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毫无所觉,一无所知。
但她好像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了,这是小伊莱。
她看到的是伊莱的过去。
金发小男孩蜷缩在地上,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呆了很久,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坐在又小又破的床板上。
蒂娜尝试了一下,她没法离开这个阁楼,触碰不了这里的东西,也没法和他说话,只能安静地看着小男孩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或坐着。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过去,这简直和在孤儿院里,被关在地下室的感觉差不多。
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
蒂娜觉得毛骨悚然,她已经很久没被关过禁闭了,她很快就有点受不了这种死寂麻木的氛围,烦躁地试图寻找离开的办法。
幸好,就在此时,面前的画面忽然再次变形加速,一幕幕相差无几的画面从眼前飞快闪过。
两周过去了。
在飞速闪过的画面中,蒂娜能无比清晰地看到,这两周的时间里,没有一个血族踏足过这里,没有一个仆从探查过他的情况,自然也没有谁给他送来吃食。
他已经两个星期没有进食了。
血族的生命力是比人类顽强,但对于一个瘦弱的小孩来说,显然也已经到达极限了。
不是犯错了被罚吗,被罚不是处死,没有吃的是会死的啊。
他会死的!会饿死的!
蒂娜大喊着,但毫无作用。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伊莱使出吃奶的力气试图掰开银质的大门,却只能被腐蚀得双手血红。看着他在不大的阁楼一寸寸摸索,寻找另外的出口。看着他最终放弃努力,蜷缩回矮床上,像一头垂垂老矣,等死的老狮。
她在孤儿院长大,知道那种忍受饥饿的感觉,那是一种无法抗拒,无法忍耐的精神和身体折磨。
每当饿到极致的时候,蒂娜会想,怪不得,在那些饥荒之年,会有人选择同类相食。
蒂娜心急如焚。
她本以为,迟早会有人来送吃的。
毕竟,伊莱确实没有在这里死去,他顺利活了下来,活到了成年的日子,他怎么也不该在这里死去。
可是,铃兰堡安静如坟墓,铁门外毫无动静,依旧没有血族踏足的迹象,再这样下去,他真的就要饿死了啊!!
他已经饿的几乎没法再动弹,神志都不清醒了。
蒂娜怀疑,他随时都可能在下一秒停止呼吸。
蒂娜再也没办法等下去,她猛然站起来,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吱吱。”
黑暗的角落里,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闪过,像是发现了什么美味似的,向着床上的少年摸索而去。
蒂娜脸上泛起怒气,她毫不犹豫靠近,想要赶走那只可恶的老鼠。
然而下一秒,床上奄奄一息的男孩忽然动了。
像是从未挨过饿的壮士,他的动作敏捷得可怕,漆黑肥硕的老鼠还未来得及跑出一步,就被他死死握在了掌心。
老鼠发出吱吱的惨叫,小男孩猝然低下头,吱吱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他喉咙起伏,整个阁楼里都是大口的吞咽声。
……
第48章
◎可惜,没人发觉少年身上的这点不同寻常。◎
蒂娜脸上的表情连同全身上下的血液一起凝固。
她想阻止瘦弱的男孩食用那只肮脏的老鼠,可劝说的话噎在了嗓子眼,脚掌黏在了地板上无法动弹。
他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她没办法阻止他。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快要饿死了。
她不能阻止他。
蒂娜心中隐隐约约明白了――伊莱确实活了下来,但不是因为有人送饭,而是……靠这群漆黑老鼠。
画面在眼前飞速闪过,果然,铃兰堡顶层的阁楼附近,似乎住进了一窝老鼠家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只漆黑的老鼠从阁楼路上。
它们无一例外,成了他的食粮。
蒂娜蹲在地上,盯着面无表情吮吸老鼠血液的小孩,胸膛翻涌,心脏像被打翻了的酱料瓶,眉头皱成一团。
她在孤儿院最凄惨的日子,也只是吃不饱穿不暖。
但即使如此,她每天还是能吃上干硬的黑面包,破旧的麻布裙。
也没有悲惨到……要靠老鼠度日。
靠这些老鼠,又能活多少日子呢?
