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因为弟弟陆珏骤然变重的病情乱了神,丝毫没有注意到小杏言语中的细节,策马扬衣赶至侯府后,见颜芙身边的婢女在焦急等待,便径直跟去了疏云居,坐在m室里再未出来。
陆宸很难想象,也不敢想象,在这漫长的几个时辰内,颜鸢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艰难地呼吸着,手心里全是冰凉的汗,他强撑着告诫自己不能乱了阵脚,事情紧急,得需要赶紧找到治病的医者。
“你寻个干净的帕子给夫人擦面,时时刻刻守在夫人身边,无论谁来找你,都不许离开。”陆宸颤着声音吩咐完小丫鬟,随后转头唤问夏平:“我们离开疏云居的时候,可还有医者在里面?”
“那时是有,只是不知现在有没有离府…啊…公子当心…”夏平看着陆宸正在前行的脚步一个踏空,整个人撞到曲廊边的一根圆柱子上。
他赶紧上前去扶。
“不用管我。”陆宸忍着眼前花白一片的眩晕,拍开夏平的手,催促他道:“你赶紧去府门前看看,有没有刚刚走开的郎中,或者拦住即将离府的郎中,我去疏云居,若是疏云居没有,就去府门前找你。”
“知道了公子,我这就去…现在天已经黑了,公子行路小心些。”雨棠院距离侯府大门有一段距离,夏平跑下一句话便撒腿狂奔。
疏云居内,于必提着药箱正在和陆庭和吕氏告辞。
“侯爷,夫人节哀,多多保重身体。”
“夜深路滑,于老先生慢行。”
颜芙点了一个小丫鬟行在于必的前面,挑着纱灯为他照路。
还未来得及糊上白纸的明黄的灯火曳曳地晃着,将径旁草叶上的露珠照得晶莹剔透,也将一双迎面赶来的鞋履照得匆忙。
小丫鬟还未来得及认出来人是谁,身后的白胡子老先生便被人一把拉走。
“幸好幸好,于太医,有人命观天的事情需要你相帮。”
听着那掺着沙哑的声音,小丫鬟终于认出来人是谁,她紧忙蹲身行礼,“大公子”三个字还未吐出,面前的两道人影已经奔出去好远…
当不明所以的于必看到血斑斑倒在踏上的颜鸢时,他终于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
“于太医,内子已怀妊九月,今日突发流血,劳先生帮忙看一眼,多谢太医。”陆宸用最简洁的话介绍颜鸢的病情。
“好好好,下官来看看。”一路急跑的于必呼吸仍有些不稳,见颜鸢喘重息浅,也顾不上自己酸痛的老手老脚,放下医箱掏出针柄,先循穴扎了几处止血,随后才敢探出三指摸上颜鸢的脉膊。
“尺脉代乱。”于必捋了捋胡须,问陆宸:“贵夫人可是受到什么惊吓?”
陆宸什么都不知道,听到于必的问话,转头去看在门厅边一直候着的婢女们:“你,说说今天下午你知道的。”
被点中的婢女踏出一步从列队里站出,道:“回大人,夫人受惊怕是跟撞到世子发病有关,听说今日晌午世子发病的时候,夫人正好路过。”
闻此,于必放下捋胡须的手,点头:“夫人流血流的突然,怕就是和此有关,”
陆宸焦灼地问:“太医,内子她还有救吗?”
