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瑶眼呆呆的瞧着这场闹剧,就觉得挺无语的,心想这么久没回来,这个地方一如既往的糟糕,透顶了。
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陈遇第一次跟她来到这个镇上,他一个城市长大的大少爷,见到这些场景,眉毛已经拧成麻花条,那张脸上的唾弃无处遮掩,已经到没有语言形容的地步,最后一针见血的吐槽:“你们这里的人素质堪忧。”
他那会儿也就十几岁,盛气凌人的说着这番话,几个耳朵灵敏的大妈气不过,推着自行车一路跟着他俩骂,回去之后,陈遇这人还挺有闲心,把这事写在了八百字作文里。
江瑶从兜兜里翻出手机,他给陈遇发消息:哎,我得罪你了吗。
等了几秒,没见人回。
罢了,爱回不回吧,要她发第二条信息是不可能的,江瑶的傲娇就跟她的命一样难舍。
她重新把手机放回兜兜,没再想陈遇的事,穿过人挤人的巷子,再经过一家老旧的修牙店,就看到前面两个老人因为一条破旧的裤子争执。
“你给我缝的是什么。这里,还有这里,全是丑得要命的疙瘩,我穿出去这张老脸往哪里搁?缝得丑就不跟你计较了,一个疙瘩收二十块,我说要补两个,你给我补了五个,你居心不良,分明在坑我。”女的指着上边的疙瘩,气愤填胸的一一点着。
“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是个大姑娘啊,穿得再好看回头率就能‘蹭蹭蹭’的暴涨吗,贵不在疙瘩材料,贵在手工费,我七老八十的还能给你缝个布丁,我老头容易么。”
“呸,放屁吧。”
“你!不讲武德。”
……
李秀莲的战斗力依旧很强,三两下就把人说得面红耳赤,老头一边找零散钱一边骂骂咧咧,实在气不过,又很有文化的引用景物指桑骂槐。
李秀莲冷眼瞪他,接过钱后,黑着脸准备走人,一抬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江瑶,那双褶皱眼皮下的眼睛,散发着震惊,定定的在原地站了几秒。
直到见到江瑶推着行李箱走到跟前,她才从中回过神来,大抵是此刻心情不太好,声音凌冽:“到家怎么不说一声,从高铁站走回来的么,累不死你。”
李秀莲年轻的时候当过教书先生,尽管现在年纪大了,身上总带着点刚烈刻板的气质,说出来的话确实够呛人,江瑶真觉得有点败兴,要不要这么严苛的骂她,刚回来的呀,就不能热情一点吗,江瑶说:“我这不是怕你开着三轮车一路飞奔过来么,我可不想坐在后面那颠簸的车框里,你一按喇叭,整条村都知道李秀莲同志开着三轮车接她孙女回村了。”
呵,画面过于强烈。
她不要面子的吗。
“顶嘴你就会。”李秀莲说,“怎么突然想着回来了,该不会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想着回村乞讨吧。”
“你要不要这么诅咒我。”江瑶被气笑了,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回来你不高兴吗?走之前你自己哭着跟我说的,哪天我要是在外边吃不上饭了,家里的大门随时为我敞开。”
“狗屁,我没说过这话。”
江瑶不屑的啧一声,心想李秀莲同志真是个傲娇鬼,也不知道是学的谁,每回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说句好话难过登天,她才不要很老人家计较,尤其是爱撒谎的小老头。
李秀莲这会儿还想着帮她提行李箱,江瑶没让,说话也学着李秀莲的那味儿回“我又没断手断脚”,一句话给李秀莲气得七窍冒烟,一路上对她骂骂咧咧直到家门口才消停。
“你身上怎么有股药味。”江瑶停住脚步问。
刚才路边风大,她没怎么注意到,江瑶闻着淡淡的味,觉得不大对劲。
