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君身子一僵,跟吃瘪似的,想想她也没做错,他生什么气,她觑了一眼魏云亭,低声道,“魏府的人才胆大妄为,一个个离经叛道,可不是百年世家的做派。”
魏云亭其实心里也是一阵惊叹,他中毒缠绵病榻多年,一朝得知何尝没有怨恨魏府薄情寡义,心狠手辣,当时日日在道观中听着诵声,冲天的戾气才压制下去,他对于魏鸷也是怨恨的,为什么知晓他中毒却不与他言明。
今日得知他的身份,知晓他的母亲被魏府逼迫,外家被下放入狱,而魏府一个个满嘴道义,冠冕堂皇,这对于魏鸷来说更加残忍,可他这么淡定,也不知晓他得知真相多少年,他还有魏鸷相帮,魏鸷一个人的日子该如何难熬呢。
“谁说不是呢。”魏云亭叹气一声,怅然想着他又是谁呢,他母亲何在呢。
魏鸷回到鹤鸣苑,再也听不到后院叽叽喳喳的声音,她身边的丫鬟一个个胆大的很,粗着嗓门在后院喧哗,其中她的声音格外轻灵,她待两个小丫鬟素来宽容,连着在苏州城惹了如此大的事,最先保证的居然是小丫鬟没有落下心结。
隋嬷嬷站在廊下,眼含热泪,激动地望着他,若是小姐晓得她的儿子如此优秀,该何等欣慰呀,隋嬷嬷是崔府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当年小姐进了魏府,一直是她来往崔府和魏府,给小姐送消息。
小姐聪慧灵敏,善良明媚,当年如一朵盛开的花儿,引了多少儿郎心动,做的唯一错事便是认识了魏正钧,小姐也不是魏府的人说的那般不知羞耻,是魏正钧十足一个小人,诱骗着小姐一步步行差踏错,更是心思狠毒,为了仕途富贵,派人看管小姐。
小姐后来便醒悟了,可为时已晚,看着肚子里的孩子,默默忍了下来,却没想到魏府赶尽杀绝,小姐被他们逼迫才没了性命。
她当时被崔府老太爷放了户籍,用钱送进了魏府,便是为了守着小姐的孩子,只有她知晓少爷经历了多少艰难,眼下终于将埋藏在多年下的仇恨翻了上来,能光明正大质问魏府的老夫人,为何心思如此歹毒,能名正言顺与魏府割裂开,再也不用陷在世俗的规矩中,背负魏府的荣耀。
魏鸷晓得隋嬷嬷心思,事实的浮现不费一兵一卒,更是由着魏老夫人亲口在阖府面前说了出来,这比任何的证据都更加有力,甚至没有将他牵扯到进去,魏府里的人再也没有立场指责他,理智上来说,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上上策,他心底却泛起了丝丝缕缕的心疼,一颗心被攥的紧紧的,一股空虚慌乱在腹内乱窜。
隋嬷嬷看着大少爷神情有些恍惚,眉眼间全是无力伤感,心底也落寞了下来,她后悔以往不该那样待桐君。
魏鸷顿了片刻,再抬眸时眼神已归于平静,只声音透着清冷的余晕,隐含沙哑,“十香…你来处理。”
隋嬷嬷惊了一下,脱口便想着为她求情,可件件桩桩让她都羞愧,只点了点头,目送大少爷进了屋子,她抬脚转了方向走向那处屋子,静悄悄的,透着股寂寥的死气。
隋嬷嬷推门而进的时候,十香一身杏子黄杭绸襦裙,坐在镜前,描眉化妆,头上簪了丁香花样金簪,笑吟吟地望着隋嬷嬷,痴痴问着,“嬷嬷,我不好看吗?”
隋嬷嬷没有声响进了屋子,环视一圈,小小的屋内放着两个炭盆,里面燃着的是上好的银丝炭,烘的屋内暖洋洋的,一水儿的黄花梨木家具,搁置着彩绣花鸟屏风,里面一架硕大的架子床,云丝锦被,银条纱帐,姜黄色靠枕,比之普通官宦家的小姐都富贵。
“再好看也是一个丫鬟,丫鬟就要有丫鬟的本分,有些东西不能是你肖想的。”隋嬷嬷温声劝着,不想着她走入死胡同。
十香不甘反驳着,“丫鬟?她呢,连个丫鬟都不如,她又凭什么!”话到了最后,已带上了凄厉和怨恨。
“我陪着大少爷这些年,哪一点又做的不对,凭什么她不费吹灰之力便近了大少爷的心,凭什么!”
