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顾明德已经开始激情发言:“啤酒这东西,不如白酒香,不如陈酒醇,一点酒味都没有,夏天当汽水我都嫌它苦。用进口大麦难道就不苦了?肯定也苦。”
林思危接话:“我倒想尝尝高档啤酒,外国人这么爱喝,肯定有可取之处。”
郁建秀和顾念申同时看她一眼,又对视一眼,心中都在想,这丫头从不说无效的话,怕是有啥想法了。
顾念申道:“这容易,我来解决。尝了给我写篇心得,尤其要跟晋陵啤酒比一比。”
“说定!”林思危喜上眉梢。
一边的顾洽啧啧:“看不出来啊,薇薇你还是酒鬼?”
“什么酒鬼,难听。”章秀琴不满,“薇薇肯定是为了工作,这叫酒仙女。”
“噗,什么九仙女,还七仙女呢。”顾洽转头对林思危道,“看出来了吧,这就叫地位。你这地位,是九(酒)天仙女。”
众人笑成一团。
郁建秀还保持着端庄,一边看着气氛和睦,一边暗自感叹,幸福真是一种能力。林思危身世可谓凄苦,但却始终乐观上进;顾洽都坐轮椅了,从顾家人脸色也看不出自怨自艾,完全如正常人一般待他。
这是郁建秀羡慕的家庭氛围。
晚饭结束时,窗外已是夜色阑珊。这年代没有夜生活,偶有夜归者,或骑车,或步行,也都是匆匆归家的模样。
章秀琴说招待所就在附近,她对省城熟悉得很,她和老头子饭后散步回去招待所。
林思危和顾洽都要回医院,也就过个马路。
那么局势就很明朗了,顾念申有车,送郁建秀回省委大院。
一路上顾洽的嘴巴就没停过,絮絮叨叨中畅想着回晋陵后要带林思危看电影,逛街,钻小弄。
还再三保证:“等我回了晋陵,肯定要用两腿走的,肯定不坐轮椅。咱俩走在街上,简直就是郎才女貌。”
林思危总被他的自吹自擂给逗笑。
人啊,好奇怪的。初见时林思危明明觉得他油腻,即便是换个人,阅人无数的林总也会觉得幼稚,可他是顾洽啊,这般欢喜,这般天真,就显得特别逗人开心,叫林思危嘴角都放不下来的那种开心。
想了想,林思危终究还是没把郁建秀单身这事告诉他,省得他大惊小怪。
而且林思危敢保证,只要自己不说,顾洽这心性是怎么也看不出来端倪的。
一想到这些,林思危就觉得更有趣了。
…
第二天一早,林思危和胡巧月祖孙二人收拾停当,将行李搬上车。
章秀琴早就打定主意,这把说什么也不走,她要留在这儿照顾宝贝孙子。
顾明德当即表示,老太婆不走我也不走,我虽然不会照顾人,但我可以陪宝贝孙子下棋。
宝贝孙子当场表示自己并不会下棋。
顾明德不管,随后表示不会下棋可以学,这教学这块他也是行家。
林思危听着他们斗嘴,心里很是感激。车子只有五座,若一起回家根本坐不下,顾家二老是早就想好要留下,不叫胡巧月心里有负担。
胡巧月自然心里也明白。
她原本不怎么与顾家二老说话,这回上车前,她终于还是主动点头示意,低声道:“回晋陵见。”
林思危顿时感觉到,坐在副驾驶的顾念申狠狠地舒了一口气。
汽车向晋陵出发。林思危踌躇满志,心中有个逐渐明晰的目标,要回去跟吴山海探讨。胡巧月则满怀期待,等着数十年未见的大哥从海外归来。
她们不知道,晋陵那边有个不速之客在等着她们。
第105章 小姨
汽车在省道上一路飞驰, 终于在午后回到晋陵,直接将胡巧月送至晋陵市第一人民医院。她将在这儿继续康复一个疗程。
安顿好胡巧月,林思危顾不上回家, 直接坐公交车去了张家塘。
贾士兵的配载点已经正式开业, 张家院墙上刷得簇簇新,鲜红的“配载”两个字, 在一众灰扑扑的房屋中格外显眼,像两朵盛开的花儿。
院门敞开着,院子里堆了几垛箱子, 都是贾士兵刚从卡车上卸下的。
“思危来啦。”苏红霞招呼着,手里一刻不停填着小卡片。
“小姨,姨夫。看来生意不错嘛, 这里好几批货吧。”林思危道。
苏红霞语气略得意:“是的呢, 这三箱是发到沙平的, 那两箱是往卫溪的。晚上第三塑料厂有车过来, 他们给带走。”
第三塑料厂也是轻工局的企业, 不用问, 肯定是蒋新泉介绍的生意。
苏红霞将填好的卡片挂到相应的货箱上, 然后收工,拍着身上的灰尘招呼林思危在竹椅上坐下,然后转身进屋。
林思危熟门熟路地拎起墙角热水瓶,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苏红霞已经拎着一篮子菜出来了。
“在这儿吃晚饭,我刚好切了些肉丝,晚上给你们炒肉丝吃。”苏红霞将篮子往地上一放, 开始摘菜。
林思危也顺手帮忙,说道:“晚饭就不吃了, 我过来是想请姨夫帮忙做根拐棍儿,奶奶出院要用。”
苏红霞一惊:“你奶奶住院了?”
