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危想了想,明天上午第一堂没安排课,便欣然答应。
二人把中午剩下的饭菜热了吃了,胡巧月又叫林思危去柜子里拿被子。
这家里没有第二张床,但第二条被子还是有的。
“奶奶您这柜子真漂亮。”林思危一边开柜门一边道。
胡巧月轻笑一声:“呵,你这是哄我呢,还是真识货啊?”
林思危抱出被子往床上一扔,回身仔细端详衣柜:“别看它模样旧,却是好木头,这柜门上下雕了六幅画,应该是六个故事,但我看不懂是啥故事。”
又指着木雕上的装饰:“这是不是镶的云母片?这个应该是珊瑚珠……”
“你还真懂啊!”胡巧月惊讶,“谁教你的?”
当然是林思危来自后世的知识,不过现在她不能说。
“我小姨夫是木匠,放假去小姨家玩,听他说过一些老家具,能镶这些的都是以前的贵货。”
胡巧月起身,缓缓走到衣柜边,抚摸着上边的云母片,眼中闪着光彩:“以前这些东西在我家可算不得什么,后来全被没收了。”
“这顶柜怎么留下了?”林思危好奇。
胡巧月轻轻摇头,又似笑,又似叹:“因为它本来就在这里。现在的阳川路260号到295号,以前全是我胡家的房子。他们就留了一个阁楼给我,阁楼上放着这顶柜,里头的东西都被搜走了,这衣柜看着破旧,没人要,倒得幸留下了。”
原来胡家曾经这样富裕。但富裕在特殊的岁月里不被允许,林思危心内感叹奶奶的坚强,富贵过的人能在一落千丈时保持风骨,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幸亏他们不识货。”林思危轻声啐道,“奶奶您这物件要留好了,以后搬家也得带走。”
“怎么,你喜欢?”
值钱的东西谁又不喜欢呢。但林思危的喜欢并不是想占为己有,她是怕暴殄天物。
“这衣柜是奶奶祖家留下的唯一纪念,所以要留好。”
胡巧月眼光闪动,却没有说话,片刻后,她拉开了衣柜内格的小抽屉,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件,用手绢包着。
“这是咱家户口本,得换个地方。”
林思危心领神会。想必是林正清上回来拿户口本时瞧见了,胡巧月怕他趁自己不备使什么手段,到时候就她一个人在家,都没法阻止,所以要换个他找不着的地方。
“放哪儿呢?”林思危四处张望。
这屋子也就十来个平方,一顶衣柜,一个五斗柜,一张床,一套桌椅,两张摞在一起的方凳,一目了然。
“五斗柜找个抽屉?”林思危问。
胡巧月却向衣柜靠南墙的一侧望去:“那上头有个暗格,我够不着。”
“暗格?”林思危搬一张方凳,毫不犹豫地爬上去。
一直望到柜顶,林思危终于发现了玄机。柜顶有一块不起眼的突起,顶住用力往外一扣,赫然拉出一个尺把长的抽屉。
这抽屉与侧面木板严丝合缝,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也是林思危拉出了抽屉,才发现柜子内外的顶的确不在同一个高度,做了一个夹层。
大户人家果然有心机,宝贝都藏在出其不意的地方。
胡巧月已经找了个扁扁的铁盒,将户口本小心翼翼放进去,递给林思危。
“就放那儿。谁也想不到。”胡巧月满意极了。
“可是奶奶您要用就没法拿了。”
“我不要用。谁来问我,就说被你弄丢了。”
林思危噗地笑出声,不知不觉当了一回背锅侠。
…
这一晚上,祖孙俩睡得格外香。
晚上关了灯,胡巧月还轻轻说:“多少年了,这屋里只睡我一人。我都不晓得自己是不是打呼。”
第二天早上林思危宣布,奶奶不仅没有打呼,而且睡相十分优雅,相比之下,自己睡觉简直是在练武。
胡巧月被她逗得咯咯直笑,连说哪有啊,思危睡觉最乖了,奶奶晚上睡得特别好,都没有起夜。
上学前,林思危帮胡巧月把痰盂刷了。
刷的时候心里也不是滋味。以前家里只有奶奶一个人,她其他时间可以不下楼,但这痰盂却是不能不倒,她一个人扶着墙上下,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这屋子,老人十分不适合居住。
如果真能拆迁,对胡巧月来讲的确是件好事。前提她能住上新房。
第043章 卖鸡
坐公交车回到学校, 离上课还有将近一小时,林思危正要进校门,门卫喊她。
“林思危同学, 有人找。”
墙角一个高壮的中年男人扔下烟头, 大喊:“思危!”
