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跑追上云颂:“姐姐,无论姐姐多少岁,既然在人间,我们有的姐姐也该有。”
云颂的心蓦然一软,她轻轻应道:“嗯。”
星辰当头,夜风温柔山脚不比山顶清冷,四周都覆着一股融融的暖意。
云颂道:“江衍,神魔两族殁于世间,天道已做修正,如今的新神来自于凡人,再护佑于凡人,被称之为神官,有文神和武神之分。”
江衍疑惑:“姐姐为何突然与我说起这些?”
“你想活久一些,飞升成神会比在人间修炼活得久。”
江衍问:“飞升成神后会不死吗?”
云颂神色轻柔:“方才同你讲过,世间万物生灵都逃不过天地命理。”
“世间生灵总有终时,生死循环往复,最是不可更改和逆转,新神的寿数会长一些,也许千年万年,但总归是有尽头的。”
江衍垂眸,遮住眼底的黯淡:“那姐姐,也不例外吗?”
“嗯,我也不例外。”云颂摸了摸江衍的头,安慰道:“江衍,这不是什么让人难过的事,况且,我现在还活着,而且能活很久。”
“能有多久?”
“至少比新神要久。”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毕竟她的族人都已经死了,神魔大战开始以前的事情她知之甚少。
“那我要飞升成神!”
“好,我会助你。”
云颂走了两i,唇角微微上扬:“江衍,我想到给山头取何名了?”
江衍兴奋道:“当真?姐姐取了何名?”
云颂双唇微微一动,吐出简单两字:“落神。”
若江衍飞升成神,岂不是曾有一神在此落脚了?
江衍喃喃重复:“落神。”对啊,姐姐是神仙,神仙住在这,便是落神。
云颂带着江衍一瞬回到落神山。
山间本就夜雾弥漫,因云颂布下的结界,此刻雾气更浓了,她牵着江衍穿过浓雾问道:“江衍,修炼不易,你可想好了?”
江衍坚定道:“姐姐,我真的想好了。”
“那明日便开始?”
“好。”
“修炼从辟谷开始。”
“好。”
也许是因为江衍挨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饿,辟起谷来倒是出乎意料地顺利,半月后便能做到完全辟谷。
云颂有些吃惊,这速度已胜过许多人。
江衍入了修炼的门,云颂便开始教他小空间术。
以心为念,凝界容物。
此术开辟一方空间,可将任何物品存放进自己开辟的这一方小天地内,这方天地可随主人心意幻化,法力越强,空间越大。
云颂道:“小空间术开辟出的空间景象如何,全由主人心意操控。”
“你可有想开辟的空间景象?”
江衍看了眼落神山答:“有,落神山的样子。”
云颂跟着看了眼云雾缭绕的山川湖泊,道:“那你需得努力,你要开辟的已然是一处人间。”
江衍点头:“姐姐,你的空间是什么景象?”
云颂顿了片刻:“是一座山。”
“是落神山吗?”
“不是,是我的故乡。”
江衍小心地问道:“姐姐,我可以看一看吗?”
云颂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等你长大一些再说吧。”
江衍有些执着:“要长大到多少岁?”
云颂没想到他会坚持问,但毕竟是自己让他放自在些的,她思索片刻,道:“那便等你十七八岁。”
江衍较起真来:“是十七岁还是十八岁?”
云颂看他很少这般执着,便道:“若你年满十七后还记得此事,我便带你看一眼。”
第9章 少年心(一)
◎人间赠人红豆,表的是相思。◎
山间不知岁月,对四季与日月轮回的感知便愈发明显。
春日新绿满山野,是一片嫩青,原来的一截桃花枝落地成苗,至第二年已初具树形,它长得本没有这么快,云颂看江衍每日都要看一眼它是否长大,便暗地里用灵力催生。
故而江衍每日都能常看常新,欣喜于自己亲手种下的生命。
“姐姐,这株桃树又长大了!”
