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金声扯了扯嘴角,也算笑过了,但笑得特别勉强。
“还好,也算不上什么困难。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想办法熬过去。”
庞建萍见他不肯说,也不追问,只点点头:“都是这样的,熬过去就好了。不过……”
她顿了顿,继续道:“有时候也需要人帮忙的。我要不是小林老师帮忙,可能就熬不过去了。”
“哦?”梁金声顿时好奇了。
他们来这里上班也有段时间了,却从来不见庞建萍回家,她白天上班,晚上就住在厂里,好像没有家人似的。
庞建萍道:“我是个没人收留的,婆家不要我,娘家也不要我。是小林老师收留了我。”
“小林老师……还管这些?”
庞建萍笑道:“是不是平常看她风风火火的,以为她不近人情?”
“不不不。”梁金声赶紧摇头,“我看她也就是个小姑娘嘛,那么年轻,以为她只管生产,不会管这些琐事的。”
“才不是。小林老师啊,就是吃相不好看。其实特别仗义。”
听庞建萍这么说,梁金声心里有点活动了。
说实话他也想拿出差补贴,一天五毛钱补贴,快赶上半天工资了。
“小林老师上午还跟我说呢,说梁师傅不肯出差,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啊。”
梁金声垂头,沉默片刻,道:“儿子离不了人。”
“他怎么了?生病了?”庞建萍关切地问。
她的真诚终于让梁金声放下了防备。梁金声长叹一声,仿佛叹尽半世悲凉。
“傻的。”梁金声只说了两个字,头又垂得更低了。
这倒让庞建萍始料未及,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下意识道:“梁师傅你太不容易了,应该照顾很多年了吧?”
梁金声点点头,倒也没流眼泪。
二十多年了,他早就接受现实,不会再为这事流眼泪,只是偶尔提及,总还是会内心痛苦。
“他小时候还好带,现在成年了,老是晚上不睡觉。他妈经不起他折腾,晚上我就让他跟我睡,这样他妈晚上就能睡个全觉。”
“怪不得梁师傅你要喝这么浓的茶,还真是晚上睡不好,怕白天打瞌睡啊。”
“是啊,这些都是调试的机器,一点差错都不能有,不能打瞌睡啊。”
“那我去跟小林老师说,梁师傅,你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真的要跟我们说。不然你看,还以为出差费给少了,你不乐意呢。”
“那怎么会。”梁金声赶紧解释,“家里少个劳动力,那小子吃倒是真能吃,我只要能赚钱就行,哪会赚多赚少啊,实在是不方便。”
“嗯,我知道了。小林老师一定可以理解的。”
小林老师当然能理解,不仅能理解,还非常同情。
看来这位多年兢兢业业的老劳模、老骨干,真正是克服了太多困难才走到今天这步。
她给谭向梅打了个电话,确认梁金声家的情况。
这才知道梁金声是老来得子,快四十岁才生了这么个儿子,本来一家人兴奋得不得了。没想到六个月不会坐,八个月不会爬,一周岁也不会走路,到三岁也不会说话。
儿子小的时候,梁金声夫妻上班,孩子就由奶奶带。后来奶奶去世了,好在他老婆退休,就在家照顾儿子。
但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虽然说话还是笨笨的,行动倒是利落了,而且长得又高又壮,精力充沛极了,开心起来,半夜也闹着要出去玩。
一来二去,就把梁师母也折腾得大病了一场。
这下梁金声吓怕了,跟老婆轮流陪同儿子,一个陪晚上,一个陪白天,能让老婆睡个安稳觉。
只是这样就苦了梁金声自己。他靠着浓茶吊精神已经很久了。
林思危听闻,也不及感叹世间苦人多,立刻把梁金声叫来,跟他说不用出差了,她会让庄严跟吴山海一起去。反正庄严随地大小睡,但办正事时不会睡。
又说,以后每个月会给梁金声多发十块钱饭菜票,他可以从食堂多打一点带回家,给他那个胃口很大的儿子吃。
