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几张薄纸却有千斤重,陈昔尧抿唇,“看来赴约前路凶险,王爷真执意要前往?”
徐雍启神色温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与那位南疆少主,总要见面的。”不如在这个南疆少主以为他自己上风的时机。
陈昔尧知无人能左右徐雍启的决定,他点头,复又看向身旁专心写字的沈阁乔,声线不觉自己哑了几分,“那王妃,为何也让她跟随前往?”
徐雍启未答此话。
涉及沈阁乔的事便让她自己来说。沈阁乔仰起圆圆的脑袋看向陈昔尧,杏眼不带对未知的畏惧,或许是她天生胆大、热爱冒险,又或许是能给予她安全感的人就在身旁,强大又温和地看她。
总之沈阁乔笑眼弯弯,告诉陈昔尧:“昔尧师兄,是我自己想去的。”
陈昔尧拧眉,提醒沈阁乔,“此行多有凶险,你一个女人,确定要跟着前往?”
沈阁乔也提醒陈昔尧,“昔尧师兄,当初我决定要来泸景时,你们也是这样规劝我的,可我现在不好好的?”
陈昔尧无言。
沈阁乔抬手摸了摸旁边小朵的脑袋,和陈昔尧接着说话:“那泸景就暂时交给你打理了,还要帮我照顾好小朵哦。”
“好。”陈昔尧点头,仔细收好那几张纸,出了房间。
-
先去楚庭寻那位隐世高人所在。
知道要先寻到隐世高人的只有徐雍启和沈阁乔,为了不让徐雍墨和宣敏起疑,他们能在那片山上搜寻的时间并不多。
沈阁乔忧虑万一寻不着那位高人,他们该如何处之。
走过一段野山路,山林只有鸟雀飞过的声响,并无任何人声。
他们行走在怀广山的山脊之上,极目远眺所见辽阔自然风光,远处那片“毒林”露出些马脚。日渐薄,有风拂过脸颊,但不十分寒冷,卷着草木清香。
还算令人舒适,只是吹不散沈阁乔心尖的忧虑。
徐雍启一眼看出沈阁乔的担忧,他去牵她的手,低声道:“不用担心。”
“可是……”
徐雍启摸摸沈阁乔的脑袋,“小朵没有任何人指点,还不是穿过了那片林子,她还只是个孩子呢。‘毒林’定有法可解,也许不会像旁人所说的那样骇人。”
沈阁乔被安抚些许,冲徐雍启点头,小手紧紧拉着徐雍启。
他们这样往前行进,身后有人不怎么乐意。
“喂!”徐雍墨在后面喊,“我说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我们是为泸景百姓赴南疆的约,莫名其妙绕些远路就算,你二人手拉手并肩走,还以为是在郊游?”
徐雍启闻言略侧身看他,目光很是平静,“四哥若有意见,可以和我分头行进,我们在约定的地点汇合。”
宣敏目光投过来。
徐雍墨瞬间不说话了——他哪里敢说话,上回他提议分头行动,害死了两个随从和一个宣勒。
徐雍启淡声道:“四哥既不敢自己前往,那便照我安排的路线接着往前走。”
徐雍墨又被嘲讽一波还不能回嘴,恨恨咬牙,“谁说我不敢自己前往,我只是以大局为重。七弟你也该学着以大局为重,不要只顾自己谈情说爱!”
徐雍启看他,“只顾自己谈情说爱?”
徐雍墨指了指沈阁乔,道:“是啊,不然你带她干嘛,一个女人而已,尽会添乱!”
沈阁乔“哦”了声,又弯起一个笑眼,“我只会添乱吗?可我能将小朵说的路线连同所有注意事项背下来哦,这算添乱的话,敢问四皇子,您会什么?”
“你——!”徐雍墨话语被堵又不甘心被沈阁乔压下一头,咬牙道,“沈阁乔,我劝你不要这样嚣张跋扈!”
徐雍启牵着沈阁乔的手接着往前,道:“四哥不必这样气急,你也是有自己特长的。”
比如看在他和南疆有所勾结,南疆会保徐雍墨平安的份上,徐雍墨可以作为一个安全锁。
天色已然不早,那位隐世高人没有出现的征兆,徐雍启抿唇道:“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明早接着赶路。”
-
没想到能在寻找落脚地方的时候,寻到那位“隐世高人”。
不,说得不够准确,那位隐世高人不是他们寻出来,而是她自己主动出现的。
那人一身素色长袍,脸上挂一层紫纱遮面,只留一双妩媚的眼在外。
她从灌木里冒出,声线如悦耳银铃,问询道:“你们是在寻找落脚之处吗?”
