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陆宸也不是个容不下孩子的人,况且这又是他已逝弟弟的遗腹子。”
“不,必须流掉。”颜芙否定王氏的话,她轻抚上微隆的小腹,感受着衣料下温度,胸中忐忑不安。
这个孩子的来路不正,没有了陆珏做遮拦,生下来八成是个祸患。
王氏还想再劝,但当她看到颜芙一脸决绝的时候,劝说的话语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的这个女儿从小就乖顺聪明,懂分寸知道理,她既然选择这样做,定有她的考虑,自己虽是她的母亲,但是终究住在这侯府宅院外的人,做不得主。
王氏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支持道:“好,只是流掉孩子后千万要注意休息,万万不能劳累,如果身边的人手不够,或者缺东西少药,就写信和母亲的说,母亲定会想方设法给你凑齐,送进侯府里去。”
“…多谢母亲…”见王氏这样相助于她,坚强了许久的颜芙终于忍不住,吊着哭腔扑进王氏怀中,晶莹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郁结在胸中日久的闷气终于有机会得到释放。
“女儿一个人在侯府真的好孤单,女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做这些结果是好是坏。”
“阿芙不怕,阿芙有母亲在,有哥哥在,丞相府永远是阿芙的后盾。”王氏最听不得颜芙哭泣,她心疼地搂着女儿的肩膀,像小时候哄她入眠一样地拍啊拍:“就算最后什么都没得到,阿芙也不用怕,咱可以回丞相府,你父亲母亲能养你一辈子。”
许是王氏说这话时的语气太过宠溺,躲在王氏怀里的颜芙忽地止住了泪,“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母亲,我都多大了,你还拿我当小孩子。”
王氏也不说话,只是满目含笑地望着自己这位长相出落的女儿。
颜芙被王氏看得面色赧红,她从王氏的怀中起身,搬了把玫瑰椅坐到王氏的面前,又开始说起正事:“母亲,颜鸢腹里的孩子要怎么办。”
她将之前几次算计颜鸢流产失利的过程简单地对王氏讲了讲。
“就是这样,虽然后面那次她已经流血出来,但孩子还是保住了,现在她的身子眼看着就要临产,我反倒有些下不去手。”颜芙叹了口气,诉说着自己的无奈:“我在想要不就让妹妹平安把孩子生下来吧。”
“这怎么能行。”王氏对颜鸢的事情明显有自己的打算:“颜鸢的孩子不能就这样放置不管。”
“话说让一个女子流产有这么难吗,几个人,一碗药的事,要不阿芙你再试试。”
颜芙谨慎地摇头:“怕是不行,若是普通宅院倒可以使一使这种手段,但颜鸢有陆宸在身旁,便使不得。”
“陆宸是大理寺少卿,专司刑案审查,什么刁钻阴狠的手段没见过,若我们当真这样做了,只怕是安排动手的人还没处理干净,陆宸就将她们抓到大理寺的水牢里问审了。”
王氏思量片刻,觉得颜芙说得有道理,目光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该怎么办。”王氏用手揉了揉额头,苦大仇深地分析:“若颜鸢诞出的是一名女婴,那一切都好说,日后你是养在自己身边还是交给妈妈照料都行,若她诞出的是一名男婴…”
王氏将话音停在此处,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颜芙一眼。
颜芙深吸一口气,明白王氏的意思。
