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再次遇到贺俞洵,她或许终其一生都只能平淡度过。
毕竟,年少时遇见了太过惊艳的少年,就再也不会对别人心动1。
她不想将就。
那天周绵喃做了一个梦,记忆中那个总是懂事而克制、用淡漠情绪伪装成大人模样的瘦小女孩,终于能够抱着娃娃,眉眼弯弯地露出笑容。
-
翌日。
蝶羽工作室。
周绵喃坐在工作台前,纤白的手指握着蜡刀,在纯透的棉布上绘制纹样。
她身前坐着一位中年女人,紧皱着眉,表情冷淡而严苛。
初秋的清风顺着蕾丝窗户吹进来,额前的几缕碎发被轻轻吹起,柔美娴静,她却丝毫不受影响,神情专注而认真。
刻印完后,周绵喃放下蜡刀,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后听到辜桑的评价,比较中肯。
“勉强可以。”
待作品冷却过后,辜桑执起那幅刻有蝴蝶纹的蜡染,仔仔细细地再次查看,即便已经挑不出任何毛病,她还是会吹毛求疵地提出需要修改的细节。
“这一笔衔接得比较丝滑,但正是因为太过流畅,反而显得有些僵硬,感受不到作品生动的灵魂。”
“这里的翅尾处理得再复杂一点。”
“…”
周绵喃悉心地听着辜桑的教导,可她接过那幅样图,自己查看时,忍不住温声解释。
“桑姨,这幅纹样的每个细节跟主题都有着一定的呼应和托衬,尤其是翅尾,倘若太过复杂...可能会显得有些...失去本意。”
周绵喃对于辜桑的看法,提出了正常的质疑,因为整个设计,是她征询了其它自己认识的蜡染传承人大师和朋友,花费好几个月的时间,反复更改和打磨,修了几十次才最终完成的。
而辜桑并不了解这其中的艰辛。
甚至…她之前试图给辜桑发送自己整理的设计过程和分析,可对方都只是大致浏览了下,并没有细看,所以她才只好请教其它的名师益友。
周绵喃将自己的思路再次耐心详细地说明,可辜桑听到一半便打断了,语气不耐,明显的冷嘲热讽:“呵,那你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吧。”
随即她又像是想起了正事,登时盯着周绵喃的眼睛,严厉逼问:“你跟白家的那孩子进度怎么样?”
周绵喃咬了咬唇:“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怎么不合适?人家那么优秀,你还看不上?周绵喃,你到底要干什么?”
“出去学习这几年,翅膀硬了?”辜桑摩挲着这那蜡染上的蝶翅,指尖用力揉捏,冷冷道,“别忘记了,你是蓝寨的人,那些跟你同龄的,现在孩子都能出去打酱油了。”
周绵喃垂下眼眸。
几秒后,轻声说:“桑姨,师父曾经告诉我,承其志,做其事。”
“做蜡染,必须要有匠人精神。”
“您…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逼我去投入毫无价值的相亲之中呢。”
“我更希望...您在我的作品中,给予我更多更好的意见。”
“我不是指导你了吗?”辜桑极度地不耐,“跟你费口舌,真是浪费我时间。”
她话锋一转,倏地意识到什么:“你这推脱的样子,该不会是还没忘记那少爷吧?”
周绵喃蓦地停顿,像被可疑地戳中了心事。
辜桑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冷笑,心中的揣测终于被证实,看她的目光愈发冰冷:“果然还是念念不忘,周绵喃,你扪心自问,你自己配吗?”
