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踢踢牛晴朗的鞋帮,“干嘛呢?”
“哎呦,阿姐,你也太用力了。我晚上路过门口听见你们院里有动静,瞪眼就看见一窝长毛大耗子在乱窜。就借来了一只猫。”
“猫抓耗子,你不点灯趴地上干嘛呢?”
“耗子精得很,一着光都不见影了。我在够这个。”
伸手递出一块半掌大小的令牌,上面还刻有图案,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她抬头去寻阿耶目光,想听听他的想法。
两人视线相对,苏父当即了然,“这令牌与我无关,非官场朝廷之物。”
苏达闻言皱眉,那这是哪来的?莫不是,探究的视线投向西厢房。
牛晴朗又拍拍浮在衣上的灰尘,随后又小声补了一句,“这年头,谁家能连个杌子都没有的。”
苏达对这控诉实在无可辩驳,只能撩撩起鬓边碎发,缓解尴尬。
每次离家,阿耶都会把东西收拾起来说是怕被老鼠磕了,所以全锁进耳房了。
久不住人房子,缺点什么都是能理解的。
苏达虽然看着纤细小巧,可那一门闩可是实打实地用尽了气力,手上到现在还泛着红痕隐隐发麻。
苏父的手上虽没事,却不知牛晴朗身是否有伤。他既看在眼里,自然要关心下小辈。经过上次一事,牛晴朗就对苏父万分恭敬。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优礼有加。
苏达可见不得这种虚假客套,四顾张望,才找了个借口打破两人谈话,“那猫呢?”
“跑了。不过不用担心,那猫认家,丢不了。”
而后又凑过来,侧身用手肘搡苏达一下,小声道,“不用赔钱。”
“哐当”一声巨响,在这寂静小院里宛若雷鸣。
神出鬼没的灰耗子猛然现身,东滚西爬地落荒而逃,沿着空荡荡的门廊跑去。
振聋发聩的响声都比不上这声势浩大的奔逃令人心颤。苏达粗略数了一下,大概有7.8只,半尺长,还是长毛的。
想想就忍不住浑身打寒战。
她疾走西厢,但也不忘拍板定案,“阿耶,这门必须修,明天就得修!”
说罢人已经进到屋内。
原以为是人掉地上了。
点灯一看,铜盆摔落倒扣在地,盆底露出一角擦脸的巾布。水洒了满地,已经淌到门口。
抬首向床上望去。
一双浅棕色的清澈眸子就这么呆呆地撞进了苏达的心里。周遭的一切好像都静止了,唯有在那跳动的烛火下,映在纱织屏风上的颤动的暗色影子有细微不同。
她怔愣半瞬,直到听见苏父进门声才回神。
赶忙捡起铜盆,掩饰内心的慌乱,故意不去看他的眼睛,陈述一句既定事实。
“你醒了。”
半躺在榻上的少年郎此时又趴回榻上,侧着头阖上眼睛,似在假寐。嘴唇翕动,只断断续续发出几句气声。
苏达本就离塌边较近,放好铜盆想听听这人到底再说什么。
苏父却抢先一步冲到榻前,将苏达挤到一旁。
“你说什么?”
两人紧盯着少年郎的有些略显丰满的唇,因为发烧有些肿胀充血。但他依旧是张张嘴,几字气声透着砂砾打磨般喑哑。
苏父呆滞半响,拧着眉用眼神询苏达。
这人说什么呢?
透过口型,苏达依稀能猜出个大概。可就是吊着苏父不说,让他干着急。
自己则得意地扫他一眼,潇洒出门。
不一会儿,又端着汤瓶进了屋。
苏父这才意识到,感情这小郎君是渴了。见屋里空荡荡,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于是推门就出去了。
苏达倒一杯前两日现打上来的井水,还特意用容量最小的瓷杯装。医女嘱咐过,若是清醒,也需徐徐图之,万不可操之过急。
“你先润润嗓子。”
只见他微阖的眼睑中,眼珠转动一圈后缓缓掀开眼皮。扇动两下纤长的睫羽,露出雾蒙蒙的眼神后又乍然紧闭。
便不再有动静。
她手中小瓷杯还举着,这人就又昏睡过去。
无奈只得先撂在方几上,哪知仿佛刚滚过磨刀石的破碎咕哝声从榻上传来。
倒是比方才清楚得多,说得是水。
看来是真渴了。
也是,这两日除了用棉布洇湿嘴唇,一口水都没进过嘴里。
苏达又去拿那水杯。转眼看榻上那人,眼睛紧闭,嘴唇微阖,仿佛睡着了一般。
若不是那已经变换的半侧卧姿势,还真让人被蒙骗了去。
腹部紧实的肌肉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两道深邃的线条隐入裈内,苏达只觉得三月的西厢房里不燃炭火,却生出一丝燥热憋闷感,由心口生气蔓延至脖子一直往上,尤其耳朵烫得惊人。
苏父此时正双手抱着一把圈背交椅搬进来,步履艰难地往门内移。眼睛只看脚下,生怕他那副老胳膊老腿再被椅子绊上一脚。
升职第一日就伤病请假上不了朝,实在丢人。
听到耳边传来咕咚咕咚的大口喝水声,就想着扬言制止,医嘱说得好好地,切不能过量。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可不能因为照拂上的疏忽,再出问题。
抬眼一看,才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喝水的哪是榻上那个。
而是自家女儿正捧着整个汤瓶,对着瓶口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着水。
直到瓶里水倒了个干净,她才擦擦嘴边水渍。水壶被稳当地撂在方几上。
刚还慢悠悠搬椅子的苏父,此时已经挡在榻前,手臂长伸,死死遮住身后躺着的人。交椅被半倒着胡乱地搁在地上。
“阿耶你干嘛?”