李秀莲从破旧的包里翻出钥匙,插上门孔旋转几下开门,轻描淡写的说:“找门诊医生开的泡脚中药,有味不是很正常吗。”
江瑶猜测:“睡眠不好”
“不是。”李秀莲进屋后把钥匙扔在桌子上,大抵是觉得瞒不住江瑶,如实说来,“前段时间扭伤了脚,后来治疗一段时间,好转之后,医生开了一个药泡。”
听到李秀莲扭到脚,江瑶面色立刻沉下来,“这么严重的事你怎么没跟我说。”
听到江瑶嗓门大起来,李秀莲不服气的也跟着嚷嚷:“扭到脚多大点事,暂时也死不成,你瞎着急个什么劲儿,我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你真吵。”
“你年纪大了你知道不知道,一点小毛病都要重视,你这是什么态度。”
“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又不会立刻就死,再者,就算真有死的那一天,也是命,你管不着,反正人早晚都得死。”
人早晚都得死。
这话明明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
但是听着怎么这么扎心呢。
江志成去世之后,李秀莲的脾气就越来越大,起初也是这样传递负能量的,后来有一段时间改掉了,因为江瑶。
她很久没听过李秀莲这么偏激的话,愣了很久,想说什么硬生生给憋回去,江瑶不想跟她吵架,坐在沙发上,一边研究桌面上的中药包,一边转移话题问:“哪个医生开的?正经诊所吗?你那点养老金别被骗光了,搞不好还是有损身体的劣质产品。”
“你真是在外面待久了,心思变得阴暗。”李秀莲白她一眼,转身进厨房,一懒得跟她沟通的样子。
看到桌面上的诊疗单,确认是正经诊所开的,江瑶放下心来,不过听到李秀莲说她心理阴暗,她还是不大爽,秉着不跟老人计较的想法,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拿出手机看信息。
陈遇十分钟前给她回了一条消息:你没惹我,我的错(便便)
啧。
这信息真是欠呢,被李秀莲惹毛,江瑶觉得陈遇真是撞枪口上来了,她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的回:哦,对不起咯(微笑)
陈遇:没关系,我应该大度鸡肠的(再见)
真不是人说的话,江瑶磨着后牙槽,气不打一处来,接连发一堆死亡微笑轰他。
李秀莲不知道在厨房弄一些什么,锅碗瓢盆的声音哐当响,没一会儿后探头出来,语重心长的跟外边的江瑶说话:“给我看诊的那个医生年纪跟你差不多,人长得憨厚老实,怎么说人家也帮我很多忙,你改天有空带条鱼过去当面感谢一下人家。”
江瑶注意力从手机上转移,冷笑着:“你怎么不自己去。”
李秀莲没好气的回:“我老弱病残的,我怎么去,你真不体谅老人家。”
哦,这个时候老人家了,刚才那把嘴跟扛着AK跑十公里的枪手一样猛,这会儿年老体弱了咯,江瑶心里阴阳怪气的腹诽一番,直接拒绝:“不去,我不相亲。”
被看穿想法的李秀莲怔了几秒,动作停顿后,厨房的声响短暂的消停,她的声音透着无奈:“你老大不小了,你爸这个年纪你都在玩泥沙了,你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找个靠谱的人相扶持过完后半生,这样哪天我死了也能放心。”
第43章 没必要
◎每次都让我觉得很快◎
――等我哪天死了,有个靠谱的人照顾你我也能放心。
江志成去世不久之后,江瑶听李秀莲说过这话,几乎一模一样。
那段时间李秀莲变得很古怪,不怎么爱说话,一开口都是长篇大道理,听得人心里烦躁。
她有一段时间经常独自坐在门口,眷恋不舍的眺望着门前高大粗枝的梧桐树,不怎么搭理人,一看就是一上午。
