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妻书几个字就那么明晃晃地钻进她的眼睛里。
暮色心中一震,脑中乱成一锅粥,明显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将狭长妩媚的丹凤眼愣是睁的溜圆,僵愣在原地,只余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做贼一般转动。
四下乱瞥之际,正好瞟到那双一瞬不瞬望着她的澄澈杏眸。这下倒好,连眼珠子也被冻在那。两人面面相觑,空气寂静了足足有两息之余。
暮色才结结巴巴出声,“娘子……没事的。天下好郎君多如过江之卿,这个不行换一个就好。”
可这话说在嘴里,眼瞅着娘子一寸寸暗下来的脸色,她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居然抖出一句颤音。又顺带打了个嗝,随即眼睫低垂,胆战心惊地不再敢继续看对面那副仿佛要吃人的模样。
车厢内仿若死寂一般,只有唯一跳跃摇曳的烛火还不知死活的继续燃着,“啪”地一声,甚至还爆出一朵灯花来。
真是不合时宜。
暮色想到此处,竟不觉的喃喃出声。等察觉自己说错话后,立即抬眼去看娘子。
却没瞧见娘子生气的表情,这才将心脏按回肚子里,轻叹一口气。
气还没倒匀,就听见幽幽女声传来。
“暮色。”
吓得她惊惶之下连连称是。
“咱们这一道是出长安了。”
直到听到这一句话,纵着眉头猛然抬起,“不是说家主出事了,咱们要去府衙吗?”
“你家好姑爷办得好事!”
苏达拾起落在地上的笺纸,指着上面的字,一字一句,“与我和离,还偷偷将我们送出长安。也不知他肚子里到底憋着什么屁……”
“娘子!”
她一时性急口快,什么荤话都往外秃噜,要不是暮色这一声让她赶紧打住,准不定还有什么更难听的要说出口。
苏达深吸一口气,轻轻抿嘴,停了片刻后才扯扯嘴角。
“我阿耶的事情看来已经木已成舟,阿耶现在生死未卜,我怎么能独自离去。”
“那……娘子想要如何?”
苏达眼睛瞥向前方,马车外的挥鞭声隐约可闻。
暮色意会地点点头,悄悄拨开一条细缝。
细小缝隙中仅能看到宽实的脊背,和嘴上哼着的不成调子的小曲时哈出的白气。
两人皆松一口气,看来还未察觉她们已经知道事情原委。
仔细听来也不知是哪里的调子,暮色眉间微不可见地折初一到浅浅细纹,这驾车人的声音虽有些含混不清,却总觉得有一二分耳熟。
带着疑问,她落下夹棉帘子。
苏达才凑到她耳边,小声密谋道,“一会儿你就从背后扯他进来,我负责……”
说着就从头上拔下唯一的一支金钗,颇有些可惜地摸了摸金镶玉花树钗首,虽然圆润却也算锋利的两只钗脚染着幽若烛光的暖橙,散发出冷冷狠意。
苏达攥紧握住钗身的手,指尖微微泛白,对暮色轻轻颌首。
两人视线相对,目光中带着刚毅决绝,仅是一瞬,又交触离开。
暮色发凉的手指缓缓拉开夹棉车帘,单手收紧。奇怪的调子没停,却比在车厢内听着更加荒腔走板,难以入耳。她最后看一眼身侧的娘子,重重点下头。
苏达的手被灌进来的冷气吹得有些僵,她用大拇指轻轻摩挲几下,才感受到掌心中连带着钗身的浅浅暖意。只等着暮色的下一步动作,锋利的钗脚即便不没入哼曲人的皮肉之内,也定要让他吓得束手就擒才行。
须臾之间,驾车之人在没有防备中被轻而易举地拽翻在地,头顶上的交脚璞头歪歪斜斜地倒扣在脸上。苏达趁着他“咿呀哎哟”的功夫单膝跪地压在他的肩膀上,一手掐住他还在不停吞咽口水的脖颈,另一只手上的金钗双脚已经对准他颈侧不停跳动的经脉。
金色泛着冷光的钗脚无需费力就能刺破这层带着鸡皮疙瘩的轻薄皮肤。
驾车人虽然半张脸都被帽子遮住,可被掐住的脖子和脖颈处细微的刺痛感让他差点落下泪来。哭天抢地的哀嚎声在这一刻陡然爆发,“等呜等啊!……”
暮色早就完成任务一手正虚握着缰绳以免马车偏离官道,顷刻间就捂紧实一双耳朵免受余难。苏达就遭了殃,她手是定然不能撒的,只能被迫接受魔音穿耳。
可这声音……
怎么……这么耳熟呢?
