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颂好奇:“是何物?”
江衍拿出一个雕琢精致的银铃手镯戴在她皓白的手腕上:“这是父亲于我出生时为我打造,如今送于殿下,我不在时,便做一个念想。”
云颂抚了抚手镯,道:“既是江先生为你打的,你不自己留着,要送与我?”
江衍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是,殿下可不要拒绝我。”
“既是留给我做念想,”云颂温柔一笑,“那我便收下了。”
“收下吧。”江衍轻轻地揽了揽她,“殿下,这回我是真的要走了,我一定会时常回来看你。”
“嗯。”云颂的嘴角染上笑意,拍了拍他的背,“去吧。”
江衍还想说些什么,又怕自己舍不得走,看了云颂好一会儿,只道:“殿下,照顾好自己。”
云颂点头:“好。”
“你也照顾好自己。”
江衍离去时,落日余晖摇摇欲坠,桃花瓣铺了满地,云颂看着他走下三千石阶,背影挺拔利落。
她朝他的背影伸出手,手指动了动,终是忍住了要叫住他的冲动。
忽而,他转过身,朝她跑了来,她系的红色发绳随风扬落。
少年眉深眸浅,携了一身余晖,温柔意味十足。
她的心便再度猛烈地跳动了一瞬,仿若有什么破土而出,隐隐抽芽。
他抱住她,在她的耳边低语:“殿下,要记得想我。”
话音落下时,他在她的耳尖留下一个既轻且浅的吻。
云颂瞳眸骤缩,僵在原地。
待她反应过来时,千层石阶上已空无一人。
她在台阶坐下,抬起手腕,橘黄色的天光覆在银色手镯上变成一层温暖的浅黄色,小巧精致的铃铛被山风吹得叮当作响,清脆而灵动。
第17章 惹相思(一)
◎那这位小郎君一定心悦于你。◎
云颂征然地摸了摸耳上发痒的那处,才发现这处有些滚烫。
江衍离去才不足一刻,云颂久违地感到了孤寂。
说来也是奇怪,以往的几百年里,她都是独自一个人过的,倒也没觉得岁月有多难过。
而今才短短一刻不足,她竟觉得这光阴走得实在太过缓慢悠长,让人难以忍耐。
除了兰茹和江衍,她在尘世之中没有什么牵连,本不打算下山。
但――
厄命珠一事实在让她放心不下。
这术被族中长老改过,祭炼出的厄命珠虽不伤人性命却吸人气运。
云厉曾用它来帮人改过气运吗?
云颂瞬临京陵城,故意将珠子裹了层结界悬于京陵城上空,她将神识遍布京陵城,若有人想取珠子,她即刻就能察觉。
布置好后,她回到落神山静待结果。
可时间过去一月,那戴面具之人也不曾出现取走珠子。
云颂也不急,一边等着,一边将空间内的残破书籍抄录了一遍,照着记忆将能补全的全都补全,堆放在江衍的房间门口,书籍堆了足有小半扇门高。
她想:这些应该足够他修炼到飞升了。
她又试着将空间换回明亮景象,天地澄澈一瞬之后再度恢复一如既往的死寂,便彻底作罢。
江衍送她的那株红果,已不再晶莹透亮,变得瘪瘪巴巴。
她叹了口气,果真,万物有时,强留不得,她将灵力灌入其中,红果重新焕发生机,她手指拨弄掉一颗果子,又将它接了回去。
这果子她从前从未见过,在这山间也没见着,也不知江衍是怎么发现的。
随即她摇头笑了笑,纠结这个作甚,许是山下村民不慎掉落的种子生长而成的罢。
她将红果种在了桃花边上,心道:此后能活几轮便全看天意了。
云颂日日坐在山崖边等,等京陵城的结果,也等那个说要回来看她的人。
山间松竹聚声成涛,气势比婺霞神山的那片松竹要足上许多,山腰处依旧白练如飞,几经蜿蜒以后,汇入那汪静谧的湖泊,被松竹环绕。
此湖虽不及无妄海那般包容壮阔,但也足以让人短暂地抛却杂念、沉心静气,是以她为其取名净心。
江衍第一次回来是在她的生辰,夜色降临,他为她带回来一束凝着晨露的花。
用法力护着,正当生机。
他为她煮了一碗长寿面,看着她吃完,拉着她到石阶上坐下,同她说起他在人间的际遇。
“那孩子太能哭了,我怎么都哄不好,后来给他买了好几串糖葫芦才肯作罢,我都怀疑他是故意要讹我糖吃。”
云颂撑着脑袋听着,神色温柔,手腕上的银镯在月光照映下泛着清冷的光。
“后来呢?”
