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性休克!”医生迅速给出了诊疗方案,高声问道:“患者是否进食了过敏食物,或者接触了过敏源?!”
医生的话犹如一道惊雷,砸得陆时延眼前晕眩。
在嗡鸣的意识里,陆时延想起了那碗蟹黄面。
――季禾只碰了那碗蟹黄面。
……
秋蟹肥美,可要是没有剥蟹工具,仅仅靠人工,是很考验那人的耐心的。
就算季禾在那晚知道了陆时延和小孩一起去逮螃蟹的好笑缘由,她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去碰那些螃蟹的,因为;
――她对螃蟹过敏。
在很小,苏女士故意用螃蟹让女儿过敏试图换取季明松的注意的时候。
可惜她失败了,从没成功过一次。
所以季禾曾经一个人在医院住了很久。
节目组的录制即将结束,大家都忙着收拾东西告别,季禾找寻良久,才在灶房里看见人。
高大挺拔的男人将狭小的灶房衬得更显逼兀,回身转动,尤其的束手束脚。
季禾抱胸靠在门边,眸底染上了不自觉的笑意。
暖烟升起,罩得整间屋子都朦朦胧胧的,男人的面容原本是极为漂亮生冷的。
但此刻,这份烟火气却把天神拉下云端,有点……赏心悦目。
想到什么,季禾收敛神色,刚要告诉陆时延不用忙活了,目光触及到碗中装着的东西。
眼神黯淡了几分。
份量十足的蟹黄,还有被挑出的,白白嫩嫩的蟹肉。
无一不彰显出那份用心。
但季禾心头无端起了几分火:“谁让你做这些的?”
“我…陆时延懵了一瞬,俄而紧张看着她:“你要是不喜欢,我马上把它们倒了。”
说着,他立即就要把蟹肉给倒了。
一只柔软的手拉住了他。
陆时延抬眸,季禾却没看他,那只柔软的手逐渐收紧,陆时延感觉到不对劲,顺着她的注视低头去看。
季禾在看他的手。
陆时延的手是很好看的,骨节修韧,肌理漂亮,这是一双很适合玩弄乐器,抚摸情人脸颊的手。
但现在,细密的伤口布满了指端。
“一些小伤口而已,明天就看不见了。”陆时延笑着说。
细腻柔软的指尖滑过指腹,在小伤口泛起一阵酥密的颤栗……
又痒,又痛。
一路蔓延至心尖。
“你在做什么?”
她盯着那碗蟹黄。
“蟹黄面。”陆时延的声音发飘。
陆时延拿不准季禾的心思,也拿她没有办法,就像现在,季禾想留下来帮他的忙,他就只能挑最简单的活儿让她乖乖待着。
土灶中的焰火跳动,映得那张清冷的脸蛋终于染上几分温度,季禾分神留意陆时延,陆时延偷摸看着季禾。
狭小的灶房内,一时分外安静。
陆时延是会做饭的,这几年来的独居生活更是把厨艺给炼了出来。
听着门外愈响的嘈杂声,他动作利索地把门关上,端着那碗好容易才做出来的蟹黄面,半蹲在季禾的面前。
满是没遮掩好的期待:
“试试?”
季禾并不喜欢面食,何况又对螃蟹过敏。
条件有限,这碗面的卖相也不算好。
但……
她总是没有办法拒绝他。
陆时延是忐忑的,连他自己都认为,面对季禾不管他的心理建设多么强大,可时时会败下阵来,颇觉卑微。
只要她稍加施舍那么一丁点儿的好,他就会幸福到晕眩。
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季禾的不对劲,更痛苦季禾的这份折磨是由他带来的。
冰冷的医院墙壁下,陆时延眼眶通红,双拳不知怎的被缠上了厚厚的绷带。
医生刚从病房里出来,他跑上前想问季禾的情况。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股劲风带过,陆时延被来人猛地打得踉跄几步。
来人犹不解恨,拳头如星点般落下,招招下死手,两人很快摔倒纠缠在一起。
陆时延下意识反击,很快占了上风,就在拳头即将落在徐知妄的脸上时,他的话一下抽了陆时延的骨头:
“你就是这么保护她的!?亲手把她送进抢救室!”