苏达手疾眼快的将金钗塞进腰间,空出一只手去拨他脸上璞头,璞头登时滚落下马车,露出一张化成灰两人都忘不了的脸。
“王二狗!”
“王郎君!”
被拆穿身份的人如死鱼一般自暴自弃不做挣扎地躺在原地。
沾物即化的小冰粒星星点点落在三人身上,瞬间化成一滴湿润。
苏达起身用脚踹了踹他。
“说吧,苏时清到底在谋划什么?”
第70章 离京避祸难不成,还真的和宋伯伯有关……
“姑奶奶哟!你们家苏大郎能谋划什么,还不是想要送你们平安离开长安。”他抬眼瞟了瞟正一眼不眨等他说辞的苏达,心中打鼓。
干涩又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后,才将眼神撇向地面,缓缓道,“苏伯伯突逢变故,苏兄也是怕你们在长安不安全,他如今已经高中,半只脚踏入官场,怕是顾不得你。”
苏达瞧着他心虚的模样冷笑两声,把炕案上的笺纸顺手砸在他脸上。
笺纸特有的清脆声随着他胡乱划拉的动作越发嘈杂,引人心烦。
苏达趁机又踹他一脚。
王二虎盯着上面的字,使劲揉几下眼睛,仿若不认识一般。实际上早就浑身上下打起寒战,就知道苏时清没安好心,居然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在这等着他。
他和苏达虽然现在关系缓和不少,可这不对付从幼时就早已刻在骨子上,苏达若是心情不舒爽了,指定要拿自己撒气的。
苏时清还把自己打包送过来,不明摆着要给他的宝贝娘子撒气吗?
他、他招谁惹谁了?
王二虎越想越觉得委屈,不等苏达的接下来动作,扭头扑向暮色,双手环住她的手臂死都不撒手。
混沌不清的言语带着哭腔把刚想发作的苏达直接哭懵了,和一条胳膊的暮色隔空相视,四眼茫然。
苏达张张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备考的这段时间如此紧张,王二狗还三天两头抽空往苏家跑。虽然考场失意,但却情场得意。
不过就王二狗的人品家世人品而言,于暮色来说,也是一段好姻缘。
她一把揪起王二狗的后领子,用尽力气将人往后拖。
“你有点分寸行不行?!暮色在驾车,你捯什么乱?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王二狗这才如梦初醒,既尴尬又依依不舍地缓缓撒手,退下身上的斗篷,将暮色严严实实地围住。厚实的狐狸毛把风雪完全隔离在外,他还仔细地为她盖上兜帽,只露出一双略显慌张的眼眸。却没一点抗拒。
苏达瞧着两人动作,虽知道王二狗一直死缠烂打,对暮色穷追不舍。可现在看来,确实郎有情妾有意了。
看向王二狗的目光不由得更狠厉几分,这小子不仅联合苏时清骗她,还要将暮色抢走了。
不到半个时辰,朱雀大街上已经浸染成深色,只余街道两旁无人走过的边角中能看出点点白色。极速而驰地马车华盖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地雪粒,将宝蓝色完全掩盖。
王二狗如丧家之犬一样垂头丧气地进了车厢内。
硬着头皮坐在苏达对面,赶紧撇清关系,“酥酥,苏时清的计划我真的一点都不清楚,你不信我……我……对天发誓!”说着举起三根手指,一副作状要发誓的模样。
“发吧,越毒越好。依我看就堵上你和暮色往后的幸福吧。”
王二狗一听,那还得了,刚伸出的三根手指匆忙放下,腆着一张脸讨好道,“酥酥,你待暮色情同姐妹,定然不希望她后半生孤苦无依。”
“暮色只要不跟了你,往后定然幸福美满。”
“呸呸呸,童言无忌。”
苏达闻言抬脚佯装要踹过去,“怪不得你会落榜。”王二狗抱膝往后缩去,又恢复那副委屈嘴脸。
“别别别……我说,我说还不行吗!”王二狗早就被吩咐要亲自护送苏达出长安去往青州。接下来可是要全程和苏达、暮色三人相处,想要自己过得舒坦有些事光靠瞒定然行不通。
他当然要为自身考虑。
先招为敬。
“先说清楚我阿耶的事。”
王二狗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指,熟练地从被掩在炕案帘布下的另一个箱笼中掏出两个白银镂空花叶纹手炉,“刚刚上车太急,忘了告诉你们。”瞧着苏达的脸色托着炉底递过来。
苏达心中虽没好气,但也不会拒绝送上门的讨好。
手炉捧在怀里,心里都熨帖不少。
她斜靠在车壁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王二狗,等着他从实招来。
可那人却磨磨蹭蹭,手中捧着银手炉转身递出车厢,一声不吭地丢在暮色怀里。看暮色双手接过揣在斗篷中才又会转过身。
看着他这上赶着的模样,苏达敢肯定,这人绝对是毛遂自荐要来护送二人,和被逼迫无半点关系。
倒也还算他对暮色的一片真心。
“酥酥,”王二狗期期艾艾地开口,没一点干脆利索的劲儿头,“那个……苏兄真的不让我说的。”
“他是长了双千里眼,日日能监视你吗?再说,我们已经和离,未来能否再见都未可知。”
“话是这么说,可……”王二狗这才意识到苏达话外之音,惊诧道,“什么意思?你打算就趁这个机会离开苏兄?”又苦口婆心道,“酥酥,你可不能这样啊!苏兄一切筹谋皆是为你,你若是中途撂挑子,那我还能有活路?”