“姨夫!”
林思危惊呆了。来者正是她小姨夫贾士兵。
“你怎么来了?我小姨呢?”
“家里有活走不开,芳芳和亚明两张嘴还等着吃饭呢。”
贾士兵一边说着, 指着地上两个蛇皮袋:“我跟着蒋队长的车来的。家里收了新米,你小姨让我送点过来。你在林家住着,吃人家用人家, 虽说那是你亲爸吧,毕竟家里还有后妈。你小姨说,送点东西过来, 也显得他们不是白养了你, 也免得你被人说嘴受气。”
林思危心中那个感动啊。
说实话, 她穿越到这个世界, 虽然穿成了没妈的孩子, 但除了亲生父亲一家的冷漠之外, 也有很多人对她关爱牵挂。
越是这样, 也越衬得鱼骨巷的那个家不值得给予一点点真心。
“芳芳和亚明都长身体呢,你们应该自己留着粮食啊……”
贾士兵打断她:“嗨,每天少吃一口就有了。再说了, 乡下能有什么啊, 还不就是这点东西能拿得出手?”
说着,又转身从墙角拎过一个麻袋。
这只麻袋比较厉害,还会动。被他一拎, 发出“咯咯哒”的叫唤。
“姨夫,你不会还带了母□□!”
“两只老母鸡, 这是给你后妈的。多送点礼,人家会对你好点。后妈不好相处的。”
不,我根本不打算跟她相处!
可要是贸然跟贾士兵说自己和林家不来往,又会让苏红霞担心。她在信里一直说自己很好,找到父亲了,还读上书了,苏红霞安慰得很。要是知道自己并不被林正清一家接纳,苏红霞会难过的。
想了想,林思危道:“姨夫,大米我收下,母鸡你带回去。家里还指着它们生蛋呢,送到城里来就是被吃掉的命。”
贾士兵乐呵呵地:“本来就是被你们吃的啊。家里也拿不出其他值钱东西了。”
“有大米就可以了。我爸和我后妈不是那么计较的人,吃了这下蛋鸡,倒叫他们心里过意不去呢。这样吧,他们工作忙,这会儿也不在家。大米先放我学校,回头让我爸骑自行车来带回去。”
见她坚决不收,贾士兵也没辙。他脑子倒灵:“带都带出来了,拿回去也麻烦,这附近哪儿热闹些,我去把它们卖了,也能换几个钱,给你小姨买点毛线。”
给老婆买毛线这是正事,林思危倒不好再干涉他的决定,就是这下蛋鸡……
“那芳芳和亚明还吃得上鸡蛋不?”林思危问。
贾士兵手一挥:“回去再抓几个小鸡,养养不就能下蛋了么。”
真是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农贸市场远呢,我陪你去吧。姨夫你等会儿,我去跟老师请个假。”
她跟门卫说了一声,将两袋大米放在了门卫旁边的一间库房里,然后跑去跟班主任张翠老师请假。
一听说是她老家来了亲戚,张翠立刻就批假了。
谁不知道林思危是最爱学习的优秀学生啊,别说轻易不缺课,就是没课的时候还都在主动加课呢。林思危要请假,一定是有重要事情。
这边林思危刚刚请好假走到校门口,就看见贾士兵正和邮递员说话。
“我自己家养的,鲜活,一天一个蛋,有时候还下双黄蛋,要不是外甥女不肯收,我还舍不得卖咧。”
邮递员蹲下来摸摸母鸡,的确肉紧体厚的,就连小眼睛都透着贼光。
“便宜点撒,五块钱一只也太贵了。”
贾士兵却轻轻抚了抚鸡脑袋:“不买别乱摸啊你,别耽误人家下蛋。五块钱一只都算贵,你们城里人真是不识货。一天一个蛋,五块钱还不是一两个月就赚回来了?”
那母鸡也真是争气。被贾士兵摸了摸脑袋,开始咯咯咯地低声鸣叫,脸颊变得绯红,沿着墙角不安地走动起来。
“看,它要下蛋咧。”贾士兵道。
邮递员好奇地盯着鸡屁股,母鸡却不配合,将鸡屁股拱到了墙角。
不远处的林思危给这一幕逗笑了。
没看出来贾士兵还挺有点做生意的天分,人还没到农贸市场呢,就已经有人看上母鸡了。
怪不得已经卖掉了两箱锤头。
“林思危,你的信。”门卫大爷刚把邮递员送来的信分好,正好抬头就看到了林思危。
一看地址,林思危就满心欢喜。是顾洽从驻地寄来的。
“谢谢师傅。”她将信放进黄挎包,打算等会儿空了再看。
那边母鸡已经进入状态。现场情况就变得十分喜感 ,两个糙汉子,盯着一只老母鸡——
一个说:“它不会现场表演下蛋吧?”