“陆大人放心,幸而贵夫人的虚耗不重,有救。”略略静思后,于必又从针包里取出几根银针,加刺了几处手上的穴位。
“唔…”
几寸长的白亮细针一根又一根地没进颜鸢皮肉之内,痛得昏迷中的颜鸢不自觉地呻吟起来,身上又渐起湿濡,她貌似想要远离这种痛感,已经插六七根银针的胳膊动了动,差点把手掌处的针尖压穿皮肉。
“陆大人…”于必打算叫陆宸过来帮忙控制颜鸢的手臂。
不想陆宸早已注意到这些,动作比他的声音快,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张青筋虬结的大手已经将那条匀称皙腻的臂膊牢牢禁锢在掌心里。
见颜鸢的挣扎幅度变小,于必放心下来,低头继续扎针。
又是一针刺进腕骨边,陆宸感受到那脆弱的玉臂在他的掌心里细细颤抖,不消一会,抖出一片汗湿。
“嗯…”颜鸢又无意识地痛呼出声。
陆宸心疼极了,眉头一阵阵痉挛地掣痛。
他的指腹轻摩着那块因汗湿而显得更加软透的肌肤,也不管昏迷中的颜鸢能否听到他的声音,红着眼睛自顾自地安慰着她说:“阿鸢,不怕,你就当是为了我,再坚持坚持好不好,再坚持一下,你和孩子最后都会平安的…”
“阿鸢,你一定要坚持,千万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掌心里的脆弱仍在抖动,但是幅度明显小了许多。
见于必将最后一根针旋进脚踝的外侧,陆宸松出一口气,问:“于老先生,内子这算是针好了?”
于必没有立即回复陆宸,他再次检查了一遍自己针灸的穴位,确定没有错漏后,才寻了把椅子坐下,缓缓开口道:“陆大人,幸好贵夫人的症状发现得及时,流出的血量并不算多,不然此胎真的难保。”
陆宸郑重地点头:“懂了,以后我会多加小心。”
“明日我再来针一次,贵夫人应该就无碍了。”
“多谢于太医。”
两刻钟后,于必拔下插在颜鸢身上所有的银针,向陆宸问了纸墨,坐在灯烛下给颜鸢开了个后续调养的方子。
将方子交给陆宸的时候,于必再三叮咛:“陆大人,夫人醒来之后,大人切记要嘱托夫人心态平和,远离惊惧,少碰那些来历不明之物,不然下次出事,可能就不会再这样幸运了。”
“多谢于老先生此番相救。”陆宸拱手长身一礼,说了不知是第几次感谢的话。
于必回礼道:“陆大人客气了,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之责,下官只是做了应该做的。”
陆宸笑了笑,未在接话此事,他侧首指了指外面的月色,提议于必在雨棠院留宿:“于老先生,现在天已平旦,行路不安,不如今晚老先生和随侍的医僮就住在此处罢,正好明日离开前可帮忙内子再针灸看诊一次。”
“好,那下官就不和陆大人客气了。”于必看了眼仍在床榻上昏睡的颜鸢:“夫人这里有什么变故尽可去唤下官,下官必奉力相救。”
“多谢于太医。”
陆宸让夏平带于必去安排住处,又叫人进来给颜鸢换掉衣裳和被褥,前后折腾忙完,小半个时辰飞快过去。
“你们先下去罢,我想和夫人单独待会,一会你们再进来服侍。”陆宸将候在门厅的婢女们都遣了出去。
房间内回归安静,只剩下陆宸和颜鸢两人,突然卸掉紧张感的陆宸颓然地坐在床榻旁的太师椅里,望着颜鸢脑后的乌色长丝出神。
若是今日他再晚回来一会,他们的孩子是不是就会这样地没了,她也可能命在旦夕之中。
他后怕地想着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身上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层寒栗。
失去孩子可以,但是他不能忍受失去她,他喜欢看她安安静静的样子,喜欢看她腼腆冲她微笑的样子,喜欢看她在他身下泪水汪汪渴望怜悯的样子,喜欢她给他竖的发,绣的衣,喜欢她的一切又一切。
他真的不能失去她!
