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竹河脱下夹克,披在女伴身上,担忧问:“发什么抖,冷吗?活该,要风度不要温度,叫你穿羽绒服,死活嫌臃肿。”
夹克携带着青年的体温与淡淡香烟气息,温暖包裹着她,仿佛驱散了灵魂深处的恐惧寒意。
朱蒂嘴硬,“谁发抖了?我不冷。”
这时,钱小欣发来消息,提醒道:“列队彩排啦,就差你和秦朗。”
艾荔荔歉意说:“抱歉,文艺委员催了,叫我和秦朗去礼堂外面列队彩排。”
朱蒂回神,以深邃眼神注视青涩美丽的少女,“去吧,妹妹。好好学习。”
艾荔荔郑重鞠躬,“明白!”
“二位再见,待会儿记得给高一18班加油。”秦朗晃了晃相机,朗声说:“照片等我整理出来,让荔荔发给您。”
双方告别,待学生远去后,朱蒂卸下伪装,整个人依偎进男伴宽厚的胸膛里,汲取体温与安全感。
段竹河抚摸她脊背,心跳呼应,耳鬓厮磨,温柔低语,“旅游的第三天,姐姐终于感受到我的诚意了?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啦?”
“嘘,别说话。”
朱蒂闭着眼睛,心情糟糕。
段竹河顺从闭嘴,却缠绵吻下去,霸道拥紧,夺走了她的理智。
晚会开始,18班抽签排在前面,顺利表演了大合唱之后,自由活动。
艾荔荔和秦朗在台下并排当观众,接近尾声时,主持人报幕:“接下来,请欣赏高二七班带来的舞蹈,《傣家清晨》!”
“哎,秦朗,快看!”她眼睛一亮,定睛望向舞台,“刚才被尤坤纠缠的女生,穿着傣族演出服装。哪个是媛媛?”
台上,一群女生身穿民族服装,化着浓妆,伴随欢快的音乐,翩翩起舞。
秦朗观察了一番,“刚才压根没瞅见‘媛媛’、‘扁扁’的脸。她们差不多的个头、长相、妆容,认不出来。”
她使劲辨认,“我也认不出。但是,每一个学姐都青春靓丽。”
秦朗舒展靠着椅背,“舞蹈班么,外形差不了。”
“跟尤坤谈恋爱的人,莫非是被救过命?”她百思不得其解。
少年肩宽腿长,坐姿慵懒,侧脸鼻梁挺直,俊美出尘,直白说:“八成是被哄骗了,或者脑子进水。尤坤奔五了,老得能当她爹,站一块直接差辈分了,甚至连低保也没有,光图他年纪大么?忒傻了。”
“就是!唉。”
艾荔荔唏嘘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朱蒂姐姐没回消息。她说专程来看演出,但贵宾席上没瞧见啊。”
秦朗望了望前排,“快结束了也没见人影。估计临时有事,忙去了。”
她双手怯怯交握,感激且不安,“姐姐太热心慷慨了!听说我受伤,特意打钱,她难得来一趟采屏,见面时我有点紧张。”
秦朗耐性十足,无论陪同做什么,从不嫌无聊,宽慰道:“甭紧张,她挺随和的,一会儿散场了去找找?”
“嗯,刚才在花园里,我忙着介绍学校,居然忘记当面道谢,真是不应该。”
“‘谢意’你已经表现出来了,相信她能感受到。”
她腼腆道:“原计划邀请贵客去我家喝茶,因为姐姐说没见过荔枝树,但考虑她有自己的行程计划,没好意思说。”
“问一问呗,我替你问。”
两人嘀咕商量妥了,然而,直到演出结束散场,朱蒂和段竹河仍未出现。
元旦降温,天气越来越冷。
老艾肩周炎犯了,需要休养,托邻居顺路接送女儿。
夜深了,一中校门口,人群逐渐散去,变得冷清。
艾荔荔捧着手机,懊恼告知:“姐姐回消息了,说临时有事,回市里啦。”
“有机会再见面呗。”秦朗单肩背着书包,站在上风处,挡住北风,往校门内张望,“韩女士怎么还没忙完?早知道,我骑自行车带你回去得了。”
她组织措辞,认真回复朱蒂消息,“你载不动我。稍安勿躁,耐心等待韩老师。”
“瞧不起谁呢?!”
