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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山月——朝露十八【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13 14:45:02  作者:朝露十八【完结+番外】
  江衍发起高热,昏迷不醒。
  江衍的娘亲抱着江衍在捡地上的铜钱,天刚下过雨,江衍娘亲身上也没多少热气,身体止不住颤抖,但她还是把外袍脱下来裹住江衍。
  墙面上的水痕还未干透,显得深沉而厚重,街巷外便是繁华热闹,而巷内却是人间苦象。
  云颂有些不忍继续看,她想起她的爹娘。
  江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姐姐,没事的。”
  云颂继续看了下去。
  江家出事的消息传遍京陵城,众人对母子二人避而远之,江衍娘亲无奈,只得带着江衍离开京陵城,她带着孩子一路沿途乞讨。
  江衍的高热时好时坏,渐渐地忘了很多事情,江衍娘亲乞讨所得都用来治江衍也没能将他彻底治好。
  江衍娘亲带着江衍走往澧州城,途中江衍又发起高热,一直喊渴,她找不到水源,只得割腕喂血维持江衍的生命。
  她背着江衍往前走,澧州城近在眼前,她却没了力气走出那片山林。
  眼前的城人来人往,却无人发现树荫下的他们,她没了移动和喊救命的力气,只能祈祷神明出现。
  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她都在绝望中度过。
  直到云颂出现。
  云颂放下手,后面的事,她都知晓了。
  她心里闷闷的,有些难受,又不想表现出来,只能干巴巴地安慰道:“江衍,都已过去了。”
  但这事,有些蹊跷。
  江衍家中遭逢巨变,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江衍道:“嗯,姐姐,我不执着过往。”
  云颂问:“你想去故地,可是另外有事?”难道他已经找到了什么线索?
  “什么都瞒不过姐姐。”江衍道,“我用姐姐教的卦术找到了娘亲的转世,我想让姐姐陪我一起去看看娘亲。”
  云颂温柔应道:“好。”
  江衍的娘亲转世生在医者之家,此时不过五六岁,唇红齿白的,正蹦蹦跳跳来来回回地帮着身为大夫的爹爹打下手。
  医馆中众人都在夸奖她聪明能干。
  云颂和江衍停在医馆外看,她问道:“你不进去同她讲讲话吗?”
  江衍摇摇头:“我记得她便好,她这一生看起来很快活,我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你又怎知是打扰?”
  “我……”江衍犹豫,他其实是想上前和娘亲说说话的。
  云颂鼓励道:“去吧,她看起来识得菖蒲,你便是请她为你抓一味菖蒲也好。”
  “好。”江衍下定决心走进医馆。
  云颂站在外面静静地等着,她看着江衍笨拙地打招呼,小姑娘热情地询问他要买什么药。
  两人有说有笑聊了一会儿,江衍提着药包出来,神情轻松。
  “娘亲很厉害,已识得许多草药。”
  云颂道:“我有几本医书,是族中长老所著,下回你带来送给她。”
  这是让江衍再来的意思。
  她要让她见人间。
  江衍不知云颂的用意,点头道:“好。”
  两人逛了一遍京陵城,期间江衍总是朝着某个方向看。
  云颂察觉了,道:“你想去看故居便去吧。”
  江衍有些露怯:“不了,还是下回吧。”
  云颂也不勉强:“那回家?”
  江衍赞同:“好。”
  两人回到落神山,江衍问:“姐姐,以后我还能下山吗?”
  云颂道:“自然,我说过,你来去自由。”
  “姐姐,你会离开落神山吗?”
  “若无大事发生,应是不会。”
  江衍停下来,看着云颂的眼睛,承诺道:“姐姐,无论我去了哪里,我都一定会回来。”
  “我绝不会让你等太久。”
  
第11章 无妄海(一)
  ◎云厉,红绳断了,我还会平安吗?◎
  江衍年满十七,云颂照例为他煮了一碗长寿面,换上新红绳。
  往年江衍吃面能细嚼慢咽吃上一刻钟,这回倒是三两下就扒拉了个干净,他吃完放下碗筷直勾勾地看着云颂。
  云颂知晓他还记挂着当初她应承他的那件事,她也没打算敷衍过去,便道:“我的空间不比落神山好看,你当真要看?”