陆时延全身的力一下就散了,他盯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脑中反反复复都是季禾被抢救的场景。
以及医生问他‘患者对什么过敏’,他的哑口无言。
――是他亲手把她送进了抢救室。
陆时延没再反抗,任由徐知妄发泄。
一阵剧痛,他被打偏脸,咳嗽中有鲜血吐出。
鲜血染红了医院苍白的地板,零丁的血迹溅上了停在眼前的黑色皮鞋上。
陆时延看上去,刺眼的灯光晃得人看不清来人的脸。
“――好了,小徐,先住手。”
平稳,难掩上位者的倨傲的声音。
徐知妄被保镖拉了起来。
陆时延踉跄着站起来,看了眼季明松,一步一步朝病房的方向走过去。
几人围在医生面前,黑衣保镖团团围住,林琳得到消息赶过来时,看见的就是眼前的这副场景:
――陆时延被一贵妇人扇了一耳光,怒斥着叫他滚。
或许这一巴掌并不疼,但极具侮辱性。
林琳以为陆时延至少会是恼怒的,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明星仿佛被人抽了傲骨,脊背也折了。
隔着段距离,她却莫名明白了陆时延的意思:
――他想要留下来。
眼看着冲突加深,相较于季明松的漠视,苏瑜音针对陆时延的恶意不加掩饰。
她走近不知道对陆时延说了些什么,使得陆时延那本就没甚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只有还在蓬勃跳动的青绿筋脉,透露出那份愤怒、无力。
黑衣保镖上前就要朝陆时延动手,林琳见状不好,提着一颗心想过去帮忙。
在无人注意到时,那扇原本紧闭的病房门透开了一丝缝隙,一道纤薄的身影打破了这场闹剧。
输液杆朝着保镖的方向砸过去,几声惊呼一同响起:
――“季禾!?”
输液杆的砸落让季禾手上的留置针牵连拔出来,鲜血滴在苍白地板上,滴答的声音让场面寂静无声。
她垂眸看着地板上的血晕:
――滴答,滴答……
季禾兀地笑起来,她推开来人想搀扶她的手,目光扫向陆时延伤痕累累的脸,歪头对苏瑜音笑道:
“好久不见啊,妈妈。您是来看我的吗?”
苏瑜音有些不敢看季禾的眼睛。
季禾早就料到了,心底诡异的平静,她掀眸看旁边的陆时延,有气无力的声音里听不出别的情绪:
“你先离开吧。”
陆时延抬头直愣愣看着她,一直到被旁边的人带走……
“你脸上现在带着伤,这段时间就别出现在公众面前了,我会把你近期的工作推掉。”后视镜中的人仍没有反应,想起刚才的那出闹剧,林琳觉得以后这样的麻烦恐怕不会少:“真不去医院检查检查?”
陆时延刚才受的伤可一点儿也不少。
黑色车玻璃映着窗外的高大建筑,这所私人医院保密性高、条件好,接待的客户也大多是VIP客户。
季家的人禁止他探病,陆时延于是被阻拦在外。
他想起苏瑜音刚才说的话:“作为一个玩具,让她受伤了你就该马上滚开,你凭什么敢待在这儿?”
――玩具?凭什么?
眼下的淤青在那张温和英俊的脸上本该是脆弱的,但此刻,那张冷淡面孔却是几分阴霾。
眸底情绪翻涌复杂,俄而,那双澄净漂亮的茶色眸子看向医院的某个方向,满是茫然。
第45章 喜欢
◎“离开之前,我就好喜欢你的。”◎
明净的玻璃镜中,里面的人羸弱、苍白,像失了养分的花。
纤薄冷白的肩胛被长指甲划得破了皮,血珠渗出来,更显得有几分诡异的靡丽。
――有人在敲门。
门外的护士没听到回应,敲门的频率更大了些。
季禾拢好衣服,推门出去卫生间。
这个点儿过来的护士是来给她换药的,过敏带来的红疹,每天都需要换药。
初秋阴雨绵绵,这几天S市的天不好,落地窗外的花被打落一地。
人的心上也被覆上一层阴霾。
动静有些大,旋即又彻底消散下去,季禾回头看过去,进来的那个护士很紧张,视线飘而又瞟地觑向紧跟在后边儿的医生身上。
――没人发现不对劲。
雪白冷肃的白大褂,严实的口罩,但看只不过是一位外形很出众的男医生而已。
露出的眉眼丽冷淡,隔着段远远的距离,两人的目光相接,男人拢着的眉头总算是松了些。
“――把门关上。”季禾眼神没分给护士,出声道。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男人换装进来仿佛只是单纯看她一场,女人没有出声问他为什么在这儿,只是心头罩着的阴霾,在悄悄挪开……
“季小姐,您受伤了?!”后背的衣服剥落,见着那几道新鲜的血痕,护士忍不住惊呼出声:“是身上太痒了吗?您下次可以直接告诉我们,我们会给您上药,可以避免弄伤身体的。”
闻言,季禾只是神情淡淡,没说话,反倒是旁边站着偏头回避的男人,猛地回过头看过去。
女孩的指尖长又尖,遑论是在细腻的皮肤上作伤害。
血珠浸染了蓝色病服,和皮肤沾在了一块儿,病服被半褪下来,伤口再次被揭开又开始流血。
陆时延心和眉头一块儿皱起,眼里已然带上些责备,可下一秒撞上季禾清凌凌看着他的目光,又霎时烟消云散。
“你出去吧。”她对护士说。
关门声刚响起,季禾的手被人拉住。
陆时延个高,从他的角度看来,季禾穿着一身病服,纤弱又单薄,陆时延在这个时候忽然意识到,在离开的这六年里,她并没有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她的一只手背上还插着留置针,时间久了,手背的那块皮肤泛着淤青。
另一只手躺在那只温暖的大手里,冰凉的体温传过来,陆时延看着那断裂的指甲,和残留的星点血迹,想起刚才看见的那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心脏一阵钝痛。
“对不起――”
男人颓败的声音砸下来,季禾的身体顿时僵住,抬头看见陆时延的眼睛红红,心头的阴霾又被移开三分,同时起了几分不自觉的心疼。
她笑:“没怪你。”
说着,她想起那天的事,她知道自己过敏还吃螃蟹,早就做好了过敏的后果。
所以和陆时延没多大关系,只是这次的反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罢了。
季禾正打算认真安慰他一把,门外一阵动静:
――耳熟的声音,季禾瞬间认出了来人。
她心头一跳,把陆时延推开,朝四周寻找着什么,压低了声着:“快躲进去,别出来!”
