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那份怯惧慢慢消了,防备的心随之卸下。
月吟浅浅勾了勾唇,梦里梦外终是不同的。
谢行之察觉到她有些走神,略微不悦,衣料盖住的长指缓缓摩挲。
月吟冷吸一口气,眼角氤氲出水光,委屈地看向他,摇头道:“大表哥这不是梦里。”
谢行之自然知晓,安抚地低吻她唇,轻声细语道:“表妹是心善的姑娘,表妹既然愿意帮帮,我又怎能冷落了小表妹。”
月吟心蓦地一沉,只觉危险已至……
他手指修长,提笔写字间总让人赏心悦目;长指拨弄琴弦,弹出悦耳的音律,余音绕梁;又或者是拨动算盘珠子,长指飞快,越发熟稔。
这双手,仿佛干什么都毫不违和。
香炉里的檀香快要燃尽,屋中的味道却越发浓了,但仔细一闻,又与香炉燃香不太相同。
罗汉榻上,那挽发的簪子不知何时被月吟握在掌心,乌发散在如霜赛雪的肌肤上,更显她白皙娇嫩的皮肤。
月吟握簪子的手虚虚垂在榻边,另一手圈住谢行之脖子,在他耳畔低语。
不知说了什么,谢行之从一旁拿过个软枕,垫在她后颈,让她后脑枕靠着。
谢行之覆上她唇,安抚地轻轻吻着,低喃道:“表妹这娇弱的身子,何时才能养好。”
瓶子里养花的水打翻了,榻垫染了濡意,一时间凉意四起。
月吟仿佛被泡在湿冷之中,谢行之却还在往榻垫上洒水,喜欢看她狼狈的模样。
她双眸含了水花,眼雾朦胧,故意气他道:“我吃了三表哥的补品,身子才不娇弱,是大表哥不懂怜香惜玉。”
谢行之缓缓启唇,道:“三弟呐。”
谢行之垂眼看她,眼底慢慢有了怒意,也夹杂着几分不善的意味,月吟心里发怵,忽觉适才不该逞口舌之快。
“啪”
月吟紧握在掌心的簪子掉下,她松手忙抱住谢行之,哭声告饶,“不不不,我不提三表哥了。”
“是大表哥,这些都是大表哥的。”
月吟脚趾下意识蜷缩,脚踝蹭到谢行之臂膀的衣料。
她心里后悔得不行,梦里梦外,大表哥都不允许她提旁人。
谢行之找到她藏起来的羊脂长瓶,瓶口没有染上一丝杂质,是莹润白皙的一块好玉,也是只属于他的。
谢行之似乎是觉洒出来的养花水不够,又往榻垫上添了些,“表妹真不长记性,这次便将假山的事情一起罚了。”
长指好似在水中捞月,捞了半晌也没月亮捞上来。
谢行之腕骨碰到榻垫,被水打湿的垫子早已凉透,即便是初夏,长久垫也容易受凉。他眼眸一沉,对梨花带雨的姑娘没生恻隐之心,反而沉声道:“不准娇气,这是表妹不听话该受的惩罚。”
月吟低低啜泣,被他一一吻去眼角的泪,又被他吞去啜泣声。
少顷,闷雷袭来。
月吟受了惊吓,本能地探起身子,抱住谢行之,躲到他怀中。
可就是这一动弹,月吟忘了谢行之还在惩罚她,她躲避还来不及,竟主动凑了过去。
屋外好像下雨了,屋中也好不到哪里去。
养花的水全洒了出来。
月吟在雷声过后一片恍惚,抱着谢行之缓缓喘气,平复心情。
“小小的闷雷声,表妹还是这般胆小。”
谢行之捂住她耳朵,额头轻轻蹭了蹭她额角,安抚着哄道:“表妹莫怕,耳朵捂住了。”
他右手的水渍碰到月吟耳朵,她受惊吓的心不仅没有被安抚到,反而还因此羞臊起来。
耳畔湿润,烫了起来。
月吟埋头枕在谢行之臂弯,低喃着抱怨,“大表哥真讨厌。”
谢行之唇扬起浅浅的弧度。
是讨厌的。
他明知茶水有问题,全然可以当着聂涛的面倒掉,可还是喝下了。
不就是想让表妹承他这份恩情,迫她来屋中寻他?