“后来我将他送回家,他的爹娘特意留我吃了顿晚饭,那顿饭很热闹,我便想起了你,想你是不是在一个人坐在石头上看月亮,听山风吹松林。”
“可想着想着又不敢想,怕你一个人觉着孤单,而我又不在你身边。”
云颂心里像是被小猫爪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去人间走一趟,你倒是会说许多熨帖话了。”
“这些话,我只对你说过。”
江衍转过头看云颂,余光瞥见了桃花树下的红豆,问道:“殿下将它种下了。”
“嗯。”
“殿下还记得它表何意吗?”
“愿此人平安。你说过的。”
江衍一笑:“它不止表此意,还表――”
他故意停顿,引得云颂发问:“什么?”
“罢了,还是待殿下自己知晓吧。”
云颂被勾起好奇心:“去山下一趟,你竟还学会卖关子了。”
“今夜月色也很好,我陪殿下看。”
云颂笑道:“好。”
这一回,从自己床上醒来的人是云颂。
她醒来时,江衍已经下了山。
云颂觉得难过,有那么一刻,她想追上江衍跟他一起下山,可她很快又压制住了这份冲动。
她垂眸静思:云颂,他日后飞升成神,常驻天域,你难不成也要跟去天域么?
不可能的,她被天道排在了天域的秩序外。
若无天道感召,她无法进入天域。
这或许也是天道对新神的保护。
云颂去了一趟京陵城收回厄命珠,心道:天域去不得,或许可以去一趟鬼界找找。
鬼界中有着浓郁的阴寒之力,正好能够压制她身上的至纯灵力,天道不会阻她。
云颂看见桃花树下的红豆,想起江衍曾说它还表另外一意,于是特意摘了一颗下山问村中婆婆。
村中婆婆问她:“姑娘啊,赠你红豆之人可是位小郎君啊?”
云颂不知婆婆为何会猜得这般准,实诚地点头道:“是。”
婆婆乐呵道:“那这位小郎君一定心悦于你。”
云颂既惊讶又不解:“何以见得?”
婆婆道:“因为赠人红豆,表的是相思啊。”
第18章 惹相思(二)
◎留在我的身边。◎
云颂道过谢,征然地回到山上,看着手心红豆,面露疑惑。
相思?
可是解忧武神对耀阳武神那般的执着依恋?
她摇了摇头,应不是如此,江衍没有解忧那般疯魔。
云颂将红豆送回枝叶上接续好,手指轻轻拨弄了两下。
婆婆说的,应是人间情爱。
人间情爱么……
倒是她入人间以来从不曾经历过的。
好像――
云颂摸了摸自己的心脏。
心中有些欢喜,又有些酸涩。
她想见江衍。
这便是……相思么?
人间四季循环往复,亘古不变。
山间不显年岁,山下的变化倒是愈发明显,非要说的话,就是人多了些,变得热闹了,往年炊烟不见几缕,而今已有烟火阵阵了。
人们总会给自己找日子过,许多个本平平无奇的岁日经过他们的编排,便渐渐成了整个人间与之同庆的习俗。
例如中秋,例如除夕。
而在这样该团圆的日子,江衍总会回到山上来,他会为云颂带回来许多小玩意,如他途径某片山林时恰巧掉落在眼前的松果,自己做的中秋祈福灯,自己剪的除夕镂花剪纸,还有他为云颂画的人像画……
画中人神色浅淡,婀娜聘婷。
云颂先是神情紧张地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确认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她温声道:“你在人间学会了许多事。”这些都是她无法教他的。
他便该到人间去。
江衍问:“这些可让你欢喜?”
云颂点头:“自然。”
江衍一笑:“那我便没白学。”
云颂笑着看向江衍,忽而想起婆婆说的那句“相思”又微不可察地错开视线。
他自小被她养大,对她多依赖了些也是常情,她可莫要自己会错了意。
江衍察觉到她躲避的眼神,问道:“殿下,怎么了?”
“无事。”云颂扯开话题问道:“这趟回来可有什么要讲给我听的?”
江衍扶她坐下,眉间漫着一股悲伤。
“娘亲走了。”
云颂难过,轻声问道:“如何走的?”
“出门医人,归家时不慎被毒蛇咬伤,身上药已用尽,不治身亡。”
“我回来时想着去看她一眼,却只见医馆白绸,她已下葬。”
他在她的坟前跪了七日才回到山上来。
云颂站起拍了拍江衍的肩,声音轻柔,同山间晚风:“她可曾说过她想要成为什么?”