若颜鸢诞出的是男婴,那这名男婴就是陆宸的长子,待陆宸以后袭爵,孩子很有可能就是陆宸的世子,如结果为这样,那她的种种谋算依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母亲,那我该怎么办?”颜芙问道。
王氏沉吟道:“那就只能在颜鸢产子的时候做手脚了,保证颜鸢生下来的孩子是‘女儿’。”
语毕,王氏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住了话,阖眸细细地盘算了很久,直到颜芙催促地问了几遍,方开口说:“我们需要找寻几个和颜鸢月份差不多的怀妊者。”
“要找那种没了丈夫,亲族也不在身边的,若颜鸢到时真诞下一名男婴,就用这些怀妊者诞下的女婴替掉。”
“母亲这个法子想得好。”颜芙的眸底微微亮起瞬间后却又多了丝忧虑:“不过若真定了这样做,我们怕是现在就要动手寻人,颜鸢那边已经妊娠九月,剩下的时间不多。”
“嗯。”王氏颔首:“就这样定罢,阿芙,你那边先找着,母亲这边也先找着,虽然时间紧了些,但一定要看好怀妊者的人品,对那种胡乱说话的人千万不要对她们露自己的底细,如有空,就去看看是否合缘。”
“选好了人,就带她们到不同的庄子上养着,千万不能让她们彼此碰面,否则容易凑在一起揣度你的身份。”
“你对庄子上的人也不要说起此事,只教他们照顾好怀妊者,出现了什么事情对你禀报即可。”
“总之,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第25章 合欢香酒(三合一)
颜芙默记了王氏说的话,郑重回答:“好,母亲,女儿届时亲自去过目她们,确认合了眼缘再定。”
见时候不早,王氏准备回北堂去寻与靖远候攀谈的丈夫,颜芙则披了件白锦斗篷跟在王氏身边,王氏一边走,一边对颜芙不放心地叮嘱。
“阿芙,你在这里委屈了千万和母亲说,不要自己一个人藏在心里,会生病。”
“女儿晓得了。”颜芙指了指地上凸起的门槛,示意王氏小心脚下,母女二人一起走出疏云居的垂花门。
大约过了几盏茶的时间,她们踏进了晓月拂照的北堂,颜芙没想到陆宸还在这里。
只见一身缟素衣衫的他身姿颀长,手里握着个半卷成筒的本子,正眉眼沉肃地立在窗前的廊庑下,听着冯管家的答话。
“大公子,请卜宅兆的人已经定了,是林宝寺的高僧空藏法师,大概几日后会登府卜算,但是写祝文的人还没有着落,侯夫人听说宝文阁直学士兼礼部侍郎的那位杨大人年纪轻轻已文采斐然、佳词卓丽,便有意请他来帮忙撰写祝文。”
“宝文阁直学士兼礼部侍郎?杨宵南?”
挽着王氏前行的颜芙悄悄留意着陆宸的神情,见到陆宸在念出这个名字后眉头收敛,说出的话带有一丝不解:“可是咱们侯府与这位杨大人并无交情,丧事的祝文怕是不好请他帮忙。”
“那倒是,不过侯夫人的性子大公子也知道,世子的丧仪,什么都要最好的。”冯管家哀叹一声,道了第一次拜见的结果:“今日晡时,夫人就遣了我和张妈妈带了几件绫罗金玉去杨府登门,但是杨大人没收东西,也没说要来。”
“大伯。”颜芙行过陆宸的身边,开口道了声安。
陆宸抬眸,见来人是颜芙和王氏,也颔首问候道:“岳母,世子夫人。”
“如珩…”王氏弯着眼笑应和,款步与陆宸擦肩而过。
陆宸一直目送着王氏走进屋内,才再回首看向冯管家,继续问话:“关于祝文的事情,母亲心中可还有其他人选。”
冯管家摇头:“许是因为京城专于词著的人只有杨大人与世子的年纪相仿,夫人便想再请一次杨大人。”
“哦。”陆宸微微抿唇,看来母亲很想请杨宵南来帮忙写弟弟出殡的祝文。
想起夏平那晚对他描述的柴房惨况,陆宸忽然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个可以求吕氏放小杏出来的机会。
他打算亲自见见这位杨侍郎,看看能否求到一篇祝文。