他回来吃了解药,与表妹哪能借这药,表妹吃不消的。
得再养养。
明知没事,还是想要逗她,拿了簪子作势划伤手臂。
心软的表妹还是和梦里一样。
谢行之垂眼看着臂弯下黑乎乎的小脑袋,他揉了揉她发顶,眉眼间满是笑意。
眼眸瞥见表妹心口,谢行之敛了下眉,掌心攒了攒,眼底流露出一抹缺憾。
是要再养养。
月吟回到皎月阁的时候过云雨已经停了,已近黄昏。
玉瓶玉盏以为她一直在屋中,如今瞧见自家姑娘从外面回来,颇为惊讶。
“姑娘,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怎没叫奴婢们跟着。”
玉盏迎过来,好奇问道。
月吟腿软,不舒服,每一步都迈得极小,又生怕被丫鬟发现异样,一根弦紧绷着,“屋子里闷,便出去走了走,遇到小雨,又在亭子里避雨。”
玉盏跟在身后,忽然发现她家姑娘衣裙有些皱,这发髻松松垮垮,好像也不是她早上梳的。
“沾了些雨,你们去打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她才不要在谢行之那边沐浴。
月吟说着,踏上皎月阁的楼梯,刚迈开腿,一股痛感随之而来,她倏地扶住楼梯扶手,稳住身子。
玉盏察觉到不对劲,过去扶住月吟,“姑娘,你怎了?”
月吟压住羞。臊,故作淡定道:“无事,逛累了,腿酸了。”
月吟被玉盏扶着上楼梯,回房间后就一直坐在绣墩上,等着沐浴用水备好。
月吟泡在浴桶中,温水流遍全身,疲惫和不适慢慢减淡。
她低头看了眼,脸颊蓦德烫热,趴着浴桶边缘,伸手捂住面颊。
谢行之真过分,难怪适才上楼梯都不舒服。
虽然他适才已经上过药了,可还是和原来不一样。
月吟越想越难为情,她羞赧地拍了拍水面,溅起一片水花。
等下次她就……就狠狠咬。
一口咬住那丑东西。
想到那丑东西,月吟脸更烫了,她坐在浴桶里,把头往下缩了缩,只露出个圆圆的小脑袋。
一定要狠狠咬。
泡了许久的澡,月吟浑身舒服不少,夜里早早就睡着了。
一夜好梦,她没有梦见谢行之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翌日,月吟去找了一趟谢漪澜,玉瓶玉盏两个丫鬟谁也没带。
谢漪澜正在屋子里逗她的小狸花猫玩,见月吟来还有些意外,她抱着小狸花坐下,问道:“表妹怎没来了?以往都是我闲不住来皎月阁寻你。”
月吟笑道:“之前顾着给外祖母准备寿礼,鲜少出来,如今寿辰过了,我这不闲下来了,想着来找表姐聊聊天。”
谢漪澜撸着猫,想起来忽然问道:“表妹昨日下午去哪儿了,我下午来皎月阁表妹不在。”
月吟平静说道:“昨儿下午,我回来坐了片刻,头又不疼了,便添了件衣裳,打算外祖母那里,可半路忽然打了闷雷,我又没带伞,怕在路上落雨,就抄近路回来了。”
月吟叹息一声,“这一来一回,想来就和表姐错过了。”
谢漪澜摸这小狸花的柔软的毛,自然相信了,“那应该是。”
那只狸花猫乖乖趴在谢漪澜膝上,月吟看着这乖顺的模样,也想摸摸。
谢漪澜笑了笑,把狸花猫抱到月吟膝上,道:“小狸花很听话的,也怯生。”
果真,小猫乖乖趴在她膝上。
月吟摸着狸花猫,掌心是柔软的猫毛。
月吟见屋子里只有她和谢漪澜,于是问答:“提到昨日,昨日赵姑娘跟表姐说有人想见表姐,那人是陈公子吗?”