梁金声连声道谢,一时激动得差点落泪。
林思危又道:“不过梁师傅,你虽然不用出差,却也有另外的任务。”
“什么任务,小林老师你只顾说。”
“你应该没有用过立仓吧。立仓到酿酒总厂时,你刚好退休。”
“是的。”梁金声佩服林思危,这些细节都能想到。
“整个苏省只有咱们晋陵的酿酒总厂用立仓,你能不能帮我找几位制麦车间的工人,要技术好的。礼拜天来咱们厂里帮忙。”
这事就不能麻烦谭向梅了。
要退休工人,这说得过去。要现在正上班的,多少有些尴尬。
第147章 多话
梁金声十分珍惜这份工作。
虽说退休后有时间在家照顾儿子, 但收入低了不少。加之儿子动不动就发病,每月还要额外支出一笔医药费。所以他宁愿以浓茶提神,也要白天来上班。
现在听说厂里需要懂立仓存储的工人, 梁金声立刻就拍胸膛, 说他徒弟现在就干这个,他下班就去徒弟家请人。
林思危心中一动:“他要愿意, 晚上过来也可以,咱们肯定会给报酬。”
现在的良效厂可谓是开足马力,不停歇地工作着, 用梁金声的话说,这里所有人都干劲十足,他从未见过这样奋斗的一群人。
身为局长, 张正德显然也察觉到了良效厂的来势汹汹。
这天局里开会, 丁光耀也来了。张正德找了个空, 拉丁光耀聊天, 一到办公室就喊:“给丁厂长倒水。”
肖慧玉走进来, 给丁光耀泡了杯茶。
丁光耀一看肖慧玉, 觉得脸生, 问:“张局长,来年轻人了?”
张正德这才发现来的是肖慧玉。肖慧玉压根不是办公室的人,张正德连她名字都想不起来, 但记得姓肖, 便介绍道:“小肖,以前市里刘腊根的外孙女。”
肖慧玉的办公室离局长办公室隔着好多间。她是听同事说,酿酒总厂的丁厂长来了, 一想,这不是丁韶武的爸爸吗?
高低要去混个脸熟啊。
同事们还在嘻嘻哈哈说丁厂长人到中年还是这么神气, 中年人还保持这份气质的不多了之类的话,肖慧玉已经主动出击,候在了局长办公室门口,果然听到局长喊倒水。
虽然肖慧玉名不见经传,但她外公还是有头有脸的。
一说刘腊根的外孙女,果然丁光耀也向她点头,说:“你外公身体好吧?”
“谢谢丁厂长,他很好。”肖慧玉堆起一脸自认为很美的笑容,道,“丁厂长,我还是丁韶武的同学呢。”
“哦?”丁光耀的眉毛顿时扬起,“你也是粮校的?”
“是的,我也才毕业。”
“哈哈,非常好。粮校出人才啊。”
他说这话十分真心,心里想的是林思危。肖慧玉却不知道,以为他在夸自己:“丁厂长夸奖了,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张正德闻言,眉毛已经拧起。
他这种官场老油条,怎么听不出丁光耀根本没在夸肖慧玉,这位小肖同志倒是很会对号入座,实在不太机灵。
于是张正德不打算搭理她了,转身对丁光耀道:“厂里啤酒产线减了?”
“减了。今年大麦质量不行。难得有几个产地的还不错,北方厂家抢得厉害,价格太高,就没利润了。”
“上次去你们厂参观,不是刚建了新的大麦仓库?还以为你要大干一场。”
丁光耀摆手,一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表情:“嗨,这两年我们白酒效益好,厂里资金充裕嘛,能改建的,能扩建的,都弄一弄。早知道今年大麦这么难搞,这立仓就不建了,还不如扩大白酒生产线去。”
张正德道:“你说也奇怪啊。咱们这儿怎么就不流行喝啤酒呢?”
“你喝不?”丁光耀问。
张正德笑起来:“我还真不喝。我还是喜欢白酒,够味道,上头。”
丁光耀道:“所以吧,连张局长都不喝,啤酒还能卖给谁去啊。据我所知,红酒啊,啤酒啊,卖得都一般。夏天老百姓宁愿喝汽水。”
张正德看看他,有意无意提醒:“那天我去粮校的校办厂,看到你们厂的梁金声了。”
“老梁?”丁光耀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又不意外,“老梁家庭困难,去校办厂发挥发挥余热,赚点钱,倒也不错。”
“不怕他们把晋陵厂的生意抢了?”
“哈哈,张局长您这么一说,我倒要去粮校参观参观了。办得不错?”