云颂配合道:“嗯,你将它照顾得很好。”
夏时,春日里孕育的新生命绽放得热烈且茁壮,百里松竹蜿蜒交错,在风势下翻涌成浪,将山顶围在其中,夏时的月清亮剔透,清辉洒在叶上,山间泛着一片银光,蝉鸣声阵阵,尤为热闹。
云颂常会坐在门前的大石头上整夜整夜地看星星和月亮,江衍会来坐到她的身边陪着她一起看,却每回都是在自己的床上醒来。
秋日里山间一片青绿中点着几抹枯黄,那是竹的落叶,幸而松树长得更为高大,若不仔细看,那几抹黄意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冬时在山间体现得最为明显,初雪里夹杂着绵绵细雨,阴冷比湖水更甚,云颂担心江衍又不小心丢失凤火珠,早早在山下给他订了几件过冬棉袄,将他从头到脚裹了个完全,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他被裹得像一颗肥硕的土豆,行动十分不便,睁着大眼睛看着她,似乎在做着无声的抗议。
云颂轻轻笑道:“待你修炼有成,身有抗寒之力,便不必这般严实地裹了。”
江衍放弃抗议,低下头专心盯着看火炉上烧开的沸水冒出的大团雾气。
旧时书册有记:十月朔日,黍,俗谓之秦岁首。【注1】
云颂行走人间时,曾路过某个国家,该国以十月朝作为新年之始。
江衍的生辰正同人间新岁。
她说要给江衍过生辰,倒也没有像普通人家那般大操大办。
他们无人可请。
只是每年在十月初一这一日,云颂会亲手给江衍煮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在桃花树上为他挂一条“岁岁平安”的红色祈福丝带。
江衍也照着这般为云颂庆生。
岁月如此过去,某一日,云颂忽地想*起自己给山取了名字,便下山准备在山脚下落一块碑。
江衍提出要跟着一起。
云颂自然不会拒绝。
江衍运起法力搬来一块大石头记在山脚下,用佩剑在石头上刻下“落神”二字。
他的字迹苍劲有力,细看之下,还能看出几分云颂字迹的影子。
两人自石阶而下沿石阶而回。
江衍走在前面,云颂看见他的背影有一瞬间的错愕,她这才发现小家伙已经长高不少,当初身高不及她腰的小家伙抬头看她时,总是要仰起整张脸。
她刚养他那会,他整个人又瘦又小,身子骨轻,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轻易吹走,所以她那会从不让他靠近山崖,生怕她一个不注意,他就被山风卷了去。
而今小家伙望她只需微微抬头,原本的俊俏小脸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眉眼也有了棱角,她曾经可以整只手垂着搭在他的小脑袋上,而今也需要弯起肘弯了,他的头发也长长了许多许多,倒还是一如既往地亮黑柔顺。
云颂停在原地,江衍见她没有跟上,转身询问:“姐姐,怎么了?”
云颂问道:“江衍,你今辰多大了?”
山中不知岁月,她没有特地去记过。
江衍耐心地答道:“吃过姐姐亲手煮的八碗长寿面,现年岁十五,今年该满十六了。”
他特意补充道:“明年便该十七了。”
云颂失笑,他还记着。
她看了眼山间,已点缀着大片枯黄之色。
是了,过几日便又至十月朝,小家伙将年满十六了。
云颂惊觉,她捡的孩子被她养大了。
她心里涌出小小的成就感,心道:云厉,当初你将我养大是不是也是这般感受?
“姐姐?”
“无事。”云颂摇摇头,“回家。”
“好。”江衍转过身,小跑了两i又转了过来,“姐姐,你说待我学成枯木逢春术便教我飞行,我现下是不是可以学飞行了?”
云颂讶异:“你已学会了?”
这不过五日,比她当初学要快上不少。
江衍面露小得意:“是也,待会儿回去便展示给姐姐瞧瞧。”
云颂点头:“行。”
江衍眼神瞥了一眼山间某处,道:“姐姐先回,我晚些时候回来。”
说完,他跑下石阶拐进山间。
云颂看他身影不见,抬步走了回去。
如今他有法力傍身,她不担心他会出事。
江衍曾无意中在山崖附近发现一种未曾见过的山果,圆圆的,红红的,一颗一颗,开成一簇,小果子生得小巧讨喜,他想要摘给云颂让她开心。
不过那时他还小,够不着,摘不到。
如今他会法术,摘这果子已是轻而易举。
他并拢二指比诀,那生长在崖壁上的山果便飞入他的手中。
只是这果子秋日里并不生长,只剩单调的叶。
不过正好。
云颂坐在三千石阶上等人归来。
江衍沿着石阶而上,一看见她,便笑着朝她跑来。
“姐姐,你看。”
他手握着一簇枯叶,催动法力,枯叶转黄为绿,枝桠间依次长出一颗一颗的红色小果。
“姐姐,这是红豆,送你。”
云颂浅笑着接过:“谢谢。”
“姐姐,你知道人间赠人红豆表的是何意吗?”
云颂确实不知,问道:“表的是何意?”
江衍道:“人间赠人红豆,表的是――”相思。
“愿此人平安。”
云颂笑意加深:“多谢你的心思,我很喜欢。”
江衍跟着笑起来:“姐姐,那我是不是可以学飞行了?”