谢漪澜抿唇,像是被窥探了少女心思一样,面露娇羞。
月吟忍住对陈世平的恶心,语气中带了几分喜乐,道:“那就是陈公子了。表姐上次让我帮忙选衣服,还让我教表姐几句扬州话,昨日约表姐相见的,一定就是陈公子了。”
谢漪澜眼底泛t着羞意,摸了摸小狸花,点点头。
月吟一副好奇的模样,继续问道:“听表姐说,与陈公子是在一场宴会上认识的,大舅母和大表哥都不喜这位陈公子,是不是因为陈公子在扬州的名声不太好?”
谢漪澜觉得与表妹投缘,愿意同表妹说这件困扰她事情,“不是的。陈公子家境不太好,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来京城赶考,但一直没有授官,门第悬殊太大,爹娘和哥哥都不同意我和陈公子在一起。是以我每次都悄悄和陈公子相见,不让家里人发现。”
况且有五姑姑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家里人便直接不让两人相见了,以免闹出丑事。
谢漪澜心里想着,但哪能在表妹面前提,这不是专戳表妹心窝吗。
“陈公子勤俭,又上进,往后会有一番作为的。”谢漪澜谈及,脸上满是笑意,“陈公子情深款款,是难得的好儿郎。”
月吟心底暗嗤,这几样陈世平哪样都不沾边,尤其是情深款款这四个字,薄情寡义还差不多。
她见谢漪澜的神情,便知陈世平在心里的分量了,要让谢漪澜看清陈世平的真面目,尚需时日。
“听上去是位值得托付终生的好郎君。”
月吟提议道:“表姐,不如这样,往后我来牵线搭桥,帮表姐和陈公子往来,如此一来表姐便不用像以往那样担惊受怕了。”
谢漪澜诧异,同时又欣喜,“表妹当真愿意帮我?”
月吟点头,“愿意的。我会很小心,不会让大表哥发现的。”
谢漪澜欢喜,笑意盈盈,“那太好了。”
月吟在谢漪澜那待了半下午才离开,终于清楚了陈世平和谢漪澜是怎么认识,又怎么心心相恋的。
又是赋诗,又是游玩,又是送牡丹花。
陈世平把对姐姐的那一套,用在了表姐身上。
那姐姐又算什么?
月吟甩手气愤地打在路边树叶上。
呸!
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看我怎么揭穿你,负心汉!”
月吟小声嘀咕着,连走路都带着愤意。
她下了长廊,穿过垂花门,刚踏进花园便瞧见岔路口出现的谢行之。
他穿了绯色官袍,官帽两边垂下的幞头有些可爱,可他这个人一点也可爱。
这岔路口正是府外回鹫梧院的必经之路,谢行之明显是下值回来。
月吟蓦地低头,大步流星走在小径上,生怕就被谢行之看见叫住了。
充耳不闻的她闷头往前走,忽觉裙摆有股拉扯感,仿佛是被人拽住了一样。
乍然停住脚步,月吟心惊肉跳,脸颊热了起来,莫大的羞耻感席卷全身,他怎么能在白日里扯她裙摆呢?!
第37章
月吟脑中轰鸣,脸顿时吓得煞白,她身后的裙摆被一股大力扯住,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裙摆扯下来了。
光天化日,在这花园中,被谢行之扯下裙摆,月吟光想想就心惊胆寒,不能因为她没有停下对他行礼,便又拿这种事惩罚她。
她两股战战,双膝本能得并拢,她两。腿还从昨日那事中缓过来。
月吟羞上心头,长指抓住裙摆,往回扯的同时转过身去,羞怯道:“大表哥你别……”
没说完的话僵在嘴边。
谢行之站在她身后数步的地方,他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见她转身蓦地停住步子。
温润的眼泛起疑惑,似乎在疑惑她为何突然转身,又突然说话。
谢行之没有扯她裙摆,那她裙上的拉扯感又是从何而来?