秦朗不服,气笑了,仗着身高,屈指弹她脑袋,“你才几斤!”
“喂――”
艾荔荔收起手机,奋起反击。
少年昂首,目若朗星,左闪右避,慵懒嘲讽:“笑话,我不让着,您够得着?”
两人嬉闹的一幕,落在了双胞胎兄弟眼里。
“咳咳!”
陈嘉聪左手推着自行车,右手勾着胞弟脖子,强硬拖着走,嚷道:“朗哥欺负女生,被我逮住咯,请客请客,不然我要宣扬出去。”
陈嘉明缩着脖子,脸皮薄,羞愧不敢抬头。自从造谣帖子一事暴露后,赵乐转学,他郁郁寡欢,暴瘦一圈,见到艾荔荔就绕路。
艾荔荔扭头一看,瞥了瞥陈嘉明,懒得打交道,对陈嘉聪说:“对,讹他陪你打一星期篮球!”
“是她先鄙视我。”秦朗好整以暇。
“鄙视你?一定是有原因的嘛,女生怎会有错!”陈嘉聪健谈,笑嘻嘻问:“在等韩老师的车吗?”
艾荔荔点头,冷得搓手掌。
“老师们在礼堂拍大合照,再等会儿吧。”陈嘉聪苦笑,轻踹胞弟屁股一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跟着赵乐干坏事,她拍拍屁股转学了,留下你,尴尬不尴尬!”他唠叨完,上了骑行车,“明天见,我们走喽。”
艾荔荔挥挥手,无视了欲言又止的陈嘉明,“再见。”
她顺从内心,拒绝原谅伤害过自己的同学,以及帮凶。
原谅亲人是不得已,何苦咽下憋屈宽恕外人。
双胞胎兄弟离开后,街口驶来一辆摩托车,油门轰响。
“尤坤?”
“又在显摆他的非法改装摩托车了,深夜扰民,招人嫌。”
两人站在保安亭内侧避风处,校外看不见。
尤坤停车,未戴头盔,点燃香烟,掏出手机打电话,不久,一名女孩小跑出来,羞涩喜悦轻喊:
“坤哥!”
“媛媛,上车,哥哥送你回家。”
来人正是表演傣族舞的女生之一,卸了妆,白皮肤,大眼睛,眉毛淡且稀少。她上了摩托车,跨坐,犹豫时,车猛地启动,吓得慌忙搂住司机的腰。
尤坤得逞,得意大笑,“坐稳,起飞咯。”
媛媛既害羞,又感觉新奇刺激,“风好大,慢点。”
艾荔荔摇头,“服了呀,没话说。”
“她没被胁迫,自愿上车的。”秦朗抱着手臂,“非亲非故,咱们总不能冲上去拉开。”
待韩燕忙完,开车把邻居女儿送回艾家坡下时,已是深夜。
“谢谢老师送我回家。”
韩燕摇下车窗,“风大,赶紧上去吧,免得家长牵挂。”
秦朗叮嘱道:“过几天要去市里参加学习标兵竞赛,你先别骑自行车,当心二次扭伤。”
“知道啦。”
艾荔荔告别,转身踏上长坡,扭伤的脚踝受力时,仍轻微胀痛,拿出钥匙打开果园栅门,两只狗听见动静,高兴摇尾巴迎接小主人。
“你们乖乖守着哈。”
她摸了摸狗,走向大门,一推,发现被反锁了,遂敲门呼唤:“妈?爸?我回来了,开开门。”
寂静深夜,隔着木门,门缝里传出清晰的金属碰撞声,“哐当~”脆响。
“爸?在做什么呢?”