当时走得匆忙,林思危也没来得及跟苏红霞她们说,便把去省城做手术的事说了,又说今天刚回晋陵,奶奶还要在晋陵第一人民医院做两周的康复。
苏红霞直跺脚:“不早说,我得去看看你奶奶。哪有亲戚住院都不去看望的道理。”
说干就干,她当即就扔了手里的菜,从钱箱里数了几张钞票:“我去市场上买点苹果和奶粉,你现在就带我去。”
林思危乐了:“小姨,不急这一时,别耽误你们做生意。”
贾士兵已经从屋里拎了一盒饼干出来:“耽误什么啊,我们一天忙到晚,就这时候最空闲,我留下看场子,红霞代表我去,正好。这是前两天我让跑海城的司机带的,芳芳最爱吃的饼干,刚到手,正好给你奶奶送去。”
“那芳芳吃啥?”
“再带不就是了,晚几天吃也瘦不着她。”贾士兵拍胸脯,“拐棍儿包我身上,早先在乡下我做拐棍儿就是出名的,过两天就给你送去。”
说着就赶二人走,自己坐下来开始摘菜。
林思危知道,小姨和姨夫一直就是这样热心的,他们和奶奶无亲无故,之所以对奶奶这么好,也是因为自己的关系。
思及此,又暗自感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尚且能相互照拂,有些血脉至亲却可以多年形同陌路,也算是人间百态了。
苏红霞一去,病房可就热闹了。
她奶奶长,奶奶短,搞得素来淡漠的胡巧月颇有些应接不暇。但看着苏红霞自来熟地给隔壁床阿姨送了两个大红苹果,胡巧月也感叹,自家孙女多少还是有些苏家的遗传,起码这份八面玲珑,自己是说什么也赶不上的。
苏红霞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她一来就观察了胡巧月的病情,发现老太太精神头挺好,动了手术的腿也能行动,就是不利索罢了。
反正老太太本来也不利索,不会更坏,只会越来越好,她就替外甥女松了口气。
至于拉拢病友,苏红霞也有自己的想法。
要指望胡巧月和别人打成一片,那是不太可能。可不得她这个当姨的出面,和别人搞好关系,日常住一个病房,多少也能有个照应。
说来说去还是怕林思危负担太重。
她还是个孩子啊,一个人,又要上班,还要照顾病人,太不容易了。
殊不知这个“孩子”很有照顾病人的经验,别说原身曾经照顾过病危的妈妈,就是咱林总,也是苦日子里过来的。
一下午转瞬过去,眼看着夕阳西斜。林思危去附近小店买了一份豆腐汤一个菜肉馒头给胡巧月当晚饭,打水给她洗漱,收拾停当然后和苏红霞一起离开。
见她有两个省城带回来的大包,苏红霞执意要帮她拎回去。
也亏得她这份执意。二人走到阳川路281号时,天色已然黑了,而281号的楼上,赫然亮着灯。
林思危顿时愣住。
苏红霞先没反应过来,见林思危停下脚步,她也抬头,这才想起那正是胡家的窗口。
“怎么,家里有人?”苏红霞问。
林思危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摇头。
“不会是小偷吧。”苏红霞紧张起来。
林思危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怕是不速之客。”
苏红霞也不懂她说的不速之客是谁,但她很肯定,一定是不受欢迎的人。
“我跟你一起上去!”
