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差不多十余秒,她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淡去,快要捕捉不到前,她才稍稍探出头,看见一道黑色身影朝西北方向的小巷跑去。
她一刻都不敢耽误,趁这机会下楼梯,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去。
光裸的双脚同粗糙的地面摩擦,时不时传来尖锐的刺痛,大概是扎进了玻璃碎片,痛感突然强烈几分,她还能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渗出。
多种强烈的感觉冲撞在一起,大脑又开始变得混沌,逃跑成了本能驱使下的一件事,哪里有亮光,她就朝哪儿跑去。
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等她短暂地回过神,头顶的橙黄光束已经变成冷白质地,路面宽敞许多,依稀能从呼啸风声中剥离出几道闲聊的人声。
叶芷安心脏突突跳动几下,被劫后余生感侵袭的霎那间,她看见聚在一张四方桌边的几名老人。
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干,她倏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大爷大妈循着动静扭头,见状立刻围了上去,其中一烫着时髦卷发的老婆婆揽住她的肩,摩挲几下,然后将她拉起来,“姑娘别怕,已经没事了,地上凉,咱快先起来啊。”
她还注意到叶芷安双脚赤裸,脚底板因磨损破皮严重,灰尘和血渍混在一起,看着瘆人,脸色更是,惨白如纸,靠近右侧太阳穴位置挂下几道血痕,用手背抹过,晕开一大片。
虽说只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几位老人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将人扶到一旁后,长吁短叹道:“怎么伤成这样?是碰上坏人了?天杀的,家里人见了不得心疼死。”
危机解除,高高悬挂的心脏回到原位,压抑已久的过剩恐慌又一股脑涌了上来,加上这句话触及到她心里最柔软却也是最能感到委屈的的开关,叶芷安想要排解,一时间却又找不到宣泄口,大半化成眼泪,转瞬淌满整张脸。
大爷大妈们注意到,通通被吓了一跳,给她披上棉服那婆婆忙搂住她安抚:“小姑娘,别哭了,已经没啥子事了,别怕,爷爷奶奶都在这儿,没人能再伤到你咯。”
叶芷安哭得一抽一噎,破碎的嗓音断断续续地喉咙里溢出,“谢谢您,真的,谢谢。”
她在这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恶意和伤害,却在山穷水尽之际,迎来曙光,当下她除了感激的话外,说不出其他。
有人拿来干净毛巾,老婆婆小心翼翼地给她抹了两下脸,一面问:“乖乖,跟我们说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叶芷安还没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能挑重点叙述。
毛线帽老爷爷猛拍大腿,“咱这小地方,怎么还有这种畜生?要是我再年轻几岁,被我逮到这狗崽子是谁,我非得卸了他两条腿。”
“老李头,咱等会儿再骂,先替这姑娘报个警。”
“对对对,是该报警。”
叶芷安缩在衣服里瑟瑟发抖,等人报完警,抬头问:“可以借我一下手机吗?我也想打个电话。”
那台诺基亚很快递到她手边,她手指刚搭上键盘,脑袋里就闪现出很多人,然而那一刻,仿佛被鬼迷了心窍,最终她敲下的是一串陌生号码。
这是她在宁江的四年里,多次接到的匿名来电,时间集中在冬天,每次接起,对面的人都不说话,沉默持续近半分钟,电话掐断。
次数一多,她记下了这串号码。
嘟声持续数十秒,就在叶芷安认为这通电话会无疾而终前,听筒里传来男人的嗓音,清寒,惫懒,细听掩着焦躁。
“喂。”
这几年,叶芷安对声音的敏感度大幅提升,仅从语调和音色,以及一些细小的尾音习惯,就能大致推断出一个人的年龄范围,且上下误差不超过五岁。
如果是之前反复听过的声音,再间隔一段时间听到,也能很快和记忆里的人对上号,更何况是那些本身辨识度极高的嗓音。
不远处,飞蛾绕着灯柱打转,猛地扑进火光里。
她的眼泪又漫了上来。
“哪位?”对面因耐心不足导致语调更加急促,可即便如此,也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当真稀奇。
她记得没错的话,五年前的纪公子是从来不会去接陌生来电的。
在两只飞蛾接连阵亡后,叶芷安终于找回自己声音,只是没来得及开口,先听见对面的人用从未有过的紧张语气问:“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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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自家二哥在几天前的拍卖会上斥巨资拍下昭仪之星后,纪时愿特意来了趟且停,想要亲眼目睹传说中这稀世紫翡翠的真容。
纪浔也没同意也没拒绝,意味不明地问了句:“谁告诉你那玩意儿是我拍下的?”
他今天一整天都没出过门,身上穿一件白色的圆领马海毛毛衣,看着柔软,还带有一种浮华之外的清朗,手感却异常扎人。
就跟他这个人一样——纪时愿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面上笑盈盈地说:“虽然拍下这东西的是周家人,但谁不知道,周家那太子爷是除赵泽哥外,跟二哥你关系最好的人了,他目前又没有什么可以送礼的对象,恰好你俩拍卖会前一天还见了一面,要是我猜的没错,你们就是那时候商量好的。”
纪浔也眼皮不抬地反问:“他没有送礼的对象,我就有了?”
