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林思危也不需要别人有这份心,甚至觉得孔阳这种直肠子领导也挺不错。
走出厂门时,门卫探出脑袋,又来管闲事。
“小林,下这么大雪去哪儿啊?你不上班啦?”
林思危道:“当然上班啊,我出去办事,办事就是上班。”
她才不想让人觉得自己也和这厂里的职工一样自由散漫。本姑娘虽然谈不上是卷王,却也是认真负责的上进青年一枚。
公交车坐过五站路,晋陵市糖烟酒公司沿着运河边,是一栋三层楼的院落。
但公交车开在桥上能看见那楼,到了站却要往回走好长一段路。
江南的雪与北方的不同,落到地上不是坚实的,有些人迹较多之处,甚至会泥泞。
林思危只挑有雪盖住的地方走,生怕把自己的小靴子弄湿了,这冰天雪地的,湿了脚可不好受。
一脚踩下去,不是一个小水坑,就是一块黄泥渍。
林思危有一脚,没一脚,也不太识路,走着走着,走到一边植物上。
一脚下去,雪坑里竟然冒出星星点点的暗红与暗绿色来。
林思危眼尖,一眼及发现这特别的颜色并不是野花,而是太阳花的残枝。
这种太阳花秋天谢了,冬天只会休眠,并不会死。
要不然怎么会叫“死不了”呢。
第062章 思念
林思危想起顾家窗台上那盆太阳花。
那还是九月, 她初到鱼骨巷,那太阳花是重瓣的,小小一蓬、挤挤挨挨, 颜色也热闹得厉害, 就在顾洽的窗口欢喜地仰望太阳。
一转眼已经将近三个月过去,秋已到了冬, 太阳花也枯萎了。想必顾家那盆也早已收进了屋里。
但,就算枯萎,它也不会消亡。它会掉光叶子, 它的残茎会冻成暗红色,蛰伏在寒冷的冬天,蓄势待发。
所以顾家奶奶才会在顾洽的窗口放一盆太阳花。
那是她在等待春天。
林思危弯下腰, 将雪扒开, 露出一片稀稀拉拉的残茎。她扯了七八根, 掏出手绢抹干, 包好放进了黄挎包里, 这才向糖烟酒公司走去。
事情办得很顺利。糖烟酒公司的经办人员看到条子, 又看看林思危, 嘀咕了一句:“怎么喊个黄毛丫头过来。”
嘀咕归嘀咕,还是叫人开了张提货单送过来,上面注明“提货结账”, 让下周二来提货。
林思危看看时间, 已经快下班了,自然也用不着再赶回厂里。这里上下班不用打卡,倒也少了蛮多束缚。
大雪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林思危也不坐公交车了,冒着大雪步行回家, 鼻尖冻得通红,呼出的全是一团团的白气,不一会儿毛线围巾上就结了冰霜。
胡巧月已经在窗口看了好几次,终于看到宝贝孙女儿打着伞出现在路口,赶紧将灌了热水的盐水瓶从被窝里拿出来。
只等林思危一上楼,刚脱下围巾,胡巧月就将盐水瓶递过去:“快,暖暖手。”
“奶……奶。”林思危呼噜着。她已经被冻得口鼻都不由自主了,说话都有一股子冻僵味儿。
但盐水瓶是好物。
这年头的人舍不得买热水袋,汤婆子太沉,又不方便抱手里,就有人用医院挂水的盐水瓶,装一瓶热水,皮塞子一塞,就是个完美的暖手宝。
胡巧月就更讲究,还用碎毛线给盐水瓶织了个套子,这样既保温,还不烫手。
林思危又捂手又捂脸,急得胡巧月赶紧去扒:“不能捂脸,会生冻疮的!”
然后又不由分说,将自己的手捂到林思危脸上:“奶奶刚刚抱了会儿盐水瓶,手已经热了,奶奶给你捂脸。”
胡巧月的手掌心热热的,捧着林思危的脸。林思危手里是暖的,脸上也是暖的,不由道:“奶奶,你真好……”
“马屁精。”胡巧月咯咯笑起来。
在她这儿,“马屁精”从来都不是贬意词,毕竟她早就说过,能用心拍她马屁,也比正眼都不瞧她来得孝顺。
吃过晚饭,林思危把碗洗了,整个人已经暖和过来。
“奶奶,家里有花盆吗?”她问。
“花盆?”胡巧月不解,“大冬天的,你要种花?”