另一个说:“蛋到位了,想下就得下,还挑啥地方啊,总不能憋回去啊。”
“有道理啊,这跟生孩子一样,控制不了的啊。”
“你声音小点,我家母鸡金贵,生气了难产。”
吓得邮递员立刻住了嘴。
那母鸡也真是争气,不仅没有难产,还下得十分快。不一会儿功夫,就听到两大男人一声喝彩,随即母鸡又咯咯哒叫了起来。
“五块钱,这鸡蛋也归我,行不?”
贾士兵一脸心疼到要死的表情:“这鸡还没归你呢,怎么下的蛋都要归你?”
邮递员也不管贾士兵答应不答应,已经捡了鸡蛋在手里,还热呼呼的:“我要早点给钱,这蛋不就在它肚子里,是它的一部分吗?我都不跟你还价了,你就当蛋还没下呗。”
贾士兵心疼地摆手:“大哥你别说了,再说我心疼了。这真是我家最会下蛋的母鸡,别说这个蛋,就肚子里还不知道有多少蛋呢。要不是老家远,拎回去不合算,打死我也不卖的。”
“谢谢大哥啊。”邮递员塞给他五块钱,拎着老母鸡喜滋滋骑上车走了。
“姨夫你真可以啊。”林思危啧啧赞叹。
贾士兵笑道:“主要是老母鸡配合得好,居然还现场下了个蛋。”
一边说着,一边将五块钱折得方方正正,包进了手绢里。
…
农贸市场并不远,里头都是国营摊位,以前大家买菜都要去市场里排队,但最近一段时间政策松动了些,偶尔也会有周边的农户过来摆摊。
当然农户们不敢大张旗鼓,怕被抓,一般都是弄一只篮子,放点鸡蛋鸭蛋,或者几棵地里的菜,往农贸市场的墙根一蹲。
卖完就跑,没卖完看到管理人员也跑。反正打的是游击战。
贾士兵已经卖掉一只,还剩一只也不怕砸手里了,底气足了好多,在墙根随便找了个地方,跟旁边一个卖鸡蛋的大妈点点头:“不好意思,搭个地方啊,我就一只鸡,卖完就走。”
大妈皱皱眉头,嘴里嘟囔着往旁边挪了挪。
但等贾士兵将他的老母鸡从麻袋里掏出来,大妈的眼里就放光了。
“你家老母鸡养得好啊。”
林思危脆生生道:“这是我姨夫,我在前头粮校读书,姨夫来看我,还非把家里最会下蛋的老母鸡带来,我也没地方养啊,让他带回去吧,又不方便,所以才想找个有缘人把它卖了。”
得,一会会功夫,贾士兵家已经出现两只最会下蛋的老母鸡,排名还不分先后。
林思危现在穿得体面,的确已经不像个农村姑娘,看着就是城里人的模样,说出这番话不由让大妈信了六七分。
而贾士兵已经看出大妈对老母鸡产生了兴趣。
这不奇怪。大妈能来卖鸡蛋,说明她家也养了老母鸡,她对下蛋鸡当然十分有经验,一眼就看出贾士兵这只是个“劳模鸡”。
“你这鸡天天下蛋?”大妈问。
“当然天天下,都不带礼拜天的。”贾士兵指指粮校的方向,“其实我带了两只,还有一只半路上就被别人看上了,谈价钱的功夫就下了个蛋,人家价格都不谈了,赶紧带了鸡就跑了,这白捡一个蛋啊。”
大妈伸手摸了摸鸡屁股,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这只好像也要下蛋了。”
林思危道:“所以早下手就多得一个鸡蛋呢。”
“卖几个钱啊,这鸡?”
“五块五。”贾士兵真是坐地起价,立即就涨了五毛。
“五块钱,卖我吧。”
“不行不行。”贾士兵猛摇头,“我是不方便带回去才卖的,五块钱我就带回去了,买个车票也就三毛钱。”
“那你慢慢卖吧。”大妈也是人精,立刻就转头招呼一个路人,“要不要鸡蛋,自家母鸡生的,便宜的。”
林思危给贾士兵递个眼色询问,贾士兵却一扬眉,那意思,其实五块也是可以的。
林思危心领神会:“姨夫,你就便宜点卖给阿姨吧,我还赶着回去上课。”
“不行,五块五,不能少。刚刚那只卖了六块呢。”
大妈一听,台阶来了,悠悠道:“五块二,到顶了。卖就卖,不卖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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