“早就跟你说过,那种豪门少爷有钱有权,会看得上你这样没有任何有用背景跟身份的人?简直是笑话。”
“你还是趁早给我死了心,找个门当户对的,对你事业也有帮助。”
“我还有点事,后面再给你继续张罗婚事。”
说完,便情绪不虞地离开了。
辜桑的那些贬低、指责的话语,仍在她耳边回荡,周绵喃的唇线抿直,内心想法却十分坚定。
那些不好的话,她都不会听。
因为有人说过,她不需要懂事。
如果八年前的遗憾,是因为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能够抗衡。
那么现在,她要做个‘任性’的人。
-
深夜,下班回家。
周绵喃打开门,一金一白两道身影顿时屁颠颠地冲过来,围着她上蹿下跳。
她笑着蹲下身,摸摸两个狗头安抚,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贺俞洵真的离开了。
就在今天,远赴几千公里之外的京市。
他交代的那些照顾萨摩耶的事项,周绵喃都悉数注意着,其实萨摩耶很好养,只是它兴奋过后,却有些异常,不愿意吃饭。
虽然平日里表现得对她很亲热,但是贺俞洵走后,它始终是有感情的,整个小表情显得有些忧伤,一直在门口没精打采地趴着,郁郁寡欢,从萨摩耶变成了萨摩‘唉’。
周绵喃犹豫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给贺俞洵拨去电话,不可否认的是,她自己也蕴藏了些私心。
没几秒,电话便接通,她隐约听到那边有水声,但也仅仅是最开始,过后便很安静。
“怎么了。”对方轻声问,嗓音低而沉,透过电流传来,格外地低哑。
“狗狗...好像在绝食。”周绵喃的耳边酥麻,被他的声音弄得发痒,她按捺着情绪,继续说,“它...会不会是因为你走了,有点不习惯。”
沉默两秒。
他似乎是在思考:“你把电话放到它耳边。”
周绵喃照做,只是指尖不小心摁到了扬声器,男人冷淡的声音瞬间放大,比刚才冷了好几度。
“傻狗,必须乖乖听她的话,知道么。”
“否则回来收拾你。”
“汪!”
听到他声音,萨摩耶原本有些萎靡的姿态立即活跃起来,叫声中气十足,好像在说‘Yes,sir!’。
周绵喃无声地弯了弯唇。
萨摩耶撅起臀,慢悠悠地跑到狗盆边,肯吃饭了。
她终于放下心。
电话还在接通着。
周绵喃有点舍不得挂。
对方也没有挂断,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经意问:“刚下班?”
周绵喃轻嗯了一声,她看向落地窗外皎洁的月光:“等会准备把它们带出去遛。”
贺俞洵沉默几秒,开口时,低醇嗓音浸润了些不易察觉的情绪:“傻狗稍微一两天不遛的话,没事。”
“女孩子大半夜出去不安全。”
周绵喃心中一暖,因他关切的话语,很乖地应下:“好。”
“那你呢,处理好了么。”她反问。
“还早。”贺俞洵没隐瞒。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周绵喃以为他还在工作,有些不好意思地准备挂断。
“没有。”他不经意地否认她的话,再度开口时,带着模糊的暧昧,撩得人热气上涌:“我在洗澡。”
这几个字让周绵喃猝不及防,她终于明白,刚才的水声不是幻听。
耳尖发烫,脑海中瞬间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了画面,男人赤/裸的精壮身材,水珠顺流而下,从沟壑明显的腹肌蜿蜒至人鱼线,性感得荷尔蒙爆棚。
...不行不行,她在想什么。
周绵喃忽地觉得手机有点烫手,口不择言,仓促地再次说:“那我先挂了,不打扰你…洗澡了。”
贺俞洵似乎是低笑了声,有无名的情绪在夜色中沉顿,悠悠荡开来。
“是你的话,不算打扰。”
第29章
“绵喃,你是哪里人?”
“黔都本地的?还是外地?”