徐雍启听到脚步声和灌木丛叶片拨动声响,格外敏锐警惕地握紧腰间所佩长剑。
真待女声响起时,反倒松下警惕。
他看向女人,“是。”
女人并未先看他,而是先将视线落在沈阁乔脸上半瞬,随后目光下落到沈阁乔和徐雍启牵着的手上,再然后才是徐雍启。
她上下打量徐雍启,又将视线扫过众人,这样一番沉默打量后,才开口道:“跟我来吧。”
“来什么!”
徐雍墨已将长剑拔出剑鞘,剑锋折射冷光对着女人,他警觉地喊道,“你是什么人,是不是南疆狗贼派来的!”
女人轻笑一声,不曾答话。
是徐雍启抬手,将徐雍墨举起的剑压下,长剑重新回归剑鞘,徐雍启淡声道:“她是能助我们安全穿过‘毒林’的高人。”
同时也极大可能是,沈阁乔的娘亲。
第59章 赴约
山林小屋内, 壁炉火苗舔舐燃烧的木材,木头一端烧得猩红,火苗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声响。
徐雍启向女人说明来意, 沈阁乔盯着壁炉里的火焰出神。
徐雍启问:“敢问您怎么称呼?”
女人往瓷杯里添水,首先推给沈阁乔,盯着沈阁乔被火光掩映的侧脸看了半瞬, 才转头去看徐雍启,淡声回复道:“叫我樵姐就可以了。”
沈阁乔忽地转头, 抬眸去看女人未被面纱掩盖的眼——她也有一双漂亮的杏眼——沈阁乔眉峰微蹙,不自然抿过下唇, 问:“哪个乔?”
女人垂下眼帘,走到徐雍墨等身边去添茶,很自然的动作, 却莫名像在回避沈阁乔视线。她回复道:“渔樵耕读的樵。”
沈阁乔“哦”了声, 眉眼垂下来, 长睫半敛,神色看起来恹恹。
徐雍启去抓沈阁乔的手,大掌包着她的小手传递热量给她,一边同樵姐说话:“我们的来意方才同您说了,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
樵姐抬眸,目光总是先放到沈阁乔身上,而后才施施然挪到讲话人身上。她不紧不慢地询问:“能给我什么好处?”
“您想有什么好处?”
樵姐答得很迅速, 话语却模棱两可,她道:“暂且想不出什么, 等我带你们走出‘毒林’, 再跟你要。”
徐雍启深邃眼眸紧盯樵姐,她的那双眼和沈阁乔真的很相像, 都有澄澈透明底色、像一汪清泉,却又暗潮汹涌。他点头:“可以。”
“什么都可以?”
徐雍启承诺:“不触犯大荣律法,都可以。”
“好。”樵姐当即答应下来。
-
第二日一早便赶路,徐雍启和樵姐走在前面,徐雍墨和宣敏垫后,沈阁乔心思重重,和苏钰城走在一块。
行进路线七拐八拐,越靠近那片“毒林”,鸟兽踪迹越少,天幕乌云沉沉压下,可若往反方向走,晴空万里——由此可见“毒林”实在诡异。
苏钰城有点话痨属性,路上走着无聊,不免跟一旁的沈阁乔叨叨,将疑惑一股脑全抛给她:“我说将军哪里找来的人,我看那女人好可疑,将军不会被骗吧?”
沈阁乔沉溺在自己思绪里,敷衍答话:“不会。”
“为何不会?”苏钰城捏着下巴,“有理有据”地分析,“你看啊,虽说是王爷找的她,可当时是那个樵姐自己先冒出来的,若说是隐世高人,避世才对,怎么会主动露头呢?还有还有,将军问她要什么,这种高人不应该淡泊名利、不能拿钱和名收买嘛,那位樵姐反而问王爷要好处,还问是不是‘什么都可以’,一看便是要狮子大开口,将军怎么还真的应下来?”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沈阁乔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糊弄回话:“先皇托梦给王爷了。”
“啊?”苏钰城愣了愣,愣头青很好骗的样子,睁一双好奇期待的眼,“真的吗,那先皇还说什么了?”
沈阁乔:“先皇说王爷继位,下属中会有一位姓苏的忠心将士。”
苏钰城眼睛更亮,“那不就是说我吗?”
沈阁乔道:“那位姓苏将士会无条件信赖王爷,是得力助手,你好像不怎么信赖王爷吧?”
“怎么会!”苏钰城满脑子只有沈阁乔说先皇托梦的事,不再想着樵姐身份是否可疑,他昂首挺胸,“我信任王爷做的一切决定,他这么做了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会一直支持王爷。”
沈阁乔点头,“这样那位姓苏的将士没准就是你了。”
糊弄完苏钰城,沈阁乔耳根总算清静,能有精力想那位樵姐的事——
不过和苏钰城不同,沈阁乔并不怀疑那位樵姐是否能带他们平安穿过“毒林”,她只是在想,樵姐是否是她的娘亲。
以乔思雨留给沈阁乔书卷上的线索来看,若这些年一直不曾变更位置,那么乔思雨的的确确就在泸景和楚庭交界的山上。并且,以那双眼窥见的容貌,以及沈阁乔记忆里残存的母亲声线,樵姐和乔思雨的重合度很高。
只是,只是如果乔思雨并不想认她呢?