开门,林思危拉开楼道的灯。
听到拉灯的动静,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热情无比的声音出现:“妈,你回来啦——”
林正清出现在二楼。
“思危?”
再一看林思危身后的女人,他有些疑惑。只觉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他早就忘了苏红霞是什么模样。
“你奶奶呢?”他问。
林思危脸色铁青:“你怎么进来的?”
林正清道:“这是我家,我光明正大进来。”
林思危蹬蹬冲上楼,一把推开林正清,眼前的一幕让她怒火中烧。
衣架上挂着林正清的衣服和围巾,桌上有一只公文包,摊着些书本,小床上有人睡过的痕迹,床下端端正正放着一双男人的拖鞋。
好家伙,林正清已经在这儿住下了。
“你奶奶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林正清追着她问。
林思危想起,隔壁王婆婆每天过来喂鸡,她有备用钥匙。不知道林正清说了什么瞎话,竟然把王婆婆的钥匙骗到手了。
“奶奶说一阵不住人了,怕屋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让我先回来去去邪祟。”
林正清眉头一皱,立刻反应过来林思危是在骂人。
“你把奶奶藏哪儿了,快去接回来。”
林思危走上前,拎起他的拖鞋,开窗就扔了出去。
“你干嘛!”林正清惊喝。
“滚出去,这里不是你的家。滚回你的鱼骨巷!”林思危又拿起他衣服……
林正清反应也快,他不去抢衣服,而是冲到窗前,死死按住窗户把手。
“林思危你别太过份了。我是胡巧月的亲儿子,这就是我的家。我告诉你,我和刘玉秀离婚了,从现在起,我堂堂正正回阳川路,你就是告到派出所也没用,我就是可以住在这里,谁也赶不走!”
他大吼着,试图以气势压倒林思危。
林思危也是震惊。离婚了?自己这个臭不要脸的亲爹,竟然使出这种绝招,真让人刮目相看啊。
“林正清,你个杂种!”一声尖叫从楼梯口传来。
谁都忘记这屋里还有一个人——苏红霞。
只见她赤红双目,挥舞着门闩向林正清冲过来:“找的就是你,打死你为我姐报仇——”
一棍子打在林正清腰上,猝不及防。
林正清痛呼一声:“你是谁!打人犯法!”
“打你怎样,老娘还要杀了你。你欠我姐一条命,杀了你都便宜了你!”
又一棍子落在林正清背上,林正清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这下他认出来了,眼前这个发疯的婆娘竟然是苏红霞:“你……你……怎么是你……”
“是我怎么了。我姐死前梗着脖子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让我见了你就打死你!”
她举着门闩又向林正清冲。
林正清一看情势不妙,苏红霞是真豁出去了。这还讲什么理,逃命啊!林校长可不想在这里把一条小命交待了。
他一把推开苏红霞的门闩,趁着苏红霞停顿的功夫,夺路而逃,蹭蹭蹭跑下楼,一遛烟跑到马路上。
苏红霞早就跟下来,等他出去,立刻锁门上闩——
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怎么可能想杀人,她只是要把这杂种赶出去而已。
林正清还想跟楼上喊几句,刚抬头,却见窗户一推,自己的衣服围巾公文包,杂七杂八的书本,一骨脑儿从窗口飞出来。
一支英雄金笔直接摔断了。
“疯子。苏家全是疯子,怪不得生出林思危这种小疯子。”
他恨恨地捡着东西,捡完却发现已经直不起腰。他的腰好像被苏红霞打伤了。
“等着警察上门吧!”他向立在窗口的林思危喊。
苏红霞返身上楼,听见林正清喊的那句,也有些后怕:“思危,他不会真的叫警察来吧?”
“小姨你别怕,他就是叫警察来,我也说是他自己撞的。和你没关系。”
苏红霞叹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怕警察真的帮着他,说这个家必须给他住,这就难办了。你说这个人真奇怪,自己明明有家非要离婚了。这里一点点大的地方,他挤过来干嘛?”
她对城里的房子没概念。
乡下儿子成年、兄弟分家,想的是拉砖盖房子,城里不一样,城里指望的是祖上传房子,单位分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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