老鼠不干净,吃了会生病。
老鼠没多少血液,根本吃不饱。
他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瘦,精神越来越差。
蒂娜咬着唇,扯开袖口的绑带,露出一片洁白光滑的手臂,她将手臂横在小伊莱面前。
可他依旧死死攥着掌心的老鼠,对她视若无睹。
……
一直到两个月后,死寂空荡的阁楼终于再一次迎来了变化。
这天,伊莱正抱着一只瘦弱的小老鼠,老鼠不大,看样子还没成年,没有多少血液,但他吃的很香,很急。
他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这是他这周唯一抓到的一只老鼠。
或许是因为他抓了太多老鼠的原因,会跑来阁楼的老鼠越来越少,也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小。
“啪嗒”
阁楼紧闭的门骤然发出声响。
伊莱反应很快,怔了一下后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中的死老鼠藏在身后,但显然已经晚了。
银色长发的女人已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眸中露出无法掩饰的嫌恶之色,
“怪不得你还没死。”她说,“真恶心,亚图斯家族怎么会有你这种靠老鼠生存的血族。”
伊莱没说话,只是又默默将掌心的老鼠往里扣了几分。
艾丽莎并不是独自前来的,她身边跟着上次的男仆,还有一个黑发黑眸,衣着考究的少年。
是奥利弗。
蒂娜一眼就认出了他。
艾丽莎这趟来,是来确认伊莱的死亡的。
即使是血族,也不可能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生存两个多月。
但他居然没死。
艾丽莎很是烦躁,她扭头,朝旁边的侍从扫了一眼。
她来的时候便已经吩咐好了,若是伊莱真的没死,那就让侍从把他处理掉。
侍从点点头,朝瘦弱的小伊莱走去,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掏出把银匕首。
纯银制成的匕首,镶满了各色宝石,无比精致美丽,能轻而易举取走一个血族的性命。
伊莱猝然瞪大眼睛,他毫不犹豫一把丢掉手中的老鼠,敏捷地躲避侍从抓来的手。
侍从也不着急,他没法离开阁楼,他只是个小孩,他吃都吃不饱,只不过是秋后蚂蚱临死前的挣扎罢了。
奥利弗睁着好奇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伊莱的躲避没能持续多久,他的身体因为长期的饥饿而变得麻木,很快,他的双手便被侍从反剪在身后,按在了地上。
侍从弯下腰,握着匕首的另一手一点点凑近。
伊莱停下了挣扎,他艰难地昂起头,看向艾丽莎和奥利弗的方向。
漂亮的女人和俊俏的少年,站在远远的位置,用好奇戏谑的视线打量着他,像是观众席上的贵妇人观赏一幕戏剧。
伊莱努力抬起头,想从他们眼睛里捕捉到哪怕是一点不舍,复杂。
遗憾的是,他失败了。
伊莱的头一点点低了回去,深绿色的瞳孔黯淡无光,他身上笼罩了一层晦暗的气息,像是灰暗的,衰败的,毫无生机的坟场。
蒂娜明白,他放弃了。
一个小孩,被自己的亲人这样对待,受到了这样的痛苦和折磨,放弃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情。
蒂娜忍不住靠近,抬手去抓那把银质的匕首,可她的手只能直直从银匕首上穿过。
匕首离伊莱越来越近了,锋利的刀尖轻易刺破了他的衣服,蒂娜听到了刀尖刺入血肉的声音。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蒂娜在心中一遍一遍默念。
他活下来了,伊莱活到了成年,所以……这把匕首一定不会刺进去的。
所以,有没有什么人,随便谁都可以,快来救救这个可怜的小孩吧。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不是一定会有奇迹发生。
侍从的银匕首轻而易举地刺入胸腔,扎进心脏。
小伊莱依旧一动不动,但脸上生命的色彩已经在飞速流逝。
“等等。”
就在侍从即将拔出匕首的下一秒,奥利弗忽然开口了。
侍从怔了一下,停下了动作。
奥利弗皱眉,紧盯着伊莱灰暗、毫无求生欲望的双眸,他本来确实是想杀了他的。
母亲说,伊莱没什么用,占着一个弟弟的名分,却得不到应有的待遇,将来长大,说不定会是个麻烦。
母亲说的对,没必要留着这么一个没用又碍眼的弟弟,将来横生事端。
可是,性格深处的劣根性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如果一个生命蓬勃向上,热情生长,就会想迫不及待地将它踩断,看到它明亮的双眸染上灰暗的色彩。
可要是一个生命一心求死,那杀死它的趣味,就少了太多太多了。
比如现在,看到他一心求死,毫无求生欲,奥利弗忽然就不想杀他了。
恶劣是血族的天性,奥利弗不过也只是无法免俗罢了。
黑发黑眸的少年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天真而残忍的笑:“母亲,还是不要杀了他了,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弟弟’。”
艾丽莎不赞同:“他不是你的弟弟。”
奥利弗从善如流地改口:“母亲……相比死掉,他还有别的用处。”
“比如……?”
“比如说……他可以逗我们开心啊。”
开心?
