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之问道:“若我没和阿吟同路去扬州,阿吟回来时也会给我备上一份礼物?”
月吟抬眸看着谢行之,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安抚他说道:“那是自然,行之哥哥和旁人不一样。”
谢行之唇角微扬,这才接过月吟怀里的盒子,说道:“朔风寒凉,快回马车去。”
月吟和谢行之分别,回了马车。
马车动了,缓缓离开码头,朝宣平侯府去。
魏瑶放下车帘,把装了炭火的暖手炉给月吟,笑着打趣道:“谢世子这一路跟来,到分别的时候还恋恋不舍盯着这边,这不等阿吟离开后才进的马车。倒让我不禁想起了你爹爹,我和你爹爹刚定情那会儿,你爹爹片刻没见我,就心欠欠。”
魏瑶笑道:“若非临近年关,赶着回京城过年,咱们怕是要在扬州对待几日。谢世子专程而来,这一路对阿吟的照顾,娘看着眼里,甜在心里。”
“娘。”
月吟不好意思,低头之下耳尖浮出一抹娇红,她捧着膝上谢行之送的暖手炉,说道:“谢世子是奉命去的扬州,代天子巡狩。在扬州时,谢世子确实暗访了扬州一些地方,抓了一批为非作歹的人。”
魏瑶知道女儿面子薄,也不抓着这件事不放了,但不管是在扬州,还是在去时回来的路上,两人之间的相处,她都默默看在眼里。
“阿吟,有件事情你还不知道。”
月吟抬头,不解地看向母亲,“娘亲您说。”
魏瑶看着两个孩子两情相悦,便也不打算瞒着女儿了,“你爹爹在阿吟还没出世时,便把你许给了谢世子。那时别说是阿吟,就连娘也还没和你爹爹成婚。原本是你爹爹与谢世子口头的一句玩笑话,但娘现在看阿吟和谢世子两情相悦,顿觉这是桩和和美美的姻缘。”
月吟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事情,敛了敛眉,惊讶道:“爹爹真有这么喜欢谢世子。”
她拢着眉,忽想起谢行之在知道她身世后,与她相处的那些日子,难怪谢行之认定了她必须嫁他。
魏瑶摸了摸月吟的头,“娘问过谢世子了,即便没了你爹爹这句玩笑话,谢世子也是要求娶阿吟的。这就是你们之间的缘分,有缘之人,兜兜转转总会遇见的。”
月吟微微愣神,有些许恍惚。
还真是和谢行之的缘分。
月吟本以为谢行之会年后上门提亲,哪知从扬州回京的第三日,谢家请的媒人就来了宣平侯府。
大箱小箱的聘礼堆满了浅云居,一时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魏家长辈们和定远侯夫妇在堂厅商议两个孩子的婚事,月吟抱着谢行之送她解闷的狮子猫,看着笼子里的一双鸿雁有些出神。
月吟摸着狮子猫,小声嘟囔道:“才从扬州回来三日,三日时间怎么就突然生出这么多聘礼来?”
她蹲在地上,跟笼子里的一双鸿雁说话,仿佛它们能听懂,也能回答她一样,“你们是今早才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吗?”
在一堆绑了红绸的聘礼箱旁边,披了件白色狐裘披风的月吟膝上抱了只纯白小猫,蹲在笼子旁不知和那双鸿雁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她轻拧着眉,又时而一笑,眉宇间都舒展开了。
谢行之来到浅云居,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番景象。他笑着走了过去,月吟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偏头看了过来,见是他来了,愣怔半晌,有些意外地望着他。
月吟略显局促,抱猫起身,问道:“世子怎么来了?不是在和长辈们在堂厅议事?”
谢行之柔和的目光落到月吟身上,毫不避讳对她的思念,“三日没见阿吟了,亲事定下后我立刻就来了。”
两人的婚事暂定在三四月,具有哪日等年后再细择吉日。
月吟面容不知不觉红了,伸手理了理耳旁的鬓发,试图掩饰住心里生出的一抹羞赧。
“娘亲怎么说?”月吟掌心顺了顺猫背,小声问道。
谢行之伸手揉了揉乖顺的小猫,回她道:“瑶婶自然是满意的,还是瑶婶破例让我来找阿吟的。”
“我有东西送给阿吟。”谢行之从袖中拿出个小巧精致的锦盒,递到月吟面前,看着害羞的她,说道:“阿吟打开看看。”
月吟弯腰,轻轻放下小猫。小猫没有立即跑开,反而乖顺地坐在地上,一双蓝琥珀似的眼睛看着两人。
月吟接过锦盒,在谢行之的注视下打开。一枚精美的圆形羊脂玉佩赫然映入她眼帘。
谢行之说道:“送给阿吟的玉佩。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这羊脂玉佩温润,我给阿吟戴上。”
月吟点头,把锦盒递过去。
谢行之拿起圆形羊脂玉佩,绕到月吟身后,把她半披的乌发敛到身前,露出一截雪颈。
她肌肤白