苏父刚太过着急,没注意榻上小子身上连包扎的纱布竟也没有,就那么大喇喇地赤裸着上半身,继续挡着苏达的视线固执道,“非礼勿视。”
虽说早就看过了,可往后换药还不是要坦诚相见,苏达试图劝说。
“阿耶,这是病人,礼哪有命大?”
苏父哪里听得进去。
“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见人家赤身裸体的郎君,不妥。”
“没事,我又不吃亏。”她踮着脚想越过苏父看向他身后。“咱们是在救他,他也算不上吃亏把?”
“这哪是吃不吃亏的问题,少偷换概念,这里我来处理。”也不想再跟苏达胡扯,天色愈加晚,便催促她赶紧睡觉。
苏达确实有些累了,可也心疼阿耶,明日一大早就要起床上朝。便不再跟他争执,将倒地交椅扶起。
苏父见她还不走,推搡着她的手臂就往门边凑。说着语气还强硬起来,“你别管了,快去睡。有你跟我说话的功夫,我都弄完了。”
“行行行,您厉害。不行就喊我。”
苏达也是纳闷,这会儿不让她照顾,往后不还是她的活?
这老头真是别扭。
七八只灰毛大耗子沿着门廊和破墙呜呜泱泱奔涌而出时,墙角下一黑影顿时一蹦三尺高,身子十分轻盈,脚尖着地时也没发出一点响动,丝毫没惊扰一墙之隔的院内三人。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那黑影看向苏达手中的令牌,看不清是何神色。
不过他的腰间确是空无一物。
第16章 如何赚钱果然男人有钱就变坏,回去就……
如今西厢那位已然醒了,那就意味着家里又多了一张嘴。赚钱的事迫在眉睫。
苏达趁着西厢那位还在睡,一大早就出门了。照顾人也算个苦差事,连时间都不能随意支配。
三月中旬,天晴日朗,但仍抵不过乍暖还寒的丝丝凉意。
西市街道还算宽敞,每到辰时都会有大部分百姓踏着响彻全长安的晨钟开始一天的忙碌。不少人都会赶早到西市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馎饦再搭上有着精致花边的炊饼。简直人间美味,也是众多百姓的选择。
故而时间虽早,可人流涌动不亚于一日最烦繁忙的巳时。苏达被人群推挤着一路前行,好不容易看到不远处的摊位,虽着急向前,但被人群挟持着无能为力。眼看要去的摊位就在眼前,她边喊着“让让”,才终于挤破人群,被人流推出来。
面前人见她很是惊讶,但也没放下手中菜刀,一手按住案子上手捧大小的猪蹄冻,一手握紧手中刀,只见刀刃在软冻中轻柔游弋,不出片刻,便被分成大小适宜的长块。待最后一块被放入竹盒中,她才抬首又去看苏达。“小女娘还是女装漂亮些,今日来买猪蹄冻?”
她双臂衣袖被襻膊搂起,干起活来干净利索,人也看着爽利干脆。
苏达听她夸赞自己,颇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毕竟今日来寻老板娘,存了目的。
该如何赚钱的想法在自己脑中盘桓许久,却不知该如何去做。所识之人也无一商贾,正好忆起这座猪蹄冻的娘子看着是个好相与的,便斗着胆子想请教一二。
可话到嘴边,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老板娘见她面露难色,知她有事。只是,若不是来买猪蹄冻,一大早来找她作甚?
她拿烫洗过的抹布擦擦手,笑着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苏达迟疑再三,扣着摊位案板的手指越发用力。老板娘视线扫过去,爽朗笑声传入苏达耳内,“在扣就要破了。”
她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撒手。透着绯红的脸颊充满歉意和局促不安。
若说刚开始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那现在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今没有什么比赚钱更重要的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漾起唇角,缓缓开口,“娘子,你可知道什么赚钱的法子?”
