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林正清厉声喝道。
他本来打算进房间看书,不去管母女之间的闲事,却没想到竟然在林家乐口中听到“一中陈世美”,这五个字,扎心啊。
林家乐自知失言,却又不甘示弱,梗着脖子不服气:“对我这么凶,难道一中陈世美是说的你?”
“疯啦!”刘玉秀跺脚,“才安稳几天,又要吵架是不是!林家乐你闭嘴,林正清你也闭嘴,都给我闭嘴!”
一个疲惫的声音出现在房门口:“你们吵完了没?求求你们了,能让我安静一天吗?”
林家欢披着头发,神情有些恍惚。
林正清突然觉得女儿有些不对头。林家欢平常的确比林家乐内向,话也少些,但这么疲惫却很少见。
“欢欢你没睡好?”林正清问。
“做功课太晚了吧,有点累。”林家欢抚抚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又晃到桌子那边去倒水喝。
可端着茶杯,她却没喝,像在倾听什么声音。
半晌突然笑道:“林思危来了。”
林正清和刘玉秀对视一眼,哪有林思危的声音。这孩子是见了的鬼么?
第114章 厉害
晚上, 刘玉秀伸手关了灯,林正清的手从身后搭过来。
“太累了,别烦我。”刘玉秀将他手推开。
林正清道:“我有事跟你说。”
“有话快说。”
“你有没有觉得欢欢不太对劲?”林正清低声问。
刘玉秀身子顿时有些发僵。她当然也发现了, 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 她不是没见过出问题的学生。
但别人是别人,自己女儿是自己女儿。
刘玉秀立刻转身, 揪住林正清背心,咬牙低声道:“欢欢没有不对劲,她只是学习太累了。等毕业考试结束, 放松了,自然会好。”
“可是……”
“没有可是。林正清我跟你说,有些事, 你想都不能想。声张出去, 欢欢一辈子都毁了。”
“玉秀, 真生病的得吃药的。”
“她不是病。这个我懂的, 我在教学一线接触的学生比你多, 青少年有点变化很正常, 欢欢又太要好, 总给自己加压。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你别一惊一乍的。”
她声音很低,语气却不容置疑。
“行了, 就这样。我会关注她情绪的, 睡觉吧。”
黑暗中,刘玉秀将被子一拱,背对着林正清再也没了声音。
林正清知道自己拗不过她, 再想想还有一个多月,把毕业考试熬过去, 一家人都放暑假,到时候再给林家欢好好调整就是。
重要的还是阳川路的家产啊。
自从去年连襟老肖说阳川路要拆迁,到现在半年了,也还是没见动静。为拆迁户建造的花园新村都已经造好了,第一批拆迁户都放鞭炮搬家了,阳川路至今还是个“传说中”。
再琢磨顾念申跟自己说的话,不知怎的,林正清觉得他在提点自己。
阳川路为什么不拆,是因为房子归属还有争议啊。
房子归属为什么有争议,因为胡家啊。
他睡不着了,起身披上衣服坐到书桌前,开了台灯,取出一叠信笺。
悉悉索索的动静惊动了同样难以入眠的刘玉秀。
“大半夜不睡觉你又烦什么东西?”刘玉秀不满地嘟囔。
“写点材料,找人往上递,阳川路的房子,一直拖着我们算怎么回事。”林正清扭开钢笔吸上墨水,洋洋洒洒起来。
…
自从顾洽“长了脚”,回晋陵哪里还闲得住,每天心心念念要见林思危。
可林思危工作忙,顾洽又知道她很在意实践中心的工作,万万不敢拖她后腿,只能隔三岔五去粮校门口蹲点,制造一下偶遇。
林思危“偶遇”了他两次,也是觉得好笑,问他干嘛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顾洽倒也实在,说按规定男朋友应该接女朋友下班,但林思危虽然被喊“小林老师”,其实还是个学生身份,怕谈朋友对她影响不好。
真没看出来,顾洽居然想得这么周全。
他们格外珍惜难得的相处,每次顾洽来“偶遇”,两人都舍不得坐公交车,嫌公交车太快,一转眼就到家。
胡巧月率先发现端倪。
宝贝孙女回家时间变晚了呀。有时候到家,路灯都开了。
在窗口候了几次,总见着顾家那小子送宝贝孙女回家。有时候明明已经到了家门口,两人还要在街对面说好一会儿的话。
谈对象,就是话多!