苏达摸着手中的暖炉,隐隐发散出的奶甜香气正是她最爱的老山檀,她凑近使劲闻了两鼻子,垂眼扫过王二狗,“你好歹也是个世家郎君,怕他一个入赘的作甚?”
“你跟他日子过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他什么德行?今日中了状元,以他的头脑,想要平步青云还不是轻而易举。苏时清平时看着老老实实、温文尔雅。其实一肚子弯弯绕绕,估计把心剖出来都是黑的。”
话是没错,苏达打断他,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阿耶的事。
“你对他了解的倒是透彻,说正经事。”
“苏伯伯这事……”王二狗欲言又止地抬眼瞄向苏达,见她敛眉怒视,又缓缓开口,“我也是听我阿耶说的,你可不要生气。”
“你说。”
“苏伯伯自从升官之后,朝中不少大臣眼红,大都冷脸相待。只有宋相与之是故友,两人依旧热络。”
苏达踹向他皂靴,靴底上的纹路崭新,一看就是新靴子,只不过鞋底上的沾着黄泥,让她想起了今日租车时的那家店。
“说点我不知道的。”
“其实,若只是被朝臣孤立,苏伯伯与人本就就是君子之交,清谈如水,于他来说无伤大雅。可坏就坏在他突然跳出来参了赵家,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受圣上吩咐,甘愿当圣上手中的一把利刃,伤了自己也无可厚非。现在五皇子已经回到封地,宋相态度未明。圣上明摆着不想立皇后之子,可八皇子背后的虢国公的军权他又十分忌惮,你说他该把皇位传给谁?”
苏达盯着烛台上跳跃火苗,像是被模糊了视线。脑海中闪过她所知道的所有皇子信息,终究无奈摇头。
“圣上子嗣丰隆,你说的这几个都是有望大统的。剩余那些个,像前些日子刚出生的十四皇子,未来也不是没有机会。”
“还又那个虽无人支持,却贯有仁爱贤明美誉的三皇子,我瞧着倒是很有机会。”
“嘿!你还真别说,”王二狗猛然抬头,连带看着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深藏不露的,还就是这个三皇子。”
“你家苏郎君大概已经和三皇子结盟,不过那家伙可不是仁爱贤明的光明磊落之人。你今日去租车可有发现异样?”王二狗戏谑地望着她,等着她回答。
苏达闻言,想起租车时的种种不对劲,望着王二狗一脸瞧好戏的模样,一个念头凭空而生,“你是说!今日租赁店中的是三皇子的人?”
她忽觉手中的火炉好像冷了些许,从双手凉到心底,一身鸡皮疙瘩冷不丁冒出。
“可时清既然与他结盟,他为何还要监视我?”
“你说呢?”
苏达看着他吊儿郎当故作神秘的样子恨不得打他两巴掌。
“难不成想利用我威胁时清?”
得到王二狗肯定点头,她想起阿耶似乎很欣赏三皇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牵扯。可又转念一想,阿耶当不会如此糊涂,才灭了心思。
骂上两句阴险奸诈,才把话头又递回阿耶的事上。
王二狗面露菜色地把自己知晓的一一讲述。
说是自从苏父开始与赵氏为敌后,利用手中职权抓住了好几个赵家人把柄,全给罢了官。而赵氏能够历经几朝而不倒,就说明它可不是个软柿子。也不知赵氏得谁相助,将找到一条能够定苏明生死的罪状,这番操作下来,苏明自然被送进了天牢。
“圣上还是太天真,怎么觉得一个区区寒门出身的御史大夫就可以助他成事,完成他心中期盼。”
54/57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