林思危从挎包里拿出手绢:“我路边掐了几根花杆子,找个盆种上。”
胡巧月拨了拨几根花茎:“这是什么野草?能活吗?”
“奶奶,这是太阳花!”林思危哭笑不得。竟然把她心爱的太阳花说成是野草,林思危不服!
“哦。奶奶种过芍药、海棠、牡丹……不过都是以前的事了,太阳花还真没种过。”
胡巧月撇撇嘴,也有点不服。
人家以前是富家千金,就这阳川路的大片物业,还带个规模不小的花园,自然都是种名贵花草。也就是后来房子都归了公,里面住的人越来越多,又是各种搭建,才成了现在鸽子笼一样的房子,花园早就给搭没了。
林思危一听奶奶这话,立刻就原谅了奶奶。
对对对,奶奶说是野草,那就是野草。不过,野草也会开野花,野花也一样生机勃勃,一样可以装点春天嘛。
林思危完全逻辑自洽,十分满意。
“既然奶奶那么名贵的花都能种好,那就试试这个太阳花,很好养的。以奶奶的水平,肯定轻松拿下。”
这就是“马屁精”扭转乾坤的功力。
胡巧月果然起身向厨房走去,嘴里嘀咕:“还真被你问着了,花盆还真有几个,好多年没收拾,应该不会碎了吧。”
厨房有个后门,门外是个极小的朝北露台,因为年久失修,这露台的砖都已经露出来,围墙也塌了一个角,露出蛮大一个豁口。所以平时后门一直锁着,不让人进出,实在不太安全。
胡巧月打开门,大风顿时裹着雪花飘进屋子。
“嗬哟,这风还真大。”胡巧月裹了裹大披肩,到露台上一顿扒拉,“运气不错,花盆都好着呢。”
然后拎进来一个瓦制花盆:“一个够了不?”
“够了够了。”林思危赶紧接过花盆,又锁上后门,将风雪锁在外头。
可是盆拿进来,林思危这才发现,没有土啊。
的确不是园艺高手,准备工作不太充分。
胡巧月已经看出来孙女对这几根太阳花残茎似乎有些执念,便道:“这简单,明天我外头挖一盆回来。”
“外头下雪,明天我带回来吧。”
“下雪怎么了,又不是下铁。下雪我就不出门了,我不就是走慢点嘛,我照样买菜。”
“不可以!”林思危凶巴巴,“现在我说了算,雪化之前不许出门,不答应我,我……我……我就把太阳花扔了!”
好重的惩罚啊!胡巧月暗笑,更觉得孙女心中有小秘密。
“行行,明天你自己带土吧,我就负责帮你浇水,等明年春天,我就负责赏花!”
二人亲昵地说着,又商量了好些未来,每一样都让人振奋。
这天晚上林思危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盆太阳花放在奶奶家窗口,阳光明媚,照在太阳花上,花朵微小而又尽力,迎春而开。
顾洽在楼下喊:“林思危——”
“在呢!”林思危激动地从床上弹起,冲到窗口就要看他,却不小心将花盆撞了下去。
“啊——”林思危吓得尖叫。
从梦中惊醒。
“思危,做噩梦了?”奶奶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温柔而宁静。
是噩梦吗?似乎也不是。
她可能是思念顾洽了。
第063章 侄女
周一, 雪后初晴,整个世界都变得亮堂而美好。今天市里有领导来验收,林思危没有再扎俏皮的歪马尾, 而是将浓密的长发在头顶挑出一片, 编成一条偏垂的辫子,温婉而又俏丽。
就这是后世将要流行的“小鹿纯子头”, 只是现在《排球女将》还没在电视里播映,世人还不认识。
但好看是一定的。
林思危现在整个人都养白了,却也不是苍白, 而是健康的白里透红,最讨长辈喜欢的那种鹅蛋脸,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配上这样有设计感的披肩发, 当然是最时髦的姑娘。
而且林思危也不喜欢穿宽大的、不衬身的衣裳。后世那些休闲装, 宽大了才好看, 现在这年头都是款式比较古曲的大衣或棉袄, 须得合身了才登样。
今天她穿的宝蓝色呢子大衣, 是章秀琴打包送来的几件呢子大衣里最好看的。现在穿正正好, 等她再长长个头,怕也是不能穿了。
“小林今天真好看!”谭向梅一见她就猛夸。
虽说这孩子自称是农村出来的,但就瞧这亭亭玉立的模样, 这不卑不亢的气派, 比城里姑娘还要拿得出手。
“听说你今天要接待领导?”谭向梅问。
林思危点点头:“其实厂长们会接待的,我就是去介绍一下啤酒的来历。”
谭向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拍拍她:“说明厂长器重你, 快去好好准备,市领导很快就会来的。”
其实“市领导”已经来了。
这年头的市经委主任, 出入也不是每回都派车,今天顾念申和他手下骑着自行车就来了酿酒总厂,眼下已经到了厂部办公室。
他和下属上楼时,在二楼走廊上看到两个女人在说话,其中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宝蓝呢子大衣,漂亮惹眼,顾念申倒还没来得及观察她多漂亮,只觉得那呢子大衣很眼熟,不由多看了两眼。
林思危的余光倒是看见了两个干部模样的人上楼,但她毕竟也不了解这个年代的领导,只以为市领导来,必定是敲锣打鼓彩旗飘扬,哪会这么低调呢?