胡巧月也不说穿,只当不知道。毕竟在她心里,林思危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一切都还早着呢。
再说她最近也忙。
腿脚灵便之后,胡巧月发现自己变得重要了,去隔壁王婆婆家制止了起码三次家庭惨剧。
所以林思危早点回还是晚点回,她也想开了,孩子高兴就好。
这天顾洽照例去校门口接林思危,二人步行回家,一路说不完的话。
林思危说表妹贾芳可厉害了,刚到晋陵上学就得了全市中学生作文竞赛一等奖。顾洽说一家就是像你啊,像你才这么厉害。
林思危说今天实践中心有两台设备好多年不用,她带着学生清理擦洗,发现竟然是进口产品,她打算去资料室找使用说明,让这两台设备焕发新生。顾洽说薇薇你英语好得一塌糊涂,说明书也难不倒你,你真是厉害。
林思危说顾伯伯送来的那箱啤酒一看就用心搜罗了,全是很有代表性的品牌和厂家,可惜我在品鉴方面不及我们实践中心的吴山海老师,吴老师还写了品鉴报告,等全部品鉴完要跟顾伯伯汇报。顾洽说薇薇你都这么厉害了,还这么谦虚,一谦虚显得你更厉害了。
总之,就是一个“厉害”。
顾洽觉得形容林思危根本不用费心想多少溢美之词,就一个词——厉害。
说着说着,终于阳川路281号已经遥遥在望。
“我们越走越快,今天都还没天黑,就到家了。”顾洽略有些不满。
林思危笑道:“不是咱们走得快,是天黑得越来越晚啦。”
“哦对,都谷雨了。”顾洽突然有些伤感,“我的假期还只有一个月了,5月底我得归队了。”
“没关系,往后你不用再上前线,咱们天天可以写信。跟见面一样。”
顾洽想了想,摇头:“不一样,见面我可以拉你手呢,写信只能摸信纸。”
林思危从自己口袋掏出手绢:“咱们交换手绢。手绢放口袋里,时时贴着人,就当拉手嘛。”
顾洽觉得这想法非常好,也掏出自己的手绢。
这年头的手绢款式亦分男女。林思危的手绢是盛开的蝴蝶和鲜花,顾洽的手绢是简单的格子布。
看着林思危将格子布手绢收到口袋里,顾洽满意极了,低声道:“以后咱俩掏出手绢,旁人一看就知道我们有对象了。”
二人正窃窃私语着,突然一阵凄历的惨叫传来,王婆婆家屋门洞开,一个男的扯着一个姑娘的头发,正死命往外拎。
“滚回你自己家,不要脸的东西,王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姑娘却死死扒住门框,哭道:“求求你,我不能回去,我回去会没命的。你就收留收留我吧,哥,求你了!”
但下一秒,她就叫得更凄历,男的拖不动她,抬脚踩她扒门框的手指,用力至极。
而王婆婆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放手啊,你个畜生,他是你妹妹啊,你非要她送死做什么啊。”
这等欺负女人之事,顾洽如何看得下去,他挺身而出,怒吼一声:“放开她!”