江瑶只要陪她坐着,李秀莲就会回忆起以前的事,滔滔不绝的同她讲着,无非是说江志成小时候比她还懂事,打小就勤奋聪明,说话很有礼貌,李秀莲几乎没怎么责骂过他,后来江志成读书很厉害,考上了名牌大学,回来当教师有过很多成就。
从孩童啼哭说到长大结婚,那么点事被李秀莲翻来覆去的重复讲着,江瑶早就听腻了,她觉得李秀莲在自我折磨。
后来,江瑶见李秀莲头发大片的白起来,模样很沧桑,她去买染发剂,打算帮李秀莲把头发染回黑色,让她看起来精神点,那天李秀莲出奇的没再跟江瑶讲以前的事,她好像看开了,就叮嘱她说:“以后一定要找个靠谱的人过一辈子,我们村有几个年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伙子,看起来憨厚老实,改天跟人家说说,你们见一见。”
江瑶垂下眼帘,心情不佳的回:“不谈。”
李秀莲一听,不太乐意了,就说:“你怎么这么执拗,真打算因为你爸这点事一辈子当孤寡老人啊,你那个死去的爹是不会同意的,我也不同意,你见过那个女孩子没个伴的,我现在还有条命能给你兜底,我死了,以后谁还把你当宝一样宠着,榆木脑袋。”
不找人搭伙过日子,就是榆木脑袋,江瑶被气笑了,逆反心理上来,语气凉薄的回:“你说是就是吧,你安排呗,我没什么意见,反正以后就跟我爸一样,死得早,说不定你送完我爸,还能送我呢。”
伤人的话一旦说出,就收不回去,江瑶积攒多久的怨气好像找到了发泄点,但看见李秀莲气得脸色煞红,她好像也没有很开心,垂着头在发呆。
李秀莲破口大骂,最后也负气的说:“你就这样吧,爱找不找,反正我很快也要入土,两眼一闭看不见也落得个清净,以后也没有谁会管你。”
后来,江瑶还真没在李秀莲嘴里听到要她找人过日子这种话,大家心照不宣,谁也没再往对方心上捅刀子,好像就这样过了。
时隔太久再次听到这话,江瑶恍惚起来,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她不结婚是不能在这个社会上立足吗,她语气不善的问:“你能别张口闭口就是死吗,你健健康康的非要诅咒自己,扎我心你很爽”
李秀莲明明知道,这个话题对她们谁来说都是个敏感点,她还是要提上一嘴,一晚上死来死去的,谁时刻把这个字挂在嘴边的,江瑶真的很烦。
“我只是想让你做好准备,等哪天我真死了你也别难过,没什么了不起的。”李秀莲语气缓和了些,“婚姻并不一定完美,但世界上也有很多家庭美满的,谁不是这样过日子的,你不跟你妈一样,一定会很幸福,像我跟你爷年轻时一样。”
江瑶没见过爷爷,她出生的时候爷爷就去世很多年了。
李秀莲结婚很早,二十一岁就生了江志成。江志成还在的时候偶尔会跟江瑶聊起爷爷,说他爸是个很有文化的人,跟李秀莲很恩爱。
江志成还很小的时候,他爸就走了,所以他对那位老人家的印象也很模糊,大部分都是李秀莲说的。
江志成跟李秀莲一样早婚,二十四岁年纪轻轻的就有了江瑶。
江瑶以前问过他为什么这么早结婚,江志成笑笑着说他很爱何秋月,怕人跑了,早早就把人领回家。
邻居也总这么传,跟江瑶说,你爷爷很爱你奶奶啊,你爸对你妈真好,你们一家子男的都对妻子死心塌地,不像隔壁家谁谁谁,家暴啊。
这话真是乐呵。
最后还不是被狠狠打脸了。
何秋月在李秀莲的眼里,就是个品行不端、道德败坏,几乎能用全部恶毒标签贴上的女人,大概李秀莲对爱情那份美好纯粹的认知,被何秋月砸得稀巴碎,她格外恨何秋月。
李秀莲跟何秋月彻底闹掰之后,江瑶再也没在她面前提过这条名字,现在拿出来说教,江瑶很不爽,带着火气起身,掉头往房间走,“什么人早晚都会死的,这种狗屁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你要这么喜欢讲大道理,你就讲吧,我没什么回应你的。”
李秀莲怔了两秒,也气得一把扔下锅勺,“你就永远逃避吧,掩耳盗铃!”