月吟正疑惑,裙摆的拉扯感更大了,她低头,发现哪里是谢行之在扯她裙摆,是谢漪澜养的小狸花猫。
小狸花身上的毛发灰黑相间,它撅着半个身子,小圆脑袋几乎低趴在地上,猫爪爪正抓拽着她身后的裙摆,锋利的长指甲把裙摆都勾出丝来了,力道大得真如是人在往后扯裙子。
这只狸花猫不知什么时候跟着她离开了谢漪澜的屋子,一直跟到了花园小径上。在谢漪澜处时,小狸花起先还乖乖趴她膝上,等时间久了,大抵是混了个熟脸,它便用爪子刨她腰间的香囊,而后又跳下去,刨着她裙摆。
活泛好动,精力充沛。
月吟敛了敛眉,她是太紧张了,才会觉得谢行之竟在扯她裙摆!
“别什么?表妹想说什么?”
谢行之隔远看着她,疑惑问着,那双眼睛微微垂下,瞧见了在地上撒泼扯裙的小狸花猫。
月吟抿唇,压下羞窘,手指还攥着裙裾,“没什么,是我多想了。”
谢行之唇勾了勾,眼睛看向抓拽裙摆的小猫,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情绪,仿佛是不相信她说的话,已经猜到了她适才想说什么。
月吟耳尖微微发烫,故作平静地敛着裙裾,蹲下身来。小狸花不怯她,见她蹲身没有跑,只是停下爪子刨裙摆的动作。
月吟抱起小狸花,似乎它能听懂人话一样,“你怎么跟着我跑过来了。”
她把猫入怀,“大表哥,表姐的狸花猫跟着我跑出来了,我送猫回去。”
月吟往回走,低头与谢行之擦肩而过,直到谢行之远在她身后时,她紧绷的弦才松懈下来。
哪里是专程送猫,她分明是故意逼着谢行之。
她怕了,总觉那双温润的眼一盯着她,便隐藏着汹意,眼神越发炙热。
谢行之转身,看见那抹仓惶逃离的背影,细长的眼尾上扬,连唇也勾出了抹意味深长的笑。
皎月阁。
“姑娘,看来您今日在四姑娘那里玩得开心,现在才回来。”
玉盏进屋,端着准备好的番木瓜,以往她家姑娘鲜少走动,即便是离开皎月阁,去的最多的地便是老夫人的淳化堂。
碟盏里放着切块的番木瓜,月吟敛了敛眉,“大表哥送的番木瓜还没吃完?”
新奇的东西吃过就行了,就算再喜欢,吃久了也会腻,月吟这段时间吃了不少番木瓜,着实有几分腻了。
玉盏道:“这是世子第四次送来的。以往姑娘这边的一吃完,十日不到,世子便派人送来了。”
月吟拧眉,舀了一勺木瓜块送嘴里,细嚼慢咽,“往后大表哥再差人送来,你便婉拒了。这果子虽是稀罕物,但常吃也会吃腻。”
“世子前阵子送来的番木瓜还剩两个了,等下次再来,奴婢就按姑娘的吩咐办。”玉盏说道:“那奴婢明日便换其他水果,这段日子的李子好吃。”
圆溜溜的脆果子,酸甜可口,月吟光听着便下意识咽了咽嗓子。
这厢,月吟正欲让玉盏去将玉瓶叫进来,玉瓶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房门口。
玉瓶手里拿了个瓷白小罐子,“姑娘,正德送来药膏,世子叮嘱姑娘莫忘了擦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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