张正德道:“真的不错。出乎我的意料。前几天我陪一位归国华侨去参观,嘿,真是像模像样。设备和人员都在陆续到位,要是顺利的话,我倒是挺看好的。”
“归国华侨?是姓胡吗?”肖慧玉插嘴。
张正德这才发现肖慧玉还没走,居然就大喇喇在这儿听着,实在很没有混机关的自觉。
不过丁光耀面前,又冲着刘腊根的面子,张正德没有发作,道:“是啊,你认识?”
肖慧玉已经想到了,一定就是林家乐嘴里那位舅爷爷。
好嘛,原来舅爷爷都去粮校了,这显然就是冲着林思危去的啊。
果然张正德并没有等她答复,对她认不认识胡巧英也完全不关心,已经转头对丁光耀道:“胡老先生已经决定投资粮校的校办工厂,以后啊,如虎添翼哦。”
“哦?”丁光耀好看的眉毛扬得更甚,“不得了,真要抢我们厂的生意了啊。看来我得去会会林思危那丫头了。”
肖慧玉已经听呆了。
什么意思?林家乐的舅爷爷,要投资粮校的校办工厂?
虽然她没上几天班,但她知道什么叫投资,就是出钱啊。
“张局长,胡老先生投资多少?”
“50万。”说完,张正德发现她还没走,这下也是实在忍不住了,皱眉道,“小肖啊,你先忙去吧,有事再喊你。”
这逐客令下得很明显了。肖慧玉顿时涨红脸,默默退了出去。
回到办公室,她越想越不服气,问同事:“你们听说没,有华侨给粮校的校办厂投资?”
之前那位给林思危办过手续的“办事蛐蛐”,叫张莉。张莉立刻道:“当然听说了,签约现场我还去了呢。”
“啊?我怎么不知道?”肖慧玉惊讶。
张莉道:“就前几天我跟张局长一起去的啊,在市政府办的签约仪式。哦对了,那天回来我还跟你们说那个华侨也太有风度了,你当时在看电影画报上的男明星,根本没空和我们聊了。”
肖慧玉脸一红,假装想起来:“哦,就那回啊。我也不知道你去的就是那个签约仪式啊。胡老先生还是我亲戚呢,这次是回来探亲的。”
办公室三个人,加上正在这儿串门说闲话的一位,一共四位,齐刷刷望向她——
“胡巧英是你亲戚?”
“对啊,我小姨夫的舅舅。他出手可大方了,你猜猜,给我两个表妹的见面礼是什么?”
“派克钢笔!”
肖慧玉摇头。
“进口手表!”
肖慧玉还是摇头。
“不会是很难买的巧克力吧?”
肖慧玉依然摇头,甚至表情带了一丝不屑。
“这些算啥,普通人都买得起。”
“那是什么?”众蛐蛐都十分好奇。
“白金手链。我两个表妹是双胞胎,他送了一条蓝宝石手链,一条红宝石手链,全是白金的。”
众人听呆。
张莉不由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红宝石戒指。那是她今年春节托了晋陵金店的人,好不容易才弄到的一颗红宝石,米粒大小,花了她半年的工资。
当时戴着这枚戒指到单位,多少人围着看啊,那些天她吃过饭洗饭盒都只用两根手指,洗脸都只用左手。
而且……白金哎。
当然,张莉作为整个轻工局行政部门最有钱的女人,也不会轻易服输。
她以退为进:“进口的,肯定比我这粒大吧?我这粒还是从省里硬抢的,东南亚过来,本来到不了晋陵,省公司多少人看中了,我亲戚在金店,托了人终于弄到了。”
后面一段她在局里起码已经说过三十遍,大家也已经不甚在意。
只有肖慧玉认真回答她:“每一颗都有黄豆大小,一串手链上有五颗。我大表妹拿的蓝宝石,小表妹拿的红宝石。”
众人皆惊呼。
张莉也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这一颗就花了半年工资,黄豆大小,比她这颗起码要大三倍以上,那不得一年半的工资?
不不不,宝石不能这么算。
宝石大三倍,价格绝对不是翻三倍。很可能是翻三十倍。
而且是五颗……
张莉觉得自己有点晕,甚至开始想,为什么我就没有一个在外国的舅爷爷呢?
不止她这么想,其他蛐蛐也这么想。
甚至有一位蛐蛐还直接说了出来:“啧啧,这出手也太大方了吧,我也想要这样的舅爷爷。”
来串门的那位,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你是说,胡老先生,是你表妹的舅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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