十香句句诘问,字字不让,隋嬷嬷看着状若癫狂的脸,只觉她看不懂十香了,大少爷这般好日子的供应着,偏养成了贪得无厌的性子,再想想桐君,自幼遭受的不公,可今日硬是给大少爷博了一个出路,这到底是天性使然还是外界促成的呢。
隋嬷嬷有些头疼,看着十香嫉恨的眼神,心想大少爷的安排已然对她最好了,“你收拾一下你的衣物,明日便有人送你回老家,那边你叔父还在,当初给你父亲置办的宅子也在,到时找个好人家嫁了,安生过日子。”
十香猛然站起来,眼睛睁的滚圆,根本不信大少爷要把她送回乡下,她决绝摇着头,推开隋嬷嬷便往主屋奔去,隋嬷嬷根本拦不及,看到蹲在门口的十里,恨铁不成钢地责骂了一句,“要想十香还有命,还不赶紧去。”
十里性格软塌塌的,靠着墙壁起了身,扶着隋嬷嬷急步走着,到了门口时,里面听着十香凄惨的哭声,隋嬷嬷凛了心神,十香毕竟长在她眼前十年,到底于心不忍,没有大少爷允诺,便冲了进去。
隋嬷嬷扑腾一下便跪在地上,求情道,“求大少爷,饶十香一命。”
十里也紧跟着跪下,“求大少爷,饶十香一命。”
魏鸷的衣袖还在十香手中攥着,脸上两行清泪将脸上脂粉冲的斑驳凝结成块,十香面相很像她的父亲,面庞圆润五官平平,这许多年娇贵养着,身上皮肤白皙娇嫩,十指不沾阳春水,纤纤玉手覆在以往从不敢想的衣袖上,一颗心又酸又涨,她不能走,她将桐君赶出了鹤鸣苑,以后又只有她一个人了。
魏鸷坐在圈椅上,眼里冰冷冷的,周身泛着肃杀,不疾不徐问道,“这是怎的了?”
十香恨恨往后瞪了隋嬷嬷一眼,随即更是往前贴去,委屈道,“隋嬷嬷说要将奴婢送回老家。”十香仰着脸,边说边紧张问道,“当初爹爹没了后,大少爷派人将奴婢从乡下接回来,就告诉奴婢,您会照顾奴婢一辈子的,让奴婢不用怕。”
隋嬷嬷虽然被十香眼中的恨意吓的心颤,十香到了此时还攀扯上她父亲,明显触到了少爷的底线,暗骂她真是作死,隋嬷嬷膝行往前,企图拽着十香的衣角。
十香用了十分的力气将隋嬷嬷的手挥开,讥讽道,“嬷嬷,大少爷都说了要照顾奴婢,您这是何居心,难道是桐君小姐迷惑您不成,以往您可不是这样的。”
隋嬷嬷年岁大,被拍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再加上被十香如此奚落,一张老脸根本没地方放,她重重跪地又起身,定定看着十香的目光十足的寒心,半响后闭了闭眼,诚心悔道,“老奴以前那般对桐君小姐,是老奴瞎了心,等有机会,老奴定会诚心向桐君小姐道歉。”
隋嬷嬷的一番话听得十香目眦欲裂,只恨这老奴才挡了她的路,手更是攀附到了魏鸷手臂上,听着大少爷沉声道,“是,当初答应了他的。”
当年崔老爷带全家离开前,暗中留在京城一些人,有隋嬷嬷,厨娘,花房的人,马夫,还有保护魏鸷的护卫,十香的父亲便是其中一个,武功甚高,最后是因着保护魏鸷死了的,魏鸷便派人将他女儿接到了京城。
十香嘴角带着笑,陷入在甜蜜的回忆中,“当年奴婢刚来时,夜夜痛哭,您便让隋嬷嬷买了布偶给奴婢,还给奴婢做家乡口味的菜,每次出门,时不时给奴婢捎带些东西,甚至还让针线婆子给奴婢做衣裳。”
隋嬷嬷在后面听的心惊,这主子的恩赏何时成了助长她的火焰,真是痴心妄想,只心底惶恐却再也不敢出声。
第77章
◎现在就可表诚心◎
魏鸷默了默,询问道,“可记得白翠?”
