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警察看她来,更是不耐烦,问出他们都是医生,就拉到一旁,劝道:“是医生就更加不能闹大了,他一个老头无所谓,你同事被开除怎么办?知道你们难,我们也难,他这么大年纪,拘留所里条件差,他要是生个病怎么办?更别坐牢了,有个好歹还要保外就医呢。真的,忍一忍吧。”
张怀凝冷笑,转而找到杨父打商量,道:“不就是要钱嘛,你要多少?我给你吧,你真让杨浔做不下去,无本买卖。”
“这就不是钱的事。”
“一万够不够?”
“三万。”
“两万五,不行那就算了。”
“两万八,一笔买卖。”说定价格,杨父立刻换脸,主动找到警察道:“算了,到底是一家人。我想通了,不立案,真是对不住,还难为警察同志你跑一趟,我们家里一定好好沟通。”
警察一走,看热闹的人也散了。
杨父道:“怎么给钱啊?现金还是网上走?”
“等你死了,烧点冥币给你。”张怀凝照脸就给他一耳光,他被打懵了,她又反手抽过去。他立刻捏住她手腕,骂着就要还手,手刚抬,整个人就猛地从她眼前已经掠过去,速度极快,只剩一阵风。
是杨浔反拧着他的胳膊,压在阳台栏杆上。半个身体被推在栏杆外,杨父只得勉强单手抓着栏杆,杨浔压着他的胸口再往下,踢开他撑地的左脚。
杨父大叫,“你不敢的!”
杨浔也不搭腔, 只是逗狗般,笑着轻吹了声口哨,揪着他的衣领再往下压,眼看就要跌下楼。
“警察会过来的。”杨父看向张怀凝,求她阻止。
张怀凝只抄着手,回以冷眼,道:“警察刚走,再来一次谁信你?我给他作证,说你是自己摔的。”
“当我错了,成不成?意思一下就收手吧。真摔死我,房子是租的,成凶宅也不好。”他立刻变脸,嬉皮笑脸服软,“我保证以后不会来医院找你,别毁了你得来不易的好日子。”
杨浔又把他甩进屋内,杨父装着要哭,张怀凝笑着,对他道:“我和他好了,你来找我也一样。他有几个钱啊?知道我是谁吗?你跑了的妻子不还有个姐姐,我是杨浔表姐。”
他们走到门口时,杨父又不演了,大喊道:“只要我没死,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把房子还给我!我永远是你老子。”
出去后,杨浔少见动了真格,扳过张怀凝肩膀,极严肃,道:“你也是乱来,他一条烂命,能和你比吗?你伤到一点就算吃亏了。”
“你不也是。”
杨浔板起脸,两指捏住她下巴,逼她正视,真下劲了,给她脸颊肉都捏出来,“我说的话你有没有放在心上?听到就点头。”
张怀凝笑着点点头。
“不准笑,再点一下。”
张怀凝郑重点头,他这才松手,故作轻松道:“你脸还蛮好捏的。”
刚闹过一通,他们都有些累,坐在路口相顾无言。杨浔拿手背蹭了血,食指上都是干透的血,夹着一支烟慢慢抽,“看到这个,你是会更怕我,还是更可怜我?”
“比这还糟。”张怀凝抢过他嘴里的烟,拿来点了自己的烟头,“我对你很认真,而且也跑不了,你爸认识我了。”
“别卷进这一堆烂事里。”
“嘴挺硬的,可惜头没那么硬啊。”她半开玩笑想缓解他的尴尬,却听不到应声。一看,杨浔半闭着眼,扶着头,很像是脑震荡。他的发缝间有一行半干的血迹。
杨浔坚持不去医院,要回家。张怀凝立刻编了个谎话,打电话回医院请假,说他被车撞了,叫了车领他回自己家。
他一受伤就像是喝醉的人,几次三番说没事,一起身又头晕,歪歪靠在张怀凝身上,有气无力,道:“你去上班吧,现在请假吃亏了,算一天。”
“不要紧,反正还有公休。我要用心歹毒地照顾好你。”还真不是玩笑话,她想通他们关系的症结。杨浔对痛苦太有耐受力,对幸福又过敏。只有单向的付出,狡猾地躲在暗处才让他舒服。 那她也能学。
照顾脑震荡病人完全是专业对口,把枕头垫在腰下,让脊柱分担头颈部压力。每隔一小时测血压和心跳,再观察眼动。
杨浔很不配合,坚持把眼珠往上翻,“我们不算分手了吗?”
“分手也是同事,当不成同事也是亲戚,是你说的。我们是共建文明科室的情谊,我怎么舍得不管你。”她拿调羹给他喂粥,他吃得心如死灰。
她索性把食指竖在他鼻梁中间,看他斗鸡眼,“现在才下午三点,你还来得及改主意。”
杨浔起身,推开她去吐,脑震荡的常见症状。
到了五点,后遗症达到峰值,杨浔趴在床上昏睡,张怀凝与晚饭搏斗,切萝卜切到手。她随意在水下一冲,杨浔又闪现在身后。
“你别弄了,听我说啊,就是,就是,我们不能在一起。啊,那个。” 他扶着墙,语无伦次,道:“我不想要小孩的,我爸那样的,我不擅长当爸爸。你肯定要生孩子,为什么你就不能找个别的男人,和我偷情呢?”