江瑶手握住门把,听到这话整个人一僵,她对着天花板深深吐了一口气,靠在一边的墙上静静站着,心想回来的这趟还真是糟糕,早知道李秀莲这几天脾气这么大,她晚点再回就是了,当初不愿意留在这里,宁愿四处漂泊,就是不想听李秀莲的大道理,太压抑了。
她没开门进房间,在原地站了很久。
江瑶也想明白了,她跟李秀莲计较什么,李秀莲年轻的时候当教师时就非常严肃,哪个被她教过的学生不得说一句,哪敢跟李秀莲顶嘴,记仇得很。
半天之后,江瑶探头往餐厅看过去。
李秀莲那瘦骨嶙峋的背影就这么入了江瑶的眼,她坐在那边一言不发的低头搅着刚盛出来、还冒着白烟的汤,没有喝,就一下一下的搅拌着,看起来落寞又凄凉,江瑶被这画面扎了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妥协一般,缓步朝她靠近,然后在旁边的位置坐下。
李秀莲早就给她盛着碗汤晾在一边,江瑶用勺子舀一口放进嘴里尝,问:“挺好喝的,知道我回来,特意去买的老母鸡炖”
李秀莲瞥她一眼,语气刻薄:“想得美,路边捡的发瘟鸡,让我给你熬汤,你没这个待遇。”
“……”
果然人老如小孩子,江瑶瞥了又瞥她,看见她那比AK还难压的笑,心里说:你什么时候能放放你的傲娇。
沉默良久,李秀莲转移话题,很随意的问一句:“在宁市,又跟陈遇碰上了吧。”
江瑶没说话,就当默认了,听见她继续说:“反正跟谁,都不能跟他。”
“因为我爸的事。”江瑶也看开了,没觉得很意外,反正在这件事上,李秀莲跟何秋月态度一样,只是她想不明白,“你明明知道是我妈害死我爸的,你一直没提过,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啊。”
李秀莲:“……”
被戳穿心事,她一愣。
李秀莲早期的时候天天骂何秋月,几乎没提过陈文庭,江瑶那会儿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后来秦姝跟她说这事,过往的那些细节渐渐被放大,原来都是有迹可循。
看李秀莲的神情,江瑶只想笑。真糟糕呢,到头来被蒙在鼓里的只有自己,谁的心里都是明镜,除了她。
江瑶没跟任何人说过江志成的事,除了几个当事人,大家都觉得江志成是意外失足的。
也确实是意外,何秋月也没故意这样做。
李秀莲低着头,还真接她这话:“等我死的时候自然会跟你说。”
又是这种话,江瑶听了只想跟她翻白眼,李秀莲没管江瑶的神情,慢慢说着:“陈遇是个挺不错的孩子,就是跟你不合适,也别问我为什么,你自己知道就好,他那个家你融入不了。”
江瑶没接话,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半天之后岔开话题问:“带什么鱼去给人家?鲤鱼鲫鱼还是咸鱼?你自己定,我只负责跑腿。”
“……”
李秀莲话很多,江瑶跟她掰扯到十一点半才回房间,有点困,但又睡不着,江瑶心情不舒畅的时候,她会在手机上玩消消乐,不过今晚实在是没什么兴趣,玩几关怎么都过不去,没有精力之后,她退出游戏界面,点进微信,看到陈遇几条没什么内容的问候,江瑶自动忽略。
她问:上班玩什么手机。
陈遇秒回:今晚没病人,我在休息室躺着。
江瑶:哦,祝你今晚生意兴隆。
陈遇:换个能成的祝愿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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