十香身子抖了一下,手不自然的松了,不自然道,“记…记得。”
“可知道她犯的何错?”
十香彻底慌了神,忙不迭摇头,嘴中发出低沉的声却听不清楚说得什么。
魏鸷没了耐心看她惺惺作态,简明扼要道,“厨房规矩甚严,从不假手于人,平常的丫鬟没有胆子,当日只有你触碰了。”
十香脸色骇的惨白,已然哆嗦起不了身,眼神左右转着,想着那人说的死无对证,颤栗着辩解,“大少爷明鉴,省的有不妥当之处,奴婢是在厨娘面前看了一眼,后来膳食盒一直被白翠提在手里,她将奴婢远远舍在后面,奴婢怎么也不会给大少爷下那种腌H药的。”
“对外一律声称是下毒,你又如何得知的是腌H药。”
“奴婢…奴婢…”十香慌乱的左右张望,明显是不打自招。
魏鸷摆手让隋嬷嬷将她带出去,隋嬷嬷颤巍巍起身,手刚碰上她,却被她狠厉抚掉,不甘大声道,“大少爷,奴婢对您一片真心,桐君她是别有用心的,她和李少爷,三少爷,四老爷都不清不楚,她这种不知羞耻的女子怎么配的上您呢。”
魏鸷向来不喜不怒,很少有如此动怒的时候,他阴沉沉盯着十香,十香如寒冬腊月里掉入深冰中,连着骨头都冻酥了,一道极其凉薄鄙夷的语气对着她扑面而来,“你算什么东西,敢句句提她!一个对着杀父仇人摇尾乞怜的蠢材,也配在这里口口狡辩,你庆幸你父亲当初舍了命,否则也不会留你还苟延喘息。”
十香僵住了,半响转过脖颈看向隋嬷嬷,隋嬷嬷气恼地转过头去,她又看向十里,却看到他满眼失望,不理解问道,“什么杀父仇人?”
无人回答,屋中滞停了一样,十香双耳不断嗡鸣,她结巴着又重复了一遍,隋嬷嬷此时起了身,带着憎恶说道,“你晓不晓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口口声声为了鹤鸣苑,为了大少爷,你就这么卖主求荣,背恩忘义,啊?!”
“厨娘和白翠早将你供了出来,证据都有,你还在沾沾自喜,大少爷是看在你父亲面上留你一命,你可知你父亲如何丢命的,是大夫人派人刺杀大少爷,你父亲与之搏斗中剑身亡,你居然还将鹤鸣苑的消息递给大夫人,你被人三言两语惑了两句,失了本分,利欲熏心下早忘了你还是个人。”
“大…夫…人?”
十香怔愣在当场,眼睛滚圆望着,犹自不信,下一瞬响起疯狂的笑声,十里看着隋嬷嬷眼神,拿了巾帕将她堵住,三两下和隋嬷嬷捆了出去。
入了夜后,雁康苑静悄悄的,比之鹤鸣苑规矩十足,不可喧哗,雁康苑则是为着魏云亭能安稳入眠,上下都轻手轻脚,此刻,正厅窗上,映照了两个对坐的身影,女子持子久久不落,长久后叹息一声,“我输了。”
魏云亭笑了笑,哭笑不得她棋艺如此不行,不但落子毫无章法,还屡次悔棋,偏偏一副我理所当然不会的模样,他出声问道,“大哥没教你?”