她明知故问,因为,艾家唯有一扇不锈钢房门:那间终年上锁的、供奉先辈遗照的神秘房间。
大晚上的,拜祭祖宗?
“来了,来了!”
老艾一瘸一拐,吃力行走,打开大门,笑脸相迎,“荔荔回来啦。”经过刻意纠正,老人已习惯,不再唤女儿小名。
“嗯,我妈呢?”
“天冷,早睡觉了。”老艾闩上门,意欲接过女儿书包,“脚伤不能负重,书包给爸。”
“不用不用,几步路而已。”
艾荔荔始终不适应变得慈爱和蔼的父亲,相处时别扭极了,一前一后沉默走向客厅,感觉气氛冷场,遂没话找话,随口问:
“奇怪,不年不节的,大晚上可以拜祭祖宗吗?”
老艾早已发现女儿行为,不动声色,“你说什么?”
“呃……”
冬夜,老宅客厅高大宽敞,一盏灯照不亮,把父女俩的影子投射在青砖墙上。
四目对视,艾荔荔心虚挠头,失言懊悔,把书包放在藤椅上,索性心一横,坦诚表明:“其实,上个月,我趁你不在时,偷偷溜进那个房间逛了一圈。”
老艾不悦,黑着脸,憋了半晌,怒斥道:“反了!越大越不听话,处处跟老爸对着干!”
嘿嘿,这脸色,这语气,才是我爸。她搓搓手掌,讷讷说:“我只是看了一下,什么也没动。”
“谁允许你进去逛了?你眼里究竟有没有长辈?把老爸的话当耳边风?”老艾恼怒,扔掉慈父面具,跳脚责骂,“耳朵留着没用,割掉算了!”
她倒了一杯热水喝,冷静道:“作为家庭的一份子,难道永远禁止我祭拜祖宗吗?今天干脆把话说清楚,如果你确定永远禁止,我发誓,今后不再踏进那间房。”
“你――”
老艾干瞪眼,气呼呼,却无奈妥协,“你是独生女,等爸妈归西了,你要是狠心不祭拜,等于白养了,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她立刻叫屈:“冤枉!简直冤死人了!明明是你,从小到大,严厉禁止,现在又怪罪。”
“你懂什么?”老艾振振有词,“这完全是为你好,算命先生交代,需要等到18岁之后,命格硬了,才能拜见列祖列宗。”
算命先生?命格?
又来了,封建迷信。
受唯物主义科学教育成长的少女,对迷信说法不以为意,脱口而出:
“我还以为,你是不想被我知道跟爷爷之间的深仇大恨。”
老艾错愕,勃然变色,眯起眼睛,冷冷问:“什么深仇大恨?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知道多少?谁告诉你的?”他逼近,审视女儿:
“丫头,你是不是在猜测、是我杀死了你爷爷?”
第72章
“爸,我相信你。”
艾荔荔察言观色,忍不住问:“只是好奇,爷爷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艾黑瘦,面对高挑女儿,意识到孩子长大了,用谎言糊弄不了,气势不由得减弱,瓮声瓮气反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王珊珊姐弟告诉的。”
她解释道:“当初,王珊珊误以为我插足她和杨潇的感情,带着几个混混闹事时,自称花钱调查过咱们家庭背景,查出了几十年前法院对你的判决书。”
“判决书?”
老艾呆住了,花甲之年,眼神黯淡浑浊,怔怔回忆起少年时,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她悬着心,观察父亲片刻,毕竟是至亲,退让了,迅速拎起书包,别扭安慰道:“咳,随口问问而已,你今天要是不想提,就算了,有空再聊。天冷,早点回房休息吧。”
然而,老艾叫住了女儿,缓缓表明:
“荔荔。”
“爸没杀过人。爸不是杀人犯。”
谁会希望父亲是杀人犯呢?艾荔荔如释重负,赶忙点头,“嗯,我就知道,王珊珊那些混混是胡说八道,污蔑好人。”
谁知,老艾紧接着冒出一句,“你爷爷是畜生,不是人。”
“呃?”