如果乔思雨真的还想念她这个女儿,那么这十多年来,乔思雨总该给她一些音信线索,总该从遥远去处寄过来一些聊表思念和爱意的物件。
可是乔思雨没有。
沈阁乔第一次来癸水,对着床单上的潮红不知所措的时候,乔思雨不在。
沈北綮因政务外出,沈阁乔被邢月灵冤枉欺负沈阁瑶,被罚跪在祖宗祠堂里过夜的时候,乔思雨不在。
沈阁乔无数难过无助、需要娘亲一个拥抱的时刻,乔思雨都不在。
她只是潇洒地出走,沈阁乔和丞相府里的伤心过往一起,被乔思雨抛在脑后。
所有即便到了乔思雨跟前,即便沈阁乔有七成把握樵姐就会是乔思雨,沈阁乔也没有那三成的勇气,开口询问她是不是就是她的娘亲。
何况,昨晚沈阁乔还听到樵姐在里屋和一个稚嫩的男声说话——那应当是她的儿子。
樵姐的声线很温和,她说:“小鱼,娘亲出去几天,你在家里乖乖等娘亲回来。”
稚嫩的男声回复:“知道了,娘亲要平安回来。”
樵姐道:“会的。”
多家常的对话,沈阁乔却很没出息地掉了眼泪,泪珠滴在徐雍启手背上。
徐雍启当即敏锐惊醒,睁眼看到沈阁乔毛绒绒的脑袋还在自己肩颈处时,又困倦地闭了闭眼。他抬手揉上沈阁乔的脑袋,问道:“怎么了?”
沈阁乔抱着徐雍启,不肯抬头也不想讲话,怕自己一开口就是浓厚哭腔,怕自己根本说不清她为什么难过。
于是沈阁乔只是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些,闷闷地胡乱开口道:“我梦到我死掉你另娶,你的新欢还把我的书都烧了。”
徐雍启闻言听得好笑,把沈阁乔从怀里拉出来,吻过她泛红的眼皮。他的声线比樵姐还温和,大掌轻拍沈阁乔的背脊,哄小孩都没有他这样轻轻柔柔的。他道:“笨蛋,才不会。”
思绪乱七八糟。
前面徐雍启和樵姐的脚步停下,沈阁乔低头走路,差点撞到樵姐身上去。
徐雍启伸手拉住她,递过来一颗小药丸,他道:“怎么走神得这样厉害,在想些什么?前面要经过毒障,先把这个吃了。”
沈阁乔乖乖照做。
徐雍墨疑惑道:“我们不是已经饮过那瑶人的血了,怎么还要吃药?”
樵姐闻言疑惑挑眉,徐雍启面色不改,淡淡回复道:“这‘毒林’还埋了好多瑶人的尸骨,你说要不要吃药。”
徐雍墨抿唇,接过药丸闭眼吞了。
樵姐又嘱咐道:“过毒障那一带是片沼泽泥地,所有人翻滚过去。”
苏钰城疑惑,“滚过去?那多狼狈啊。”
沈阁乔轻咳一声,提醒道:“托梦。”
苏钰城又改口:“好的好的,我们麻利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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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毒障,滚沼泽,中间遇到毒兽成群,樵姐命众人点燃火把,毒兽驱散大半,但仍有野兽仔细盯着他们。最后是徐雍启弯弓搭箭,射毙多头兽怪,挥刀砍下为首毒兽的头颅。
一行人多有负伤,徐雍启要同毒兽打斗又要护着众人,受伤最重,肩颈和大腿均被毒兽抓伤,但所幸有樵姐携带的解毒药在,只是皮外伤,毒素并未侵入身体;徐雍墨、苏钰城、宣敏和樵姐等人都有受伤,唯一没有负伤的是沈阁乔。
彼时有一野兽从背后要袭击沈阁乔时,樵姐替她扛了咬伤,一剑穿过毒兽心脏。
樵姐手臂血流不止,沈阁乔错愕了半瞬,随后紧急往她被咬伤的地方倒化毒散,脑袋还是有点懵,嘴上不迭地说“谢谢”和“对不起”。
樵姐垂着眼,沈阁乔看不清也来不及看樵姐眼底的神色,樵姐回她:“没事,可以了。”
刺穿毒兽心脏的那柄剑被毒兽心脏毒液腐蚀,已然不能用。沈阁乔被自己的峨眉刺递给樵姐,示意她可以用这个时,身后徐雍启挥刀砍下首领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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