刚把洗手间的门关上,大门被打开,苏瑜音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你怎么来了?”
“来看我的女儿,怎么,不允许吗?”多年未见,重逢时候的喜悦大概也就那么一瞬间吧,苏瑜音一如既往的骄傲、自持甚高。
“如果我的意愿有用,你就不会坐在这儿了,”对于门外看着自己的几个保镖,季禾觉得心烦,却暂时拿他们没有办法:“有事?”
想起来意,苏瑜音的眸光柔和多了,愉悦告知她:“你的房间已经打扫好了,出院就*可以搬回去。”
季禾给气笑了。
苏瑜音却没感觉出来季禾的气到深处的无奈,只沉浸在自己的安排中。
“我不会搬回去。”在苏瑜音逐渐不善的脸色中,她补充道:“也没这个打算。”
“你父亲已经给你精心筹备好了欢迎派对。”
“噢――”季禾在印象里找了找季明松的影子,“那又怎样呢?我回来不是为了你们,也不打算因为你们留下来。”
这话彻底惹恼了苏瑜音,她想起当年季禾的不告而别,这几年自己过得多么痛苦,她将这份折磨全部怪在女儿身上:“你想走!?你凭什么可以一走了之?我生你养你,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没有我的允许你更不能离开一步!”
季禾浑身冰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茶杯砸过来她侧身躲开,苏瑜音还想动手,季禾心底的愤怒再没法控制住:“你当年真的想生我吗?!”
她的话将苏瑜音砸得愣住。
季禾步步逼近:“当年那个女人怀孕,所以你需要一个孩子,当那个女人死了,季明松一句话就能让你打胎。如果不是外婆,你真的有对我产生一丁点儿的不舍吗?”
季禾的质问戳中了苏瑜音心底的不堪,她想大声反驳她,可是找不到一句。
面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她忽然恍然季禾不再是以前那个会张开手让妈妈抱的孩子。
苏瑜音落荒而逃。
在门被砸上的那一刻,季禾终于控制不住抱膝痛哭,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被抽离。
身边忽然围上一抹宽厚的身影,薄毯被轻轻披在季禾的身上,那个人就在她的身边,无声陪着她……
天不知何时放了晴,雨停,天空被洗成一片澄澈的蓝,窗外的景致温和干净,季禾的情绪也渐渐平定下来。
她抱膝就这么盯着落地窗外,什么也不做,旁边的人也这样陪着她。
突然,“你刚才都听见了?”
她平静问他。
“嗯…陆时延想起先前在洗手间听到的一切,眼中并没有季禾不想看到的怜悯和同情,只有酸涩不解。
季禾勉强笑了笑,现在忽然觉得自己生活里的不堪被陆时延看见也没什么不好,她只问了句:“外面的天看起来好好,陪我出去待会儿吧?”
陆时延默不作声扶起她。
这所医院的环境很好,庭院中心,一棵栾树高大茂密,胭脂般明艳的小灯笼一簇簇挂在枝头,盛大浪漫。
两人并肩坐在树下的长椅上。
被暴雨打落的果实困在积洼的浅水里,清幽好看,季禾试探踮脚去点了点,唇角翘了翘。
陆时延也跟着笑。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螃蟹过敏,吃了会有什么后果,所以你不需要太自责。”
她忽然出声。
“不,”陆时延看着积水中两人的倒影,“我应该早早就发现的,不是在你受伤之后,”他说,“更不是由别人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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