纪时愿实在没忍住,白他眼,“昭昭不是人啊?”
纪浔也没接话,继续给展昭梳理毛发。
纪时愿又说:“你不就是怕被二伯知道,才不敢用自己的名义拍下昭仪之星的吗?”
信誓旦旦的模样,看乐了纪浔也,“你这么会猜,怎么不猜猜你男人既然知道你中意这玩意,那天晚上为什么不拍下它,来讨你欢心?”
纪时愿大脑卡壳几秒,气到直跺脚,“现在在说你的事,你别打岔……要是你不给我看,回头我就去二伯那打小报告。”
说曹操曹操就到,纪书臣一身正装出现在且停,纪时愿轻轻叫了声:“二伯。”
纪书臣微微点头,“一会儿跟我们一起去外面吃个饭?”
纪浔也笑了笑,阴阳怪气道:“纪总可别跟我说,这我们里还有我的什么事?”
纪书臣一个眼风扫过去,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纪时愿眼观鼻鼻观心,在压抑的氛围里,忙不迭摇头,“我最近减肥,不吃晚饭,你们好好吃,别管我。”
她敢说,阴曹地府都没这两人之间的气场恐怖。
她要真硬着头皮留下,这顿饭估计跟断头饭没什么区别。
纪浔也不是猜不到纪书臣这顿饭的目的,甚至在去餐厅的路上,他连餐桌上会出现谁的身影都揣摩得明明白白。
跟他意料中的一样,一进包厢,他就见到了程宗文跟他的妻女。
纪浔也视线在应溪身上停留几秒,朝她扯开一个笑。
应溪心里萌生出不好的预感,瞬间如坐针毡。
纪浔也看出她的局促,故作不解地问:“阿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程宗文没注意到他不妥当的称呼,立刻摆过头,柔声问:“怎么了?”
应溪挤出笑容,“我没事,多谢小纪总关心。”
“阿姨客气了,叫我阿浔就行。”
见他态度如此反常,纪书臣蹙了下眉,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刨根问底,只能暂时摁下心头的困惑。
应溪僵硬地点了点头。
侍应生开始上菜后,纪浔也不紧不慢地又问:“阿姨不脱手套吗?”
程宗文抢先开口:“我太太习惯了戴着手套用餐,如过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纪总你们见谅。”
纪书臣给足面子,笑着回:“程总哪儿的话?”
纪浔也也笑,只是笑容里裹挟着几分冷彻。
程嘉柠偷瞄了他好几眼,终于鼓足勇气问:“浔也哥还记得我吗?我们小时候见过的,前几天在拍卖会上也见过面。”
纪浔也目光没怎么在她身上停留,似是而非地说:“应阿姨的女儿,我当然是记得的。”
正是这一句,让应溪确定了他知道自己和叶芷安之间的关系。
至于叶芷安同他的那段情,应溪也是最近几天才听说的。
手机响了声,纪浔也无视在座精彩纷呈的表情,拿起看,屏幕显示:【苏念】。
他跟这人只聊过那么两次,话题还全都和叶芷安有关,撇开这层关系,他实在想不到她在这时候给自己打电话能说些什么。
纪浔也举起手机示意,走到包厢外接起,听筒里的声音分外焦急,“小纪总,昭昭已经十五分钟没给我回过电话了。”
苏念把大致情况说明了遍,最后补充道:“我打过去,第一通没人接,第二通直接提示'手机已关机',我担心她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我知道了,这事我来解决,要是之后她给你回电话了,你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纪浔也边说边往外走,通话一中断,他就给助手发去消息,要他想办法查到叶芷安关机前的定位,自己则开车去了机场。
上飞机前,接听到纪书臣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你人呢?”
“机场。”
“你去机场做什么?”
纪浔也没回答,冷着嗓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用不着你给我操这份心,这次我能不告而别,没准下次我就能直接把饭桌给掀了。”
纪书臣这几年忙着上位、稳定局势,很少掺合他的私事,未婚妻确实给他找过几个,但都被他搅黄,估计是这几天听见了什么风声,怕他真和叶芷安再续前缘,才会迫不及待又给他安排另一桩合乎当下利益往来的婚事。
在胸腔翻滚的烦躁和不安终结于一通匿名电话。
那会纪浔也刚下飞机不久,周遭人声嘈杂,反衬电话那头的沉默格外冷寂。
回想起来电显示里的“桐楼”二字,他突地一怔,几乎是从胸膛闷出的一声:“昭昭?”