跟着陆庭和吕氏将颜氏夫妇送上马车后,陆宸拒绝了颜芙商讨大殓安排的提议,只身回到雨棠院,见颜鸢安然无恙地坐在竹榻上看书,便放心地没再打扰她,折路走进书房,找出一本空白的缎面折子,提笔蘸墨,一气呵成。
“夏平。”待纸面上的墨痕风干,陆宸把夏平唤到面前,将那本折子折好给他:“你明日打听一下礼部侍郎、宝文阁直学士杨宵南杨大人的家宅,将拜帖送到那里。”
“好的大人。”夏平痛快地点头。
杨宵南的回复很快,第三日清晨便送了回帖给陆宸。
陆宸按着回帖上的时间,在结束了一天忙碌的后,打马来到位于鹤梁街的侍郎府,将回帖递给守在门口的僮仆看。
“陆大人请。”陆宸被请到正厅安坐,僮仆端了碗凉茶给他,便小跑着去请杨宵南,半柱香后,杨宵南出现在厅堂门口。
“家中豢养的猫不知跑去了哪里,因此找了许久,我来迟了,还请陆少卿见谅。”
陆宸起身相迎:“陆某久闻杨侍郎盛名,今日却才第一次拜访,失敬。”
杨宵南呵呵地挥了挥手,将身边的侍从遣走,道:“哪有,陆少卿是大郢京城的真才俊,弱冠之年已办得了一手妙案,折狱详刑,从无冤怠,街头巷尾的百姓一提起陆少卿,没有不拍手称赞的,应当是杨某人早些去拜访陆少卿才是。”
两人携袖落座,中间隔得不远,只有一张不大的方几,杨宵南盛情邀请陆宸品尝放在几案中央的蒲萄果盘:“伏月的天有暑热,陆少卿一路风尘,只喝些凉茶不够,再尝尝这个冰水镇的蒲萄罢。”
“多谢杨侍郎。”陆宸顿了片刻,象征地取了一颗蒲萄放进嘴中,他念着明日大殓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核查缺漏,决定少与杨宵南攀谈,直接地讲出自己的来意。
“其实陆某今日登门是有事相求。”
杨宵南也猜到陆宸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手上饮茶的动作不停。
“家弟英年亡逝,可叹可惜,母亲便想请个辞藻华实之人帮忙撰写祝文,以安家弟幽魂,因此打听到了杨兄,故陆某想请杨兄赏墨一篇,也算圆了家母丧子之哀情。”陆宸连着口气将来意和答谢说清楚,言罢,着眼去看杨宵南的神情。
杨宵南的嘴角依旧挂着那抹礼节的浅笑,言语宽解:“陆少卿又是何必。”他终于敞开口说出自己的考量:“不是杨某不帮靖远侯府写这篇祝文,只是靖远侯府的姻亲与皇城里的那几位贵人牵扯太多,杨某只想简简单单躬身侍君而已。”
陆宸看着杨宵南微有波澜的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想外人因这篇祝文怀疑他崇举颜贵妃所生的三皇子。
“那祝文末尾不加盖杨兄的宝印呢,杨兄会考虑吗?”陆宸又给出一个办法。
“这…”杨宵南迟疑片刻,还是谨慎地拒绝了:“不是在下自夸,杨某的词文即便没有落款,也容易辨识。”
“好,陆某今晚有叨扰之处,还请杨兄见谅。”陆宸知道自己这是被拒绝得彻底,再多言语也不会改变杨宵南的决定,便礼数周全地向杨宵南颔首,准备告辞离开。
就在这时,有位拎着扫把的僮仆破着嗓音一路喊叫而来。
“大人,杨大人,不好了。”
杨宵南迎着僮仆的身影向前走了两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慌乱?”
那僮仆见杨宵南身后还有一位眼生的人在,知道是府上来了客人,自己这样大叫地跑有失体统,忙堪堪刹住身形,停在草坪边上。
“大人,有人抓在你的猫儿,被逮个正着,小的们让那人把猫还回来,那人就说是自己的猫,不肯还,一直在府门前嚷闹,还惹来许多人围观。”
杨宵南闻言眉梢一抽,僵着肩膀去看石头旁空空如也的竹筐,半晌,才哑着声音问道:“你确定那只猫是咱们府上的梅奴?”