秋意弥漫的季节,枯黄树叶随秋风簌簌飘落于街道中,是散步的好天气,而周绵喃也的确正在陪许蛮兰逛街。
几缕凉风拂过,微刺凉意侵袭皮肤,她细心地替对方将披着的貂皮大衣拢了拢,动作间透着自然的亲昵。
“不是本地人。”周绵喃极轻地弯唇,温声回答,“我从小在蓝寨长大,位置比较偏远,在黔东北部,距这里大约400公里。”
蛮兰好像很有兴趣,转眸看向她,眸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温柔情绪:“这样啊,有时间,倒是挺想去参观下你的故乡。”
“有空的话,我便带您去,到时候一定用我们那里最高的礼仪和最好的特产招待您。”周绵喃立即应下,随即有些好奇:“不过,不知道蛮兰阿姨...又是哪里人呢。”
“我祖籍在渝江,只不过大学到这里读书,还遇见了贾甄,从此就在这安了家。”
蛮兰笑着摇头,想起往事,轻叹着,自顾自打趣。
“老贾这人年轻的时候,比现在还要莽撞,对我死缠烂打了好几个月,怎么赶都赶不走,什么宿舍楼下告白、上课堵人、操场示爱…这些手段不知从哪学来的,我被追得实在受不了,最后就只能勉强让他得手。”
虽然说得好像很困扰,但对方眉眼间的甜蜜骗不了人,周绵喃很轻易地便感觉到其中的幸福,以至于她好像也被感染,真心实意地夸赞:
“贾老板能力过人,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否则也不能在服装商界立足,开设这么大的服装厂。”
她含着淡笑微微打趣:“更何况,倘若蛮兰阿姨对他毫无意思的话,肯定也不会答应。”
周绵喃轻易洞察她心思,却也带着恰到好处的分寸,蛮兰覆上她搭在自己臂弯的手背,笑得眼尾细纹叠起。
“绵喃,你这孩子确实是聪明,我确实挺喜欢他的,当初不顾一切,冒着家人反对,为了老贾毅然留在黔都,之后啊,一待就是十几年。”
两个人说着,进入订好的下午茶餐厅,落座后,蛮兰抬眸看向窗外的景致,眼神不易察觉地暗了下:“真要说起来,我曾经有个亲姐姐,也是…因此而离家出走。”
周绵喃表情微微僵住。
“当时,家里得知后非常生气,扬言不要她,可那也只不过是句气话。”蛮兰的笑里终于掺了点浅淡的苦涩,“可她却不愿回头,当时姐姐的原话,我至今还记得——爱一个人,奋不顾身只是最基本。”
“她比我更偏执,也更疯狂。”
“那…后来呢。”
“后来她走了,因为难产,永远留在了手术台上。”
周绵喃怔愣,没想到看似风轻云淡的蛮兰阿姨,竟然见证了这样的过去,可她…却仍旧愿意相信爱情。
她想安慰,但说出任何话语都显得无力和苍白,只能感叹:“爱一个人,确实会不顾一切,只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听到这样的感慨,蛮兰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题太过沉重,又重新调整情绪:“是啊,不过没关系,都过去了,往事不提也罢。”
她话锋一转,看向周绵喃:“我倒是听贾甄提了你跟那位南寻贺总的事。”
猝不及防提到关于自己的感情话题,周绵喃顿了下,垂下眼眸。
蛮兰根据她表情瞬间洞悉想法,紧握住她的手:“看样子,你好像还有些顾虑。”
周绵喃咬了下唇,想到桑姨对她的阻止,有些难受,开口时声音不免艰涩:“蛮兰阿姨,您会不会...也不看好。”
“毕竟,我跟他...差距这么大。”
蛮兰看出她的难过,又因这个“也”字听出了些端倪,不免有些心疼:“傻孩子,你怎么会介意这些,这都不是问题。”
“倘若他能让你坚定不移地选择到底,那说明他就是你的良人,你看我跟贾甄,现在不也照样过得很好。”
“不管怎样,不要给自己留遗憾。”
她说话时温暖又熨帖,如同缠绵的秋风,听得人发自内心地感到舒服。
周绵喃好似被鼓舞,抬头看她。
蛮兰的眼神泛着柔和,给人一种独特的力量,那瞬间,周绵喃仿佛能透过那双眼,看见一个炙热赤诚的灵魂。
这么多年初心不改,显然拥有极其饱满的幸福。
周绵喃点点头,唇角泛出一个豁然开朗的弧度。
“好。”反握住她的手,瞬间感到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传过来,“谢谢蛮兰阿姨。”
原来,她也是可以被长辈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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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
京市贺家。
宅邸里雕栏玉砌,错落别致,书房中的金丝楠木书架摆放了粉彩八仙缠枝荷纹瓶,斜插出几枝海棠,淡雅富有生机。
只是书房的氛围却并不那么闲适,箭弩拔张得好似处在战场,让人感到压抑。
贺俞洵的黑眸淡淡扫向坐于太妃椅前的中年贵妇,语气冷淡:“找我有什么事。”
“你这什么态度。”傅胥黎对自己这个儿子非常不满,语气严厉冰冷,“老爷子命悬一线,幸好你还知道回来,若是现在再不把握,那以后在贺家,我们还能站住脚?你二伯收养的那个养子贺宴礼可是至今都虎视眈眈!”
“是么。”
贺俞洵淡嗤一声。
明显的不以为意:“与我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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