各种疯狂的思绪像茂盛的藤蔓一样攀爬上心头,陆宸想起他与颜鸢婚后一年多的种种,愈发觉得自己离不开这个娇憨乖糯的小姑娘。
“簌簌。”
床榻上的颜鸢突然翻了个身,盖在身上的被子也随着她翻身的动作卷在一起,露出里面一节润鼓腰肢。
陆宸从太师椅里站起,打算把卷在一起的被子重新抻开盖好。
却不料当抓着松软锦被的手指碰到颜鸢圆隆的腰腹时,他心底的那抹骇悸突然更盛,整个人鬼使神差地脱靴上床,隔着被子紧紧地搂住那个体态娇小的可人儿,珍惜地嗅着佳人鬓间的发香,迟迟不肯松手。
感谢苍天眷顾,他的阿鸢真的还在。
如果可以,他想这样抱着她一辈子。
第21章 小杏
胸膛处的温度刚刚捂热,门外忽地传来叩门声。
陆宸不想动,继续贪婪地嗅吸颜鸢发间的馨香,直至叩门声再次传来,他怕吵到怀中正睡得安稳的人,才不舍地松开紧搂的臂膀,起身穿靴。
门打开,外面站着的是一个小僮。
“大公子,疏云居已经准备好了饭含沐浴的东西,侯爷遣小的过来问大公子这边怎么样了,可否前去疏云居。”
陆宸这才想起疏云居还有事情需要他在场,他撩开遮挡视线的乱发,答:“你去回侯爷,我稍候就到。”
小僮称诺离去。
“小杏。”因为不知自己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回来,陆宸随口唤了小杏的名字,打算叫她在颜鸢身边守夜。
转身的瞬间,陆宸才想起婢女有跟他说过小杏也不知所踪,而在雨棠院的这几个时辰他确实没见到小杏的身影。
颜鸢的这位贴身丫鬟到底去哪里了?
身侧的廊庑里行过两个提桶的小丫鬟,陆宸看见她们,把她们叫到面前问话:“你们可有见过小杏?”
两个小丫鬟互相对望一眼,纷纷摇头:“回大人,奴婢没有见过小杏姐姐。”
陆宸又问:“那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小杏是什么时候。”
其中一个小丫鬟停顿片刻道:“回大人,大概是酉正后一二刻那样,奴婢在疏云居见过小杏姐姐,不知小杏姐姐是去干什么。”
小杏在酉正的时候去过疏云居?
陆宸在袖中掐指算了算时间,发现酉正前不久刚好是自己接到弟弟病危消息赶进疏云居的时间。
他的心情隐约变得复杂微妙起来。
…
“侯爷,侯夫人,被衾已经给世子盖好,魂帛、铭旌也都一一安放,请侯爷和侯夫人查验。”陆庭身边的老仆人郭常在检点完一遍僮仆摆放的东西后,转到陆庭和吕氏面前,请他们移步过目。
身心俱疲的陆庭没有心思去看这些布置的安排,他摆了摆手,让仍在泣泪的吕氏跟着郭常去:“我就不去了,让夫人去罢。”
“一会你安排好值夜的人,就来到东厢房,大家一起商谈后面丧事的细节。”
“是,侯爷。”郭常拱手俯背,行在吕氏的前面引路。
待郭常按照吕氏的心意重新收拾好灵堂回到东厢房后,人已经都到齐了。
坐在首座的陆庭打算将主持丧事的丧主之位安排给陆宸:“如珩,你是侯府长子,阿珏的兄长,他的丧礼我想让你来护丧。”
一直眉眼冷峻,沉默寡言的陆宸没有犹豫,开口应下:“是,父亲。”
“次媳。”陆庭又招了颜芙上前来。
颜芙面颊残泪,恭顺地垂立到陆庭面前,低哑唤道:“公爹。”
“你是阿珏的妻子,他的丧事,你为主妇,没有异议吧。”
“回公爹,儿媳没有。”颜芙摇了摇头,眼角处,又有泪珠汹涌而出。
随后陆庭又点了侯府的冯管家负责货贿,跟随自己身边日久的老仆僮郭常负责疏书,承担丧葬典仪的几个重要人选也就算定下了。
“如珩,次媳,丧仪的事情繁琐,你们这几日就多操劳,尽早将可以送讣告的亲朋拟出个名单,补宅兆、祝文的事情多多问侯夫人,让她满意就好。”
陆庭最后简单地部署几句,挥手叫屋内的众人都散。
陆宸着急回去看颜鸢的情况,紧了紧衣领便大踏步迈出门槛,第一眼便看到静立在柳树下等他的颜芙。