僮仆回答道:“看着像,应该是,但是小的们也不敢一口咬定,所以想过来请大人出门识认。”
“好。”杨宵南担心自己的爱猫真的被人捉走,也顾不上站在一旁的陆宸,他歉意地安排陆宸稍坐,随后带着僮仆匆匆向外而去。
陆宸站在廊庑下没动,他对着杨宵南渐远的背影思考了片刻,也尾随着跟了出去。
杨府门口,几名身着短褐衣的家僮正手持木棒怒目地围着一个喋喋不休的黝黑男子,而家僮的外围,还有一群饭后闲逛乘凉的路过者在摇着蒲扇看热闹。
杨宵南出来的时候,那名黝黑男子仍在为自己抱不平:“我一时兴起带着家中的猫出来走走怎么了,它不小心从我怀中跳出去,一路跑到你们府苑门口又怎么了,你们凭什么说我怀中的猫儿就是你们家大人养的,这也太强词夺理了吧。”
“你们大人怎么还没出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位高官,这般纵容手下无理,我一会就去京兆府,去大理寺告他的状!!”
“我们大人来了。”围成一圈的家僮见杨宵南出来,忙错开一个缺口,请杨宵南靠近:“大人,就是他,抓了您的猫。”
杨宵南沉默不语,抱臂走到黝黑男子的面前,垂下眼睫去看男子怀中的虎斑狸花。
那只猫正埋头舔着男子挽起袖头的胳膊,没有正脸,只留了对尖耳朵给他看,尽管这样,杨宵南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自己养大的梅奴。
“这是我的猫没错,它有名字,叫梅奴。”杨宵南抬手指向男子怀中猫儿:“因为它背上的那一深一浅的墨晕像松烟入画的干梅,因此得名。”
“梅奴?!”黝黑男子嗤笑一声,仿若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你们文人可真会,两块深浅不一的黑斑就说是什么梅花。”
“不过你们家猫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和我家的猫有关系吗?”
“哈哈哈。”旁边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杨宵南见男子耍无赖一样地混淆视听,心底气闷极了,他深呼吸一口气,拔高了音调,又强调了一遍。
“我说,你怀里的是我的猫。”
“呦,你说这是你家猫…啊…就是你家的猫啊…”黝黑男子也不甘示弱地拔高声音:“你有什么东西能证明吗!”
“能。”杨宵南压着胸腔里的怒火,一字一句地说道:“它的名字叫梅奴,我一唤它的名字它就会过来。”
黝黑男子瞥了杨宵南一眼,哧道:“巧了,我家的猫也有名字,我唤它的名字它也会过来。”
杨宵南胸有成竹:“好,那你我就试试,猫奔着谁去,谁就是它的主人。”
“可以!”男子勾笑着扬起眉梢,答应得极为爽落。
围观的人们见两位当事者欲通过猫的名字判定主人是谁,纷纷起了兴致,走上前,近距离等待结果。
其中还有一人站出,自愿将男子怀中的猫抱到的脚下,等着杨宵南和黝黑男子先后呼唤名字。
杨宵南也不管黝黑男子是否准备好,率先撩开衣摆蹲下,冲着虎斑狸花的方向拍手,一边拍手,一边和声轻唤:“梅奴,快到爹爹这里,咱们回家,梅奴…”
正在梳理毛发的狸花猫动作顿了顿,圆瞳聚焦在杨宵南相互拍打的手上。
“哎哎,它还真去了。”猫儿的动作激起了人群中的交谈低语,原本安静的街道愈发嘈杂:“这只猫真的是这位大人的。”
“应该是?毕竟叫它名字它动…”
“不是不是,猫儿拐到那位相公手里去了…快看…它在舔他的手。”
“可能那位陌生相公才是这猫儿的主子…”
杨宵南不敢置信地看着在黝黑男子手心下撒娇的狸花猫,一直强装镇定的表情终于裂开,他伸出食指指向男子的面庞,想要张口驳正:“这次有误,不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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