没想到刚和谭向梅说完话,回去把会议室桌面擦亮,丁光耀就带着那两人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党委书记和几位副厂长。
“顾主任,这里请。”丁光耀满脸堆笑。
然后又喊:“小林,给客人倒茶。”
林思危立刻麻利地拈茶叶泡茶,就听见丁光耀开始介绍筹备情况,还拿出了一些林思危整理的台账。
原来这就是市经委的顾主任。林思危端茶过去,他还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风度非常好。
不知怎的,林思危觉得这个顾主任有些似曾相识。可是看着他朴素的打扮、温和的举止,又着实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顾念申也盯着她的呢子大衣又看了两眼,终于想起来,自家女儿顾澜穿过一模一样的大衣。
不由就走神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顾澜。顾澜在申城芭蕾舞团,现在已经是知名芭蕾舞演员,前阵还出国访问去了。虽说名声很响,却很少回家,除了通信之外,顾念申也只能从报纸上看到女儿的行踪。
那边丁光耀汇报完了接待安排,已经打算献宝了。
“我们小林新来的,会说一些英语。本来想让她评审会时候给大家露一手,又怕闹笑话,顾主任你英语很好,要不给把把关?顾主任——顾主任?”
丁光耀终于发现顾念申走神了,稍稍将声音提高了一点。
“哦。”顾念申回过神来,心中略有些抱歉,赶紧问,“这位是……”
“顾主任好,我叫林思危。居安思危的思危……”
这是林思危一贯的开场白,顾念申却眼睛一亮。
林思危。他终于知道这个姑娘是谁了。这名字时不时在他家出现,可以说是除了顾澜之外,在他家出现频率最高的女孩名字。
怪不得她有跟顾澜一模一样的大衣,因为这件大衣,根本就是顾澜的。
这是林正清和前妻生的女儿,只在鱼骨巷43号住了三天,跟他没有碰过面,向来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听得最多的就是“薇薇是没娘的可怜孩子”、“薇薇连件象样的衣服都没”、“小洽怕是对薇薇有意思吧?”、“其实薇薇和小淮也挺般配”……
不过老两口说千道万,就是没说“薇薇”原来这么出众。搞得顾念申还一直以为“薇薇”就是个小猫一样的小可怜。
原来是这样落落大方的姑娘啊。
顾念申不由认真地看着林思危,听她用十分纯正的英语介绍着啤酒的前世今生,越听越欣喜,脸上不由泛起了笑容。
不得不说顾念申的笑容也太明显了。明显到丁光耀都察觉了。
这把稳了!丁光耀想,这小林同学叽叽呱呱说了半天鸟语,虽然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显然——有点东西。
其他人也都听呆了。
他们也听说了林思危会说英语,但他们和丁光耀一样,以为她就是会说一点而已。可眼前这个林思危,哪里是会说一点,她的声音又好听、表情又亲和、说英语就跟外国人似的,这也太厉害了哇。
技校竟然能培养出这么高端的人才,太牛了吧。
林思危说完最后一句,微笑着鞠躬致谢。顾念申不由鼓掌起来,众人一看顾主任都鼓掌了,赶紧跟上,以一种“即不能淹没了顾主任,又必须显得非常激动”的力度,十分兴奋地一起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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