  江衍坚持:“当真要看。”
  云颂道:“你这般想看,那便带你看看。”
  她广袖一挥,一道光幕出现:“跟我进来吧。”
  江衍跟着云颂进入光幕之中。
  光幕并不刺眼,他无需抬手去挡。
  穿过光幕他看见,一座峭巍然的山,紧临着一片漫无边际的海域。
  海水静谧无浪,这本是奇美壮观的景。
  可海水是鲜红的,就像是鲜血从里到外将它浸染了个透,大半的山体倒塌入海,裸露在外的半边漫山都是深褐色,不见一点绿叶。
  焦枯的树成片地七歪八扭,或斜着,或倒着,或卡在那蜿蜒盘错的地面深缝里。
  山顶上,楼宇尽数坍圮陷落,地面上到处都是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天际铺满昏黄烟尘,整片空间灰暗阴沉,空间内无风起,散碎的枯叶不曾挪动半分,寂静无声,荒凉至极。
  同样是山,此处和落神山相比,如同两个极端。
  一处生意盎然,一处却是死地,了无生机。
  他们站在一片断壁残垣的中心,一处巨形的圆台之上,此处地面虽也有着歪斜的裂缝,但较之他处,已算完整,台上立着两根粗壮的石柱,上头隐约有着几道暗红色的符文痕迹。
  这里仿佛遭受过无尽的战火。
  她说过,她的空间是一座山,是她的故乡。
  江衍呼吸猛然一滞,心头像被重锤猛猛砸了一击,吸进去的那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堵得他窒息。
  云颂见他面色凝重,心道:今日是他的生辰,待他看这残景作甚。
  她拍了拍江衍的背,将江衍从窒息感中抽离:“走吧,荒凉残景,没什么好看的。”
  “这里……”江衍拉住她,喉间仿若卡着一根毛刺又疼又痒,声音也是又沉又哑,他低头闷咳几声:“姐姐,这里原本是什么样子的?”
  云颂望了一眼无尽静谧的海域,眼神寂寥,缓缓道:“很美,美甚人间山水万重。”
  “这片海叫什么名字?”
  “无妄海。”
  “这座山呢?”
  “婺霞神山。”
  江衍双手抓住云颂的手,像只小狗一样轻声细语地撒娇道:“姐姐,我想看看你故乡的样子。”
  云颂看着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里涌起奇怪的感觉,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时,是求她带他走,她那时想也没想便直接拒绝了,如今……
  她好像没办法再如当初那般直截了当地拒绝他。
  况且,她的来历也不算什么秘密。
  “好。”
  “闭上眼睛。”
  江衍乖乖照做。
  云颂指尖凝光,点在他的眉心。
  他入了她的记忆,她记忆中的景象与此刻眼前的天差地别。
  天地间原本是一片澄亮。
  他们现在所在这座山上住着羌留一族,便是云颂的出身,身后的殿宇气势恢宏而庞大,殿宇周围松竹环绕,海风起时,松竹声簌簌。
  山下的无妄海一望无垠,白日里海面蔚蓝壮阔,海浪层层翻涌,掀起的海风就会一遍一遍跃过这座婺霞神山,将整座山的树都吹低了头。
  到了夜里,海域中会泛起成片的荧光,层层聚集彻夜不散,此处多有月色,月光洒下来时,海面会变得十分柔和,两厢辉映,流光不灭。
  没有月亮的时候,尤其是雨时,海域会变得澎湃汹涌,掀起惊涛骇浪,海风呼啸惊掠,气势惊人。
  神山上众多楼阁之中,有一座名叫“芳华”的亭子,若是在雨夜里站在亭中,可清楚地看见骤雨包裹世间,海浪拍打礁石,及山底下的城市灯火通明。
  云颂收回了手,道:“此处原本便是这般模样,只是我心有魔障――”
  她抬手一挥,空间内景象变幻,变成江衍在她记忆中见到的那般蔚蓝清朗的模样,可是这清明模样只维持了一瞬,又恢复成原先的死寂。
  云颂无奈一笑:“这空间无法受我控制变回曾经的景象,或许是因为,我开始遗忘了吧。”
  江衍心疼:“不,你一直都记得,否则我不会看到你的记忆。”
  “后来呢?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这般?”
  云颂知道,他若是不问个明白定不会罢休,也没打算瞒他:“后来,战火四起,此处便也覆灭了。”
  “为何会起战火?”
  “因为……”云颂垂下眼眸,“神魔两族水火不容。”
  天地初成时,最先孕育出两大种族――神与魔,两族如同阴阳两面,在天地间共生又气性相斥,导致互相仇视。
  两族终于在千余年前彻底打破堪堪维持的表面平衡,硝烟四起,生灵涂炭。
  战火持续了五百年,天地间混沌不堪,死伤愈来愈多,两族愈打愈发凋零。
  神族到最后只剩下羌留和洛神两族,而魔族之王九头魔龙仍未被杀掉。
  为彻底终结魔头,避免神族消亡,两族长老合计商议,羌留族和洛神族联姻,用禁术蕴养两族诞下的神胎,作为终结魔头的利剑。
  被两族长老们选来联姻的是两族仅存的骄子――云长君和姜离,两人果真不负所望,诞下一女,便是云颂。
  云颂自在娘胎里就被用禁术蕴养,生来灵力异常强横,族人们将她当做希望,也将她当做兵器,他们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也毫不犹豫地将她推上战场。
  初次上战场厮杀时,云颂被那群骇人的魔物吓得拿不稳剑,跌坐在地上,一名族人为了救她挺身而出替她挡下攻击。
  这名族人被一头魔狼撕咬成两半,身体化作烟雾散开,他的血液溅满云颂的整张脸,烫得惊人。
  云颂瞳孔骤缩,嘴唇颤抖,只觉喉间干涩难以发出声音。
  她伸出巍巍颤颤的手想要去捡这名族人掉落在地的玉佩,魔狼利刃劈爪而下,一道凛冽的剑光瞬间而至,正中魔狼心间,魔狼痛苦哀嚎,声音凄厉尖锐,刺得她脑仁生疼,随后它那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压住了她的腿,又很快化作烟尘散去。
  待她从头疼中缓过来时,云长君已将那枚玉佩踩了个稀碎。
  云颂顿时疯了。
  她拼命去扒开云长君的脚,哭喊道:“走开!这是云厉的东西,是他娘亲留给他的东西,走开!”