一颗白子咣当从手中落下,落到棋盘上发出脆响,桐君耳根莫名有些热,想起有一次隋嬷嬷宣她去前院,她进了屋子,看着魏鸷垂目盯着棋盘半响不语,她忽然脑袋一热,走了两步上前,她带到棋盘上一片阴影,他微微抬眸盯着她,也不晓得哪来的勇气,她坐在他对面,大言不惭道,“我和您下。”
不出片刻,便被杀的片甲不留,他好整以暇望着她,“说句好听的,便让你一子。”
结果却是她说了一晚上的好话,最后还是被他全军覆没,他抿紧的嘴角微微上翘着,眼眸里闪着异彩的光,明显心情大悦。
桐君想到以前,瞥了一眼魏云亭,故作坦然道,“他事务忙碌,怎会教我这个。”声音张扬却没底气,她赶紧重新规整棋子,“重来。”
嬷嬷挑亮了一些烛火,笑盈盈出了屋子,看着院门高大伟岸的身影,顿时吓了一哆嗦,身旁的十里抬高了圆灯,嬷嬷瞧清来人,立时屈膝道,“大少爷,安好。”
屋中一静,片刻后暖帘掀开,魏云亭大步走出来,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站在廊下抱拳道,“大哥,快快进来吧。”
魏鸷一顿,大步走进了屋子,暖帘扑腾落下带起的冷风扑在魏云亭脸上,十里忙不迭上前,叹道大少爷也太心急了些,俯身掀起暖帘,歉意道,“二少爷,请。”
魏云亭提高了嗓音,“不进了,我该到休憩的时辰了,大哥,随便哈。”
桐君听见魏云亭要走,暗恨这不讲义气的,刚欲迈步,横出一个臂膀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偷偷觑了一眼,看着他脸色阴沉,明显是怒极了,忙低下头,固执不发一言。
魏鸷瞧她下唇咬出一道牙痕,还在他面前逞强,她身姿纤细,此刻完全笼罩在他投射的阴影下,白瓷般的脖颈弯成了一个优美的弧度,他想起她在雅舍苑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由得更加怜惜她。
魏鸷坐在刚才魏云亭的位置,拉起她的手将她牵引到对面坐下,隔着棋盘,他也未松开手,声音低沉带着些脾气,道,“便这么高兴?”
桐君一怔,抬头望着他,怀疑他问错了问题,不是该质问她,责备她吗?撞进他深沉的眼眸,心忽然如鼓跳动了起来,讷讷解释着,“只是无聊,和二少爷下棋打发时间罢了。”
桐君手背被他摩挲着发痒,下意识想要抽回,却被他紧紧握住,他手心温热,手掌宽大,完全包住她的手,他眸子黑如墨,幽深的眼神总是让人骇然,此刻里面的温情脉脉流淌,反而烫的她瑟缩。
“可还生气?”
桐君听着他的问话,忽然喉间一酸,眼眶便热了起来,心底酸酸甜甜的,五味杂陈,说不清楚心里的感受,只一阵热意烘烤的心软软的,魏鸷何等人,少年状元,十五岁智取南夷十三州,手腕强硬,足智多谋,从不耽于意识想法,居然在此时将她别扭多日的话问出口。
魏鸷看着她情绪明显异常,忽然有些后悔早该问出口的,再一次询问道,“还置气?”
桐君烦他三番两次问,忽然气咻咻吼道,“生气,很生气!”
魏鸷默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周士暨可没说此时该如何做,他一旦思考,手指便会摩挲,触及指下柔软,思定道,“以后必不会这样了。”
这已然是巨大的退让了,桐君如何也冷不下脸来,将手抽回,另一只手盖在手上面,竭力压制着那片的酥麻,看他眼光灼灼望着她,小声应道,“既然说以后,那就以后再看。”
“不用以后,现在就可略表我诚心。”
桐君眼眸睁的圆圆,本就水润的眸子因着惊奇更显潋滟,好似没反应过来,定定望着魏鸷,等他下音儿,却见他招手让她过去,她顿了顿,到底没忍住好奇,起身慢慢走向他,三两步的距离,她越发虚软,到了他身前时,只屏住呼吸不敢泄露一丝紧张。
软软的呼吸喷到脖颈上,带着身上起了一层绯红,激动兴奋衬托的此事的惊诧不足为道了,桐*君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弹分毫,直到暖帘落下,刚才脸颊上一触即离的温热还存留在上面,耳内的气息还在回荡。
桐君双手捂着脸,无声呐喊,这人怎么这么会诱惑人,她可还生着气呢,哎,好似不那么气了,她脸颊热热的回了屋子,兀自躲在锦被里嘻嘻哈哈。
在二月初二这日,陇西王爷到了京城外十五里,快马加鞭给圣上递了奏书,圣上下旨一应官员迎接陇西王爷,当日一早,大夫人便去了皇宫,在锦绣宫和太后殷殷期盼着消息,消息传来后,太后回到内室喜极而泣,半个时辰方出了屋子,面色已归于平和,在光景帝发放旨意后,才派嬷嬷将一些衣物送到传旨的太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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