她抱着书包,傻眼了,小心翼翼问:“那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咎由自取,意外死亡。”
老艾因残驼背,整个人绷得像一张弓,望着女儿的目光,暗藏紧张与惶恐,掏出钥匙,一瘸一拐走向神秘房间,“你已经长大了,既然好奇,瞒不住一世。进来吧。”
客厅在左侧,灯光被走廊阻挡,照不到右侧尽头的房间。
昏暗中,老艾摸索着开锁,不锈钢发出清脆“咣当”声。
艾荔荔莫名兴奋,拿出手机照明,尾随父亲,探头张望,小声说:“我偷偷溜进去逛时是白天,第一次在晚上进来。有灯吗?”
“有。”
老艾推开门,往门内墙上“啪”开灯,神秘房间瞬间亮堂堂。
“哇,六盏灯?亮得刺眼,*浪费。”
“亮堂点,爸才不会害怕。”
“自己家里,有什么可害怕的?”
“你不懂。”
老艾站在门口,脚步踌躇。
艾荔荔被强光晃了一下,抬手捂了捂眼睛,待明适应后,见室内摆设并无变动,慢慢行至供桌前,鞠躬拜了拜,然后指着桌上尘封的倒扣遗照,感慨道:
“这是爷爷的遗照吧?上次来时,我就感觉不对劲,其余祖宗的照片都端端正正挂在墙上,唯独他,孤零零被倒扣在桌子上。”
“另外,干脆一次性坦白,我还去过后山祖坟,在奶奶坟墓坐了会儿,发现爷爷葬在东北角,墓碑被雨水冲歪了,墓地长满了杂草,挺寒酸。”
老艾亦躬身拜了拜,漠视父亲遗照,冷笑道:“寒酸?”
“哼,如果不是看着列祖列宗的面子,以及顾虑子孙后代的福运,我根本不想给他立碑!一个畜生,不配享受后人的敬仰供奉。”
艾荔荔见相框背面积满灰尘,意欲随手掸一掸灰,见父亲直白愤恨嫌恶,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默默缩了回去,试探问:
“爸,爷爷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是吗?”
“何止是对不起?我差点死在他手里!”
驼背的老艾,回忆往事,情绪逐渐激动,指着残疾的左腿,悲愤告知:“我当了几十年的瘸子,被人嘲笑了半辈子,但我不是天生残疾――”
“爸的左腿,是在十来岁时,被你爷爷,用扁担,硬生生打成严重的粉碎性骨折,没钱治疗,才变成瘸子!”
艾荔荔双目圆睁,震惊捂住嘴巴,语无伦次问:“爷爷干的?原来,你的腿不是砍树时被砸伤的?!爷爷为、为什么要打你?下手真狠!”
“为什么?问得好。”
老艾眼神冰冷,伸出两根手指,明显嫌脏,捏着倒扣的遗像,重重一掀,扔在桌上,激起灰尘,然后食指指着遗像主人,指尖颤抖,苦笑说:“这个问题,爸年轻时想破了脑袋,也没琢磨明白。”
“现在思考,没别的原因,因为艾荣不是人,畜生自然不具备正常人的感情。”
艾荔荔的爷爷,名叫艾荣。
直呼其名,指着遗像骂,看来是深恨。她无措倾听,不知该作何反应。
老艾不愿女儿误解自己,迫不得已,双手撑着供桌,诉说起上个世纪的往事,“你的亲奶奶,非常贤惠勤劳,家里家外活计一把抓,可惜命苦,嫁给了酒鬼。”
“你的太爷爷精明能干,翻修祖宅,攒下了丰厚家底,可惜养出个嗜酒如命的儿子。艾荣染上酒瘾,每次喝醉就发酒疯,打骂老婆,打得老婆喊救命。那个年代,男人打老婆不稀奇,但一般有分寸,偶尔生气了扇两巴掌,艾荣不同,他下手狠毒,打累了才罢休,可怜你奶奶,吵不赢,打不过,挨揍成了家常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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