“正常人不会那么想。结婚是正常的,偷情是不对的。”
“别被发现就好了。”
张怀凝都气笑了,“你之前不是还想和我结婚,为什么突然之间逃避,现在哪里和你设想的不一样?”
“你和我想地不一样。当朋友的你,和真正的你,不一样。你假装坚强,偷偷努力,可总有努力做不到的事。我在在一起是减分项,你确定能胜过冷医生?”
“不确定。”
“拿不到分院的位子,你会崩溃吗?”
“估计会。”
“是肯定会,你受不了再一次打击。事业既然对你更重要,我只希望你开心。”
张怀凝看他,眼前幻象出一条狗,彻底接受一条狗拿着手术刀,站在无影灯下的场景。想来患者也不会介意。杨浔爱得热烈,但悬浮在常理之外。狗爱你,狗翻垃圾桶,你生气,狗因为爱你不忍惹你生气。狗背着你偷翻垃圾桶。狗依旧爱你。
坏处是杨浔还是读过书的狗,985 品种,他能活在绝对的自洽中,除非被命令。
“那就打击我。”她用下指令的语气。
杨浔歪着头,困惑盯她。
“我最讨厌被人单方面保护。因为你爱我,你就该给我想要的,哪怕是伤害。”杨浔诧异地看了一眼。她已经找准杨浔的节奏:干呕,昏迷,说他们不可能,再干呕。
他果然又去干呕了。
她理解杨浔的忧虑。维持现状,她亦乐在其中。选择杨浔,却要冒险许多。父母的冷嘲热讽在头顶盘旋,不时夹杂姨妈的审视。医院里更紧要,院长是不是听到些许风声,只等着她犯错?
想到这里,她却笑了,她就爱压上所有筹码。赢家通吃,或一无所有。
等他跌跌撞撞回来,她继续道:“还记得白塞病的那个 vip 吗?我没接受他的邀请,不是因为家庭或者男人,我为了赢压上的筹码。去了那边,虽然薪酬上涨,资源更好,但是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出头很难。倒不如牺牲掉,能坚定我留在这里的决心。我要,就要得到全部。知道为什么地下情不长久吗?因为有退路。那你呢,到底还要留多少退路?”
“你手流血了。”
杨浔紧张,跌跌撞撞为她找创口贴。先消毒,再检查,很浅的一道伤口被他横看竖看,快愈合了。贴完手指,他才趴床上昏睡过去。
他睡得不安稳,趴着睡,蜷缩着,像野兽一样把背靠着墙,难怪他不肯睡床,太宽敞了没有遮挡。
张怀凝坐在床边,低头看左手的创口贴,再看右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浅疤。
那还是十岁时学做菜,趁着姐姐不在,想讨好母亲。第一次拿刀就切在手指上,血流不止,当场吓哭了。
张母这才姗姗来迟。谁让她平日实在太忙了,忙着同情世上大多数的男人。丈夫要同情,父亲要同情,连电视里的男演员有丑闻,总有一番难言之隐。男人太多了,所以顾不得女儿们。
张母简单帮她止了血,喝令她不准哭,又不耐烦道:“你可别是破伤风了,家里也没钱给你打针。你的血滴得瓷砖上都是,又是我来弄。唉,尽会添麻烦。”
她扣住杨浔的手,又松开。她恨他的家庭和她的父母,毁了他们感知幸福的能力。不会没报应的,所谓来日方长。
她又去摸他的手,想在摇晃世界中求一份稳定。他怕痒,手一下子藏到枕头下面。
“再勇敢点吧,杨浔。”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一只手给她握。病也有病的好处,不遮掩。
第58章 遇人不淑,误入正途
杨浔醒来时,外面的天已全黑,张怀凝不在。他吓得扶着墙就起身,到窗口张望,还好没走远。
“你不要走。”他穿拖鞋追下楼,还在头晕,走路时眯着眼,一脚高一脚低,踉跄到张怀凝面前,搂住她,喃喃道:“我什么都答应你,先不要走。”
张怀凝道:“我是去给你买菜啊。”刚与萝卜搏斗失败。
“别放弃我。我要当大拇指的指甲盖。” 他太恍惚了,都忘了是她家。牵着手把她拉回去,丢上床,什么都不做,只挨着睡。
她衣服都没法换,以为他睡着了,刚要起身,又被他按着肩膀压下去。其实她想去洗手间。他才不管,把她的头压在胸口,挨着蹭。
再次醒来,张怀凝看时间,是九点刚过十分钟,一切都刚刚好,除了背景音是杨浔又在干呕和漱口。
第二天五六点时,杨浔症状明显有缓解,已经能坐起身,自言自语道:“要死。”
接着蹑手蹑脚穿衣服,推门出去。张怀凝醒了,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想道,“要是他又走了,也不挽留了,没意思。”
她很快又睡过去,直到被杨浔叫醒,起来喝豆浆上班。原来他是出门买早饭了,旁边还摆了个苹果。他还记得欠她一个。
杨浔至少要再修养一天,他盯着张怀凝吃完,道:“张医生做好准备,我会打电话查岗的。”
上午的门诊没什么重病,张怀凝的好心情到中午才被打搅。这次轮到她的家人找来,张母携一位短发女人来医院打转,炫耀道:“我女儿也没什么大本事,就是很快要升领导了。”
她说这话时,冷医生经过,笑了一声,眼睛上下翻,完全把张母当马戏团看。
张怀疑急忙把人领出去,张母介绍道:“上次和你说过的,你姨妈回来了。你不认识了?也对,好多年了。”姨妈穿无袖衫,双臂有明显的肌肉线条,晒成小麦色,倒比张母看着年轻。
她说话的调子也干脆,气势上切金断玉,“这么年轻的主治,就很优秀。你在医院里那么说,不应该,会影响她的职场发展。”
张母不服气,可说惯了长幼有序,不便反驳亲姐姐。
张母太习惯突击造访,没预约,张怀凝只得领她们吃便餐,杨浔最常去的一家店。
趁着张母去点菜,姨妈主动对张怀凝,道:“你最近忙吗?平时你们医院和精神病院有往来吗?我想麻烦你帮我打听一个人,是有酬劳的。是我以前的继子。”
张怀凝道:“为什么认为他就在精神病院里?”