云颂道:“嗯,自然可以。”
她如约教他飞行。
云颂让江衍站在风口,比诀试着往下跳。
江衍开始第一次尝试,他站在桃树旁,背对着云颂站在山崖边看了一会儿。
云颂以为他是怕了,便说:“若是害怕,放弃也可,我教你别的。”
江衍不是怕,只是见那株桃花树已长得比他还要高,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听了她的话,一猛子就往下跳。
他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云颂却是心惊。
这小家伙胆子也太大了,便这般往下跳了?
云颂忙跑到悬崖边想要跳下去捞人,看了一眼忽而止住了脚步。
只见少年携着山风在百里松竹上方蜿蜒穿行,恣意且自由。
她轻笑一声,也是,毕竟他学什么都快。
江衍乘风凌云,沿着山脊俯冲而下,掀起飘叶无数,她便倚在桃花树下看着他。
无论江衍飞了多远,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桃花树下笑着看着自己的云颂。
他停下,转身往回飞,悬停在她的眼前,与她两两相望。
山风吹落桃花花瓣,落了几片在她的发丝上,他为她捻去,问道:“姐姐,我学得可还行?”
云颂点头,浅笑嫣然,朝他伸出手接他,丝毫不吝夸赞:“可谓是天赋异禀。”
江衍牵上她的手,幼时的他只能握住她的一根手指,而今他已能牵住她的整只手。
她的手掌仍就温暖,一如往初。
这日,山风温温柔柔,桃花落了她满身。
江衍惊觉,他的心间,早已盛满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注1:出自《荆楚岁时记》,秦以阴历十月初一作为新年伊始,谓之十月朝,在这里请忽略时代~
第10章 少年心(二)
◎我绝不会让你等太久。◎
山间,少年迎风而起,长发高束随风飘逸,脸庞棱角分明,眉如泼墨,指节分明修长,一柄长剑在他手中舞得有模有样,毋须华词藻饰,他自成龙章凤姿,好不养眼。
云颂亲手为江衍换上十六岁生辰的祈福红丝带。
年近十七,他修炼得愈发勤快,称得上是刻苦。
云颂每日醒来便可看见山林上方那抹舞着剑的端正身影。
她便在桃花树下席地而坐,倚着石头撑着下巴颏看着他,江衍舞剑的样子隐隐约约有着她的影子。
云颂浅浅一笑,也是,毕竟是她教的。
长风一过,花瓣飘落。
她接了一片,又将它吹远,若有所思。
小家伙如今已经长大,该去见见人间了。
山间岁月年年如此,总不好叫他将一生都困于这方点滴天地间。
只是……
一想到小家伙要离开,她的心里总会涌起一丝隐隐的不舍。
想到以后可能会不常见,她忽而觉得孤单,七百年的孤寂感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云颂捂住微微发疼的心脏,心道:云厉,这可是牵挂?江衍是我的牵挂吗?
江衍看她望着某处出神,飞回她的身旁,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姐姐,在想什么?”
云颂笑笑,摇头:“没什么,发呆罢了。”
江衍不信,她方才看起来明明有些落寞。
他收了剑,道:“今日先不练了,我们下山走走吧。”
江衍不知擦肩而过了哪棵松树,肩上沾了些许灰尘,云颂抬手替他掸去那处尘色:“你想去哪?”
“京陵城。姐姐,我们去京陵城吧。”
“京陵城?我记得你曾说过这里是你的家乡。”
江衍点头:“嗯,我生长于此。”
云颂道:“你从未说过以前之事,我也从未问你,如今我可好问上一问了?”
江衍牵起云颂的手:“姐姐,我知道你能看人的记忆,你要亲自看一看吗?”
云颂的手指一蜷:“你当真要让我看?”
江衍将她的手抬至自己的眉心:“姐姐,你看吧。”
云颂抿了抿唇:“那便失礼了。”
京陵城,位于落神山的北方。
江家在京陵城小有名声,江衍也算是个富家小公子,幼时父母为他订了一门娃娃亲。
娃娃亲?
云颂秀眉微蹙。
江衍五岁以前顺风顺水,五岁生辰过后,家中突发大变。
染血的米缸,饭菜里的人指……
江衍的父亲突然发疯,打伤了江衍和娘亲,将二人赶出府中。
他放了一把火,自焚于火海。
江衍的娘亲带着江衍流浪。
富家小公子一朝落难,蓬头垢面。
天刚下过一场暴雨,地面上一片湿泞,散落的事物都已经裹满了湿泥,有腐烂的菜叶,生蛆的烂肉,也有几枚生了锈的铜钱,各种气味交织,实在难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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