“世子夫人。”陆宸颔首致意。
颜芙抿了抿嘴,说出道歉的话:“大伯,阿鸢的事情是我的疏忽,我平日不是这样的,今天疏云居有太多的事了,婆母她伤心得紧,让我一个劲的请郎中,我也着急,这才失误把两个应该带给阿鸢看诊的郎中请到了疏云居来。”
“幸好阿鸢无事,不然我就是罪该万死。”
陆宸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也出言宽慰颜芙不要因此过于自责:“死者为大,雨棠院的事世子夫人已经尽心了,陆如珩不怪世子夫人。”
言罢,他恍然间想起小杏的事来,便开口提问:“有一件事,不知世子夫人可有见过阿鸢的贴身婢女小杏,她不见了,院中下人说她酉正的时候曾经前往疏云居。”
“啊对,还有这事。”颜芙眼底划过一抹懊恼之色,她对陆宸讲述自己知道的经过:“小杏今日下午确实来过疏云居几次,她最后一次来到疏云居好像要找我,但最先见到的是画碧,恰巧画碧当时正在忙其他事不知道我去了何处,便让小杏在原地等候,后来画碧见到我,和我说了小杏来疏云居,我出去寻发现小杏已经不在院子里,问了几个丫鬟,才知道是她误闯了m室,差点扰了世子属纩,被婆母发现,丢进柴房。”
听着颜芙的讲述,一道莽撞急促的推门声回彻在陆宸的脑海里,声音出现的节点确实是他刚进m室守在陆珏身边的时候,那道推门声突然出现后,他以为又是请的郎中到了,出内室去迎,却不想门前空无一人。
彼时,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现在看来,那次推门的人很可能就是小杏!
小杏闯了m室,扰了陆珏临终前的清净,依吕氏那严苛不饶人的性子,怕是会重罚于她,绝不轻易放过。
陆宸知道此事难办,胸口里多出几抹慌乱。
小杏是唯一跟随颜鸢从丞相府陪嫁来的婢女,颜鸢平日里待她如手足,若是知道人被关进柴房里受罚,免不得又得伤心动气。
此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她知道,静思片刻后,陆宸理好了心头烦乱的思绪,
“好,多谢世子夫人告知。”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随后双手拱在一起,准备向颜芙告辞。
“大伯,你是想去求侯夫人放了小杏吗?”颜芙却急急出声,叫停了他的动作,黛眉暗蹙地问。
陆宸垂下长睫,并未说话。
见陆宸默认,颜鸢那抹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愈发明显。
吕氏的脾气她不信陆宸不知道,表面上识大体,慈爱和善,实则内心狠辣又小气,但凡是触碰了她底线的事情,她绝不会轻易放过。
那些同靖远候欢好过的女子,无论主动还是被动,没有一个人得到好下场。
这其中也包括陆宸的生母许氏。
如今,小杏误闯了陆珏的属纩之礼,无论陆珏最后的绝气是否与此相关,在吕氏那里,小杏都是阻扰她儿子魂魄安宁的罪人,吕氏对儿子的死悲痛万分,气急之下,小杏最后的结局很难言说。
为一个婢女,去惹府中主母生气是一件很不值当的事,换做是她,她一定会放弃这个婢女,任她自生自灭,不去触吕氏霉头。
并且小杏是颜鸢身边的得力婢女,若能借此机会让颜鸢折了小杏,她正好可以安排自己的人服侍颜鸢,方便日后的行动。
这也是她为什么让画碧引到小杏去闯m室的全部原因。
不过她没有想到陆宸并不准备放弃小杏,还打算顶着触怒吕氏的风险去扶香居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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