第115章 工作
打人的是王婆婆儿子庞建军, 被打的姑娘是王婆婆小女儿庞建萍。
庞建萍已经嫁人,但两年都没有怀孕,婆家说她是下不了蛋的母鸡, 丈夫更是拳脚相加, 庞建萍好几次满身是伤跑回娘家,不敢回去。
可庞建军也不想收留她, 嫌她在家占地方,看她横竖不顺眼,喝多了就动手打人。
王婆婆心疼女儿, 又拦不住儿子,可怜庞建萍在婆家被丈夫打,躲回娘家还要被哥哥打。
胡巧月实在看不下去, 会叫庞建萍到自己家避一避, 等庞建军酒醒了再回去。
现在天色都还亮着, 庞建军就已经喝多了。
听见有人喊住手, 庞建军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 死死盯住顾洽:“别管闲事, 滚开。”
他哪知道, 眼前这位年轻人,在前线经历过枪林弹雨,执行过最凶险的任务, 内心早已无坚不摧。即便受伤只能坐轮椅, 都能徒手制服持刀歹徒。就庞建军这么个虚胖的酒鬼,哪会入顾洽的眼。
“放开她。”顾洽沉着脸,握拳大步上前。
“哪来的小赤佬……”庞建军一脚踢开庞建萍, 拎起拳头冲向顾洽。
可下一秒,就听见一声闷响, 庞建军轰然倒地,摔得哎哟哎哟直叫唤。一边叫唤一边还不服,爬起来又向顾洽冲过来。
这回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顾洽一把将他拳头格开,右腿顺势一扫,庞建军又一次摔倒在地。
这次,顾洽可不再给机会,直接将他摁在地上,扭住双手反绑于身后,膝盖将他抵死死抵住,抵得动弹不得。
“打女人算什么本事!”顾洽生平最讨厌这种人,用力扭着他的手,“有本事来打我啊。”
庞建军吃痛,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哇哇乱叫:“你是谁,这是我家家务事,不要你……”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顾洽手起掌落,狠狠拍在他肥大的脑袋上。庞建军顿时被劈了个嘴啃泥。
他闻到了血腥味。也看到一滴鲜血滴落在眼前的泥土上。
“出人命啦——”他一声惨叫,竟一骨碌晕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顾洽抛开他,不屑地拍打着身上的泥尘,“我还以为多横,一掌都吃不住,呵。”
那边王婆婆已经扑向庞建军:“建军你怎么样啊,伤没伤着啊。”
庞建军一口气缓过来,委屈地喊:“妈,他们要杀人啦——”
“没有没有,有妈在,妈护着你,只要你不喊打喊杀的,他们不会动的啊。”王婆婆紧张安慰。
林思危无奈地摇头叹息,王婆婆的确心疼女儿,但真要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她瞬间就能抛掉女儿。
所以庞建萍如此命运,真正不奇怪。
她扶起庞建萍:“建萍姐,你伤着没?”
庞建萍已经泣不成声,明明想伸手拭泪,却在脸上拭出一道血痕,一时不知是嘴角流的血,还是手指被踩伤。
瞧着王婆婆给儿子检查伤势的紧张劲,她是顾不上女儿了。林思危想让庞建萍上楼缓缓,恰好胡巧月在二楼探出身:“思危,带建萍上来。”
顾洽已经绽开明媚笑容:“奶奶,我也上来?”
“一起来。”
“好嘞!”顾洽大声回应,转身又对庞建军变了脸,恶狠狠道,“告诉你,我是思危的朋友,你再胆敢再欺负任何一个女人,我可就不是扭手脖子……”
他打量着庞建军,顿了一顿,道:“我直接扭断你脖子。”
庞建军刚刚连摔两个嘴啃泥,早已经把酒摔醒,听到顾洽这么威胁,不由打了个冷战。
这位“思危的朋友”长得又高又壮,出手狠辣,手劲无比大。满嘴的血腥味提醒他这个男人的可怕,他只敢含糊又不甘地嘟囔:“家务事都管,这是家务事。”
“别顶嘴了!”王婆婆怕儿子又吃亏,死拽他回屋。
拽到半道,庞建军转头盯住庞建萍,恨恨道:“别以为有人撑腰,胡家也不是好人,资本家马上把房收走,我也要睡大街!”
“别说了,别说了!”王婆婆慌乱地打着岔,一直到进屋关门都没敢看一眼林思危。
看来阳川路又有新传言了啊。林思危冷笑一声,扶着庞建萍上楼。
庞建萍伤痕累累,额头上撞出个乌青大包,嘴角摔出血,手指被踩得皮肉都扁了,还好没伤到骨头,胡巧月给她清创时,庞建萍眼泪扑籁籁地流。
是身体上的痛,更是心上的痛。
顾洽在部队里学过护理知识,熟练地给胡巧月打下手,很快将庞建萍伤口处理好。
此时隔壁王婆婆家完全没有了动静,没人过来问庞建萍的消息,也听不到庞建军的咒骂。
今天应该不会再起冲突,顾洽很识趣,知道三个女人必定还有私密话要说,便告辞回家。
林思危送他下楼,也未多讲,只相互捏了捏手指,目送他离去。
等她转身上楼,已经听到庞建萍呜呜地哭:“胡奶奶,你说天下这么大,怎么就容不下我。”
胡巧月没说话,拉着庞建萍缠满纱布的手,怔怔地看着。
几曾何时,她也被打成这样。那些人用皮鞋蹬她的手指,只因她是教英语的,只因她的手曾在黑板上写过漂亮的英语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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