他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有一句话叫做“心有余而力不足”,用在养伤的贺知昭身上可谓再贴切不过。
不管他多么着急想早点好起来,但失去的气血元气也只能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点一点补起来。
这是生物医学规律,是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
养病期间,反王一家子都被砍了脑袋,弃尸荒野,不入皇陵。
实在是他所行之事太过恶劣,不如此不足以平众怒。
内阁拟定的封赏终于也落定了。
贺知昭被封为超一品威武大将军,加封二等平南侯。
其他将领也按功封赏。
皇上亲至军营,犒赏各路军马。
各军受赏完毕,就要拔营启程,按照圣旨各安其位了。
有返回原地继续驻守州城的,也有被编入边关军、京城四营、禁卫军的。
贺知昭手下的镇南军主力,被编入了西山营,是护卫京城的四大军营中最大的一个营地,他被任命为西山营新的主将。
鉴于他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皇上特旨他一年之后再赴任。
在他赴任之前,由贺剑影副将代为统领。
剑影凄凄惨惨地背着包袱去任职了,临走前反复强调,自己只是代为掌管一年,让自家公子一年之后一定要按时赴任,千万不能撂挑子。
他和刀意都有了正式的军职,国公府自然也给他们放了契书,销了奴籍。
贺知昭身边重新提了两个年轻的小厮上来。
说是小厮也不准确,是从军中提上来的两员小将,并不是国公府的家奴。
一个叫戟南,一个叫戟北,是贺知昭重新赐的名。据说为了争夺“南”字,两个人还打了一架,谁赢谁叫戟南。
秋月听得好笑,两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少年,稚气未脱,在秋月眼里都还是孩子。
她问贺知昭为什么要取这两个名字,贺知昭回答道:“我希望他们今后有更广阔的天地,走南闯北,历遍山河。”
秋月打趣道:“这明明是你自己的梦想。说不定他们俩不想走南闯北,就想待在这繁华的京城升官发财呢?”
贺知昭煞有其事地道:“那要不然再给他们改改?一个叫升官,一个叫发财?”
秋月道:“你要是不怕他们半路套我麻袋,就去改吧。”
两人说说笑笑,闲话家常,都觉得这样的时光非常美好。
笑了一会儿,贺知昭问道:“你看这院子里,有谁是可以提上来的?玉书三个都到年纪了,母亲已经在帮她们相看人家了。”
秋月微微吃了一惊,不禁感叹岁月如梭,庆辉院的熟面孔,都要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了。
她问道:“她们愿意吗?”
贺知昭是甩手掌柜:“不知道啊!我没有问过她们这个问题,这些事一向都是母亲在操办。”
因为从来没有刻意去经营过,所以秋月和院子里的人关系都一般,她最熟悉的还是玉书三人。
下面的丫鬟们,她认识是认识,但若论了解,她还不一定有贺知昭了解呢!
给不出参考意见,她只能摇了摇头。
贺知昭道:“那就按着资历提几个吧,自己院里的人,起码对我们之间的事情是心中有数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若是让母亲重新派人过来,还得再调教一回。”
秋月是个恋旧的性子,虽然和玉书她们的关系算不上好,但还是生出了淡淡的离愁。
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她突然道:“玉棋出嫁也有几年了,应该有孩子了吧?怎么不问问她?说不定她愿意回来。”
贺知昭想了想道:“怕是孩子还小,不见得愿意,我明日让玉书去问问。”
玉棋很愿意,非常愿意。
虽然孩子才两岁,但是她嫁的也是一个小管事,公婆还都是国公府有头有脸的大管事,在自己家里也是呼奴使婢的,并不缺看孩子的人。
她头胎就生了儿子,已经在婆家站稳了脚跟,早就想回国公府当差了。
她的人生目标,可不是一辈子待在家里生孩子养孩子带孩子。
奈何公婆丈夫都不愿意,觉得一个孩子少了,想让她多生几个,等孩子们都大了再回府里当管事妈妈。
玉棋不愿意。
再过几年,府里的人都换了几轮了,谁还记得她?尤其是,主子还能想起她是谁吗?
可她如今身为人妻,在这个以夫为天,以孝治天下的时代,即使心中再不愿,她也违逆不了丈夫、公婆的意见。
以前她没有办法,可这次是贺知昭亲自开口要她回去,公婆就不能说什么了!
说白了,他们一家子都是国公府的奴才,主子需要你伺候,是你的福气,你还敢挑拣不成?
所以当玉书来征求她意见的时候,玉书简直觉得天降甘霖。
她高兴地道:“我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回去当差的。孩子也不小了,不用我时时刻刻带着,偶尔回来看看就行了。”
“你替我谢谢公子,我在这里也谢谢你。”
说着有些哽咽道,“谢谢你还惦记着我,一定是你在公子面前帮我说了好话是不是?”
玉书有些羞愧,并不是她。
她这段时间,为了自己的事情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或许往日还想着玉棋,但这些时日她确实没有心力再想别人的事情。
她摇头道:“你不必谢我,不是我在公子面前举荐的你。是……秋月,是她提议让你回去的。”
玉棋愣了好一会儿。
她没想到,在关键时候让她回去的人,居然会是秋月。
她们俩甚至都没有单独说过几句话。
她郑重道:“那替我……不,等我回院里了,我再亲自谢她吧。总不能就张着一张嘴谢人,这么大的恩情呢!”
“还是要谢谢你的,我知道你也是想着我的。可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你精神不太好。”
玉书差点被她问得掉下眼泪,她最近过得真的是很不好。
她哑声问道:“玉棋,嫁人开心吗?”
玉棋道:“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不就是过日子?还是在院子里和你们一起当差的时候开心。”
玉书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怔怔地道:“成亲,就完全没有开心的事情吗?”
玉棋道:“孩子还是挺可爱的,看着他会觉得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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