  “他已经死了,留这么个物件还能有什么用?”云长君睨着云颂,将她一把拽起,冷冷说道:“你还记得你手中的剑是为了而存在的?是为了保护像他一样的族人,可你做了什么,你因为害怕扔了剑!所以他才会死,云颂,你要记住,他是因你而死!”
  他是因你而死……
  因你而死……
  而死……
  这句话像一个恶毒的诅咒,盘旋在云颂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云长君将云颂带会婺霞神山,扔进禁室之中,连同她的剑也一道扔了进来,他说道:“什么时候拿得稳剑了,什么时候再放你出来。”
  禁室之中的光源,只有从天顶投下来的那一缕微光,云颂蜷缩在黑暗里,把那把泛着冷光的剑踢去了天光底下。
  起先她也会哭喊与嘶吼,喊着“放我出去!”
  可是禁室墙壁上设有层层符文,任何声音都传不出去,她的哭喊全都闷进了石壁里。
  后来云颂不哭了也不喊了,却发起了疯,她不停地踢打抓挠石壁,常常十指鲜血淋漓,骨头断裂,可再严重的伤口过了一夜也会自行复原,她不停地抓挠踢打,全身骨头不停地断裂,愈合,断裂,愈合……
  她用这种痛苦的方式惩罚自己害死云厉。
  整片石壁上尽是云颂抓挠留下的血痕,她终于感到了累,瘫倒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铁锈般的血腥味钻入鼻尖,她双目干涸,红血丝漫布,再哭不出一滴泪来。
  她的剑静静躺在那缕天光底下,依旧泛着冷光。
  云颂瞳孔麻木地看着那把剑。
  忽地眼神有了一丝生动。
  她好似看见了剑柄之上有一抹细微的红色。
  云颂着急确认,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爬过去,她捡起剑,看清了剑柄之上确实有一抹红色。
  是缠在剑柄上的一圈极细的红绳。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云厉给她缠上的。
  云厉自云颂出生起便在照顾着她,陪伴她的时间比她的爹娘都要长。
  在所有人都在关心云颂有没有练好剑术,修为有没有精进时,只有云厉关心着她有没有饿着,有没有渴着,有没有睡好。
  云颂看他身上常常戴着一枚玉佩,便问他玉佩的来历。
  云厉告诉她,这玉佩是他娘亲留给他的,是有关娘亲的唯一念想,他的娘亲是羌留族最出色的女战神,斩杀过许多魔物,却还是不幸死在了战场上。
  云厉说,战争很苦。
  战争当真很苦,逼得人骨肉分离,逼得生灵无可安身立命。
  云颂看他伤心,想要安慰他。
  云厉摩挲着玉佩,低下去的头抬了起来,笑着对她说:“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有殿下在,殿下一定可以终结这场战争。”
  云颂一惊,她知道是自己是为此出生,却没有信心真的完成这般重任。
  可她不想看云厉伤心,于是年幼无知地向他承诺道:“云厉,我会终结这场战争。”
  云厉温柔道:“我相信殿下。”
  出征前夜,云颂心中忐忑,她看了眼窗外血红的星海说道:“云厉,你说的无妄海是那样地美,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
  如果她回不来了,该有多遗憾。
  云厉道:“那我画给殿下看。”
  云厉画的星海便是云颂给江衍看的那般,蔚蓝浩荡,漫无边际。
  云颂自出生时便是无尽的战乱,无妄海早已被鲜血染透,她从未见过蔚蓝的无妄海。
  她看着画中的无妄海不安地问:“云厉,我答应了你会终结战争,可我却在害怕,你会怪我吗?”
  “怎么会呢?会怕是人之常情。”云厉在她的手腕上圈了一圈红绳,说:“红绳保平安,殿下定会平平安安。”
  这一幕恰好被云长君看见,他冲进房间一把扯断了那条红绳。
  “云厉,她是神女,神女不需要动情!”
  “云颂,你背负着整个神族的未来,你没有退缩害怕的权利!”
  云厉恭敬地应道:“是,神长大人。”
  红绳勒伤了云颂的手,她看着手腕上的红印,征征地问:“云厉,红绳断了,我还会平安吗?”
  云厉心疼,揉着她的手腕安慰道:“会的,殿下一定会平安,我会一直陪着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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