“我宁愿如此,否则他就在坐牢了。我当年走得太匆忙,没和他好好告别,后来我想给他寄点钱,都被他爸截住了,快有十年没和他来往了。最后一次收到他的邮件,他给我发了一千多字的诅咒语言,附件是个有病毒的程序。他也是你表弟,你见过他吗?”
“没见过。”只是睡过,今早还吃了他的苹果
“唉,我走之前和他们说过,有困难可以来找你们。他怕生,估计没有上门过。”
“就算上门,我爸妈也不愿意和他扯上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
“你愿意帮这个忙吗?”
“不愿意,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就算见到了也认不出来,纯粹只是个念想。要是我想骗你钱,随便从路上拉个人,或者找个男同事说是他,你也分辨不出。”
“确实分辨不出,因为上次回国,我就打听出来,他好像真的是在当医生。你也是医生,不是吗?”姨妈笑着,眼神却一凛。刚才的话竟然是在诈她。“我有个职业病,很喜欢从对话的在细节分析人。心理学有个观点,人在对话中提到新的细节,往往是潜意识的流露。他不会真的是你同事吧?”
张怀凝不慌,顺着她演戏,“那你打听出来他是哪个科室的?我帮你问一下。如果是你同事,一会儿我们回去,挨个问。”
“我确实不知道。只听说他要考医学院。”
“每年要考医学院的人太多了,搞不好是兽医。还有,那个心理学常识是真的吗,我从来没听说。”
姨妈只笑而不语,张怀凝则接到了杨浔的电话,准点查岗,她说自己在医院里。
杨浔立刻道:“张医生对查岗要多上心,你肯定不在医院里,背景音是在外面吃饭,我能听出是我常去的那家。你一个人从来不去那里,有客人?也不是太重要的人,才在那里吃饭。谁在咳嗽?”
张怀凝故意道:“你妈。”姨妈刚才呛到了。
杨浔吓得立刻挂断电话。
姨妈误解了,“你和男朋友吵架了?也不要骂脏话。”
“你怎么知道是男朋友?”
“边说边笑啊。”
张怀凝默认了,“请先别和我妈说。”
张母总算回到桌前,嫌这家店不够档次,败坏了她的格调。其实她是计较姨妈发达了,不停追问她的过去。姨妈倒不忌讳不光彩的发家史,摊开了说。
当年姨妈去美国,是一个台湾的女同事担保。她父兄都在美国,老人有糖尿病,需要个看护。美国人人工贵,又想要个知根知底,会说上海话的华人。她便和她哥假结婚,拿到身份,任劳任怨当了两年保姆,抽空读书。老人死后,她读加州的社区大学,那家人还算厚道,愿意把空房间半价租给她。
假丈夫当时已结婚,他妻子不知内情,拿她当保姆差使,她也默认,心平气和帮她擦皮鞋,不往心里去。这可比洗盘子划算。
半工半读完成社区大学,她还攒钱买了辆二手车,再申请大学时又拿到奖学金,配上学生贷款读完大学时她已经三十了。二十世纪初,她会编程,又在加州,睁眼闭眼都是初创公司的邀约。
第一家公司干得不错,渐入佳境时解散了,她付不起房租,换了一处地下室,有老鼠。这个街区常有枪击案,但她乐在其中,穿着最好的一套衣服去面试,然后去翻后厨的垃圾桶。美国的黄金年代,烤焦的火鸡,往往整个丢掉。
第二家是软件开发公司,一年后,在她升职前夕公司被收购了。原团队全部解雇,她又换了一家科技公司,总算稳定,熬了十年,熬走同期入职的所有人。熬到华尔街的私募通过律师联系她,要收购她手里的原始股。原来公司要上市。
张母明显是嫉妒,道:“你也就是运气好。不上市,你的垃圾桶白翻了。”
45/70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