眼前朦胧的光亮陡然变得清晰,喧嚣也在同一时刻被剥离,对面轻哑的嗓音传来,“果然是你啊。”
【📢作者有话说】
会加更一章~
第44章 44 第六场雪
◎弄疼她了◎
叶芷安身心疲惫到极点, 到派出所做完笔录没多久,就靠在一女民警身上睡了过去,醒来发现被她当成依托的人换了一位。
这人有着挺括硬实的肩膀, 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 气场没那么温煦, 冷彻凌厉, 充满咄咄逼人的侵占性, 此刻却带给了她足够多的安全感。
太不真实的一幕,让她错以为此刻各个器官感受到的只是水中的幻镜,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掬一捧放在手心, 不曾想, 抓到的是他冰冷的金属拉链, 她的大拇指指腹还划过了他外套里的毛衣, 软而扎。
心莫名也被刺痛一下, 她条件反射地收回手,半路被人拦截,包拢在手心。
“醒了?”
她这才敢抬高视线去看他的脸, 不似水中月那般皎洁, 相反此刻的他有些憔悴, 眼周凝聚着浓重的疲惫和郁结,让人想要去抚平。
“你怎么在这儿?”
纪浔也顾左右而言他,“坐飞机来的。”
叶芷安鼻腔略干, 眼睛也有些胀痛, 抬手揉了两下问:“我睡了多久?”
一旁的女警循声计算了下时间, “也就四十分钟不到。”
叶芷安露出迷茫的神色, 话是对纪浔也说的, “那离我给你打电话也就过去不到一小时, 你怎么能这么快?坐飞机再转车到暮落村怎么也得两个多小时吧。”
“你朋友给我打电话,说你可能出事,我就直接坐飞机过来了。”
叶芷安还没完全清醒,反应比平时慢很多,先是哦了声,被他横抱起时一怔,下意识挣扎,片刻同他低垂的眼对视上,看清里头的安抚意味后,她才平静下来,“我得给苏念回个电话。”
“我已经替你回过。”
她温吞地哦了声,逃避似地将脸埋进他胸口,清亮的嗓音变得沉闷,“我们现在去哪?”
“去医院给你做个系统检查。”
桐楼的医疗设备他信不过,她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连夜飞回北城,只能退而求其次坐半小时车去临市的中心医院,顺便给她的脚重新包扎。
“我不想去医院。”
纪浔也低下头,没跟她犟,“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酒店休息。”
“好。”
两个人此刻的情绪不亚于海啸来时的凶猛激烈,交谈时的语调却比重逢后任何一次见面都要平和,将气氛烘托得格外诡异。
暮落村的夜晚少了城市的灯红酒绿,一片寂静。
这样的沉闷一下子带叶芷安回到还被困在房间那会,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上车后,她还不肯松开纪浔也的毛衣,“你说说话吧,什么都行。”
她额角也已经简单处理过,包着纱布,有红色硬币大小的血迹洇出来,上唇干燥发白,下唇被她咬破一个口子,血已经凝固,可这些带来的震撼都不及她现在看人时的眼神,充满猜疑与惊惧不安,聚焦后又是前所未有的空洞、茫然。
哪怕提前做好心理建设,在亲眼见到她后,纪浔也心脏还是产生了一种天崩地裂的晃动感,霎那间,全身的血液都冲到手上,手指突然变得肿胀僵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想抱住她,又怕伤到她,愣了好一会儿,外头的喇叭声将他意识拉扯回来。
纪浔也摁下大脑的晕眩感,用笑容掩盖眼底的狠戾,“天气预报说北城未来半个月可能会下雪,昭昭小姐,到时候赏个脸一起去看雪景吧?”
“你从哪儿看的气象预报?”
“百度。”
“……”
“气象每天都在变,你越提前看越不准确。”
“要真下了,你愿不愿意陪我?”
叶芷安将下巴埋进他替她准备的羊毛围巾里,吸吸鼻子,正要给出回答,车在酒店门口停下。
一家普通的便捷式连锁酒店,开的是家庭套房。
二十分钟后,门铃响了两声,叶芷安以为是纪浔也的助理,等人走近,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三十上下,手里提着一个药箱。
林盛安是纪浔也的初中同学,正儿八经的医科高材生,毕业后在沪城一私立医院当外科医生,没多久被纪浔也雇来当私人医生,也是巧,这两天正好轮休,在桐楼旅游。
纪浔也不顾现在已经是深夜,一通电话打去,林盛安骂了他几句,还是任劳任怨地赶来。
见到纪浔也口中的“重症患者”后,心里的骂声更大了,脸上倒没表现出现,微笑着拿出消毒液和纱布。
纪浔也一直观察着叶芷安的反应,她一皱眉,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攥了把,呼吸短暂变得困难,沉嗓打断林盛安:“你弄疼她了。”
林盛安一阵好笑,“大哥,她脚底板都伤成这副样子,擦药能不疼?你拿片羽毛去刮都疼。”
纪浔也视线还是冷冰冰地倾轧而下。
林盛安把工具递过去,“要不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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