江衍道:“娘亲曾最爱话本中的江湖故事,她曾说若是能来世可选,她想成为侠客,行走江湖除恶扬善,赶路途中择一酒肆停下,再同路人畅快豪饮。”
“很美好的愿景。”云颂道,她手心凝出一支泛些紫光的鸟羽,“那我便赠她一世得偿所愿。”
她将鸟羽送给江衍:“去放至她的坟前吧。”
江衍问道:“殿下,这是?”
“命签,是古神族的祝福。”她微笑道,“若你遇见她来世,别忘了向她讨碗酒喝。”
江衍起身紧紧抱住云颂:“谢谢你,殿下。”
云颂拍了拍他的背:“去吧。”
她送他下山,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一回,他又要走上几轮岁月?
云颂在大石头上躺下,枕着手臂看月亮。
山中待得有些无聊了,明日便去趟鬼界吧。
云颂有些困,闭上眼小憩。
晚风徐徐,银晖洒满山间,风吹起桃花投下影子跳跃过她的眼睑。
江衍去而复返,见云颂睡着,静静守在她身旁。
花瓣在空中旋了几圈落在她的眉间,她眼皮动了动,江衍轻轻捻去那片花瓣。
云颂向来觉浅于此时醒来。
少年背对着月光,身上像披了一层薄霜,而眸色温柔,似那雪后初霁的春光。
她仿若于此一瞬之间被强烈的日光晃了眼,本能地抬起手去挡。
江衍以为她的眼睛被这月光所刺激,抬袖为她挡住:“殿下,闭上眼睛。”
云颂放弃思考,乖乖地闭上眼睛。
江衍将云颂抱回她的屋内,守在床边手足无措地唤道:“殿下,眼睛是不是很疼?”
云颂抬起右手手臂遮住双眼,左手抓紧江衍。
“江衍。”
“殿下,我在。”
“别走了,那福报治不好我的眼睛。”
“嗯,我不走了。”
“江衍。”
“我在。”
“留在我的身边。”
“好。”
第19章 不逢春(一)
◎殿下,婆婆说的,一字不差。◎
云颂安安静静地睡着过去,于次日的熹微天光中缓缓醒来,她望着天花板,意识还未完全回笼,心想:昨夜是做了个梦吗?
今日,江衍应――
她感到手好像被人抓着,转过头发现原本应该离开了的人这一次没有离开,趴在她的床边,好似是守了她整整一夜。
云颂想起自己昨晚挽留江衍的话,脸颊微微一红,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左手手腕上的力度忽然抓紧了一瞬。
江衍醒了。
“殿下,你醒了。”
云颂略微不自在地把头转向另一边:“嗯。”
江衍问道:“殿下今日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我陪殿下一起。”
云颂想起昨夜打算,道:“是有一件,今日打算去一趟鬼界寻一寻厄命珠的线索。”
“好,我去收拾收拾,在楼下等殿下。”
说完,他五指扣住云颂的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云颂整个人瞬间颤了一激灵,残留的惺忪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手背上传来细微的痒意,她动了动手指,从征然中脱离出来,看向床边,江衍已经下了楼。
她抬起手看向手背,想起山下婆婆的话,在心中做了个决定。
战神族可战不可逃,她要问个清楚。
云颂拾掇一番下楼,看见江衍已经收拾好正在等她,温和晨光洒在他的肩头,少年如携春光。
他听见声音回身,面露笑意,唤道:“殿下。”
云颂暗暗捏了一把扶梯,停在竹梯上,整个人融进晨光不至的阴影里。
她望着江衍,认真地说道:“江衍,我知道了红豆还表何意。”
江衍一愣:“殿下如何知道的?”
“去问了山下的婆婆,她告诉我,赠人红豆,表的是相思。”
“她问我送我红豆之人是不是一位小郎君,我说是。”
“她说……”
云颂停顿下来。
江衍看不清云颂的神色,柔声问道:“殿下,婆婆说什么了?”
云颂抿了抿唇,死死拽着扶梯:“她说,你心悦于我。”
“江衍,你对我――”
“是。”江衍坦率承认且坚定道:“殿下,婆婆说的,一字不差。”
云颂拽着扶梯的手崩出一片惨白。
她想跑回房间,可身为战神族的骄傲让她挪不动后退的脚步,于是她僵在了原地。
云厉,这般时候,该怎么做?
江衍见云颂不说话,心中紧张,可是他没有出声催促,静静地等着云颂的回答。
云颂努力缓解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江衍,我很开心,同时,我也很担心。”
“抱歉,江衍,”她垂下眼眸,“我不知自己对你是否也有一样的心悦之情,亦不知该如何回应你的心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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