伊莱的存在可没办法让艾丽莎开心起来。
但是……艾丽莎望向奥利弗的黑眼睛,那里面完全没有一丁点恻隐之心和兄弟间的爱意,满满的都是兴味和愉悦的光。
艾丽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放下了心。
艾丽莎不觉得这是不好的事情,恶意与玩乐才是血族该有的天性。
“这才对,这才像我的孩子。”艾丽莎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扬起一抹微笑,“当然可以。”
“奥利弗,我最骄傲的孩子,只要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反正,量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吸血鬼以血脉为尊,伊莱本来就没有遗传到亚图斯家族的高等血脉,又长期没能进食,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血族罢了。
奥利弗取来昂贵的魔药,涂抹在伊莱心脏的伤口上,成功治好了他。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奥利弗确实如他所说,将伊莱视为了有趣的玩具。
鞭打,羞辱,惩罚。
但很快,奥利弗就对这种玩乐失去了兴趣。
他来阁楼的时间越来越少,只有仆从偶尔光临这间囚房。
没有仆从真的把伊莱当成主人,没什么比羞辱一个高位者更加痛快的事情了,更何况,这还是奥利弗和艾丽莎的默许。
蒂娜看到仆从丢给他混杂着污水的血液,看到仆从日复一日的殴打辱骂。
最严重的一次,仆从折断了他的手骨。
蒂娜看到他的胳膊,断裂的白花花骨茬刺了出来。
小伊莱嘴巴咬出了紫痕,却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他没说话,但蒂娜却从他紧绷的眸中看懂了他的想法。
哀嚎是为了呼救,呻吟是为了求饶。
但在这里,这个昏暗又狭小的阁楼里,没人会来救他,没人会饶了他。
只会消耗他本就不多的体力。
每一次,蒂娜觉得,这样重的伤,他可能要活不下来了。
但每一次,他都超乎寻常地恢复了伤势。
血族有着超乎常人的恢复能力,但恢复得如此快,只有高等血脉才能做到。
可惜,没人发觉少年身上的这点不同寻常。
第49章
◎伊莱用比她大百倍的力气,紧紧把她箍在了怀里。◎
蒂娜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看完这样的画面的。
被欺负的,痛苦的画面太多了,多到连她自己都从一开始的愤怒,焦灼,同情变得机械,平静,麻木。
幸好,幸好她早就知道,这一切悲惨都终将结束,这才能咬着牙,坚持着看下来。
但是画面中的男孩不会未卜先知,他不知道对他而言,未来会迎来光明,还是永恒的黑暗。
蒂娜不知道,他是怎么样坚持下来的。
小伊莱一点点长大,快成年的时候,蒂娜期待的转机终于出现。
蒂娜第一次看到阁楼之外的画面,艾丽莎莫名其妙来到阁楼,带他参加了一场宴会。
宴会里,有数不清的高等血族,贵族男女。
血族也不是那样团结,所有家族都别无二心,遵守亚图斯家族的命令。
自从宴会上出现过一次后,伊莱便猝然进入某些人的视野里,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当然,他们并不是好心想要拯救这个可怜的孩子,也不是真的想要帮助这个孩子和他哥哥竞争。
只不过是攻击亚图斯家族的借口,一个阀门罢了。
但即使是这样,也已经让奥利弗足够厌恶。
这些年的时间,他早就玩腻了欺负可怜弟弟的游戏。他的生活很美满,如果不是这场宴会,他几乎就要忘记他那个可怜的弟弟了。
奥利弗找到了艾丽莎。
“杀了他吧。”他说。
艾丽莎不太在意地摆摆手:“这种小事,你自己决定就好了。”
言谈间,这样轻而易举地决定了伊莱的生命,就好像,在点评一只不起眼的小虫子。
但奥利弗这次没能成功杀死伊莱,他成年那天,身体里血族的血脉终于完全觉醒。
亚图斯城堡变成了一片地狱。
看到奥利弗、艾丽莎和那些仆从眼睛里震惊诧异,怨恨,后悔的光,蒂娜竟然一点也不觉得伊莱残忍,只觉得痛快。
最后一道光在眼前消散,蒂娜回到了那个遍布灰尘的阁楼。
她呆呆站在原地,还没从刚才的一幕幕中回过神来:“刚刚那是……”
伊莱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旁,灰绿色的眼睛沉沉盯着她:“我小时候的事情,你不是好奇么?”
蒂娜身上的肌肉绷紧了,她倏地扭头:“……我什么时候好奇你的过去……”
她明明很小心地掩藏了这点小心思,伊莱怎么会知道?
她猛然反应过来,戛然而止,呐呐:“……我和奥利弗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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