若是一般人听完定会直接撂脸拿扫帚将人轰走。老板娘听完却“咯咯”笑个不停,“你这可问住我了。”
不过沉吟片刻,又敛眉去看苏达的杏眼,似是想瞧出些什么,最后还是将微凉的抹布挂在腰间,认真开口。
“小娘子,我给你透个底吧。我这小本买卖,一天若是把这些个全卖光了,刨除本钱和市金也不过赚他个这个数。”
眼睛环顾一周,见没人注意她这。纤细的手掌微微张开,只摆在苏达能看到的角度。生怕被人看见。
然后扬手唤她凑过身来,在她耳朵轻声道,“我不是怕同行眼红,而是那负责治安巡逻的金吾卫。这些个金吾卫跟强盗相比也不遑多让。他们每日要收市金10钱,若是知道你生意红火,赚得也多,定然会明里暗里拐弯抹角地让你多交钱。若是不交,当即把你摊位掀了撵出去。是以,我们见了金吾卫,就像老鼠见到猫,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说曹操曹操到,不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闹市中还骑马彰显威仪的除了金吾卫,也没别人了。
老板娘迅捷分开,抬首稳稳她头上垂花簪,佯装闺蜜谈笑。
苏达自然不能给老板娘惹麻烦,戏要做足。言笑晏晏间,余光仍然关注着那帮披着官身的匪。
心底思虑这就是权利的好处,她跟着阿耶也大抵懂了什么叫允无功者赏,夺有产者财。
不由得暗暗叹气,在这小小街市之中,光摆摊的个中学问就够人喝一壶了。
又想到老板娘那皙白的五根手指,面上虽不显山露水,可内心大为震撼。一天500文,那一月下来就是15两银子,比阿耶的月俸还要多。
老板娘因着两人初遇时的好印象,也不扭捏,问出自己所想,“你也想卖猪蹄冻?”
苏达挥挥手,不想她误会,毕竟自己是来找人帮忙的,并不是要来掺和一脚搞竞争。
真心实意得很。
于是躬身虚心道,“我只想问问,现下西市可有什么活计是无需本钱便可以赚钱的?”
老板娘自上而下打量苏达一番,她只是有些奇怪,面前小娘子长得花容月貌,虽衣着款式普通,并不想现如今长安时兴的款式。布料也就是家家户户都穿得料子,便宜又舒适。怎么看都不像是高官显贵家的,想做生意倒算合理。但是那日的与之相熟的小郎君,确实实实在在王家人。倚靠如此显贵为何还要作践自己?
士农工商,商排末位。由此便知商人地位低下。这小娘子又何苦……
真是怪哉。
“说无需本钱,我倒想到一个,你可以去试试。”
当务之急,赚钱最重要,苏达一听有戏,杏眼流露出抑制不住地期待,忙不迭催促,“老板娘快请讲。”
“你唤我芸娘就好,我说的活计其实普通得紧,若是无需本钱那自然要去给别人打工,像小店伙计,这些就无需我推荐你。最近有个和吃食有关的活计,我倒觉得还挺合适。”
苏达那双黑亮的杏眼立即神采奕奕地盯向她,芸娘忍不住发笑。
“帮人送吃食,也叫索唤。是最近才开始时兴起来,听说是店家出钱雇佣伙计专门来派送。不过,”她话音一转,有些踌躇不定,眉宇间闪着担忧,“那些‘闲汉’都是男子,你一个小娘子,怕是……”
苏达看她神色眉头一抖,但一听是这等小事,猛拍斜挎的囊袋。“怕什么?我比他们又差在哪,不过是送吃食而已。有什么做不了!”
“芸娘你需要吗?”
她紧忙摆手,“我这是小本买卖,可雇不起。”
“你可以去福来酒楼看看。那可是长安城最大的酒楼,往来皆是富贵之人。老板也出手阔绰。”
既然已经有了主意,自然就得一鼓作气。
苏达谢别芸娘,一人独自去了福来酒楼。
不得不说福来酒楼之所以能成为长安城之最,地理位置占其中一项。
长安城有一条南北通向街道——朱雀大街,与朱雀大街平行的便是渠河。福来酒楼临渠河而建,想要去福来酒楼,统共就两条路,一是乘酒楼专用舫船泊廊,二是从鹊仙桥入游廊。
故而,需要横穿朱雀大街,过南华街。这条街市和西市不同,铺面装潢无一不精美,往来没有摊贩。而西市则更像集市,所卖之物也都是普通百姓都能消费得起的东西。而南华街则不然。
苏达走在四通八达的宽敞街道上,路上来往皆是马车小轿,亦或是骑着高头大马飞驰穿梭。虽然确实畅快不少,但她失落摇头,实在没一点市井烟火气。
倒是一处挂着如安斋的牌子引她多看了几眼。
可事有轻重缓急,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先去福来楼。
再紧走几步就是鹊仙桥,此时日头已高高挂起。
她站在桥中仰望着的架在河面上的三层高楼,左右还有三五座辅楼林立,与主楼见梁桥相连。真可谓是雕栏画栋,飞阁流丹。
每每见过此楼群,还是会惊叹不已。
脖颈因为过度后仰而微微泛酸,即使用手背遮在眉骨处,还是差点被刺眼的日光灼了眼。
好在河面上最不缺的就是凉爽通透的软风。细碎的日光洒在河面上,映出粼粼光影。隔着半个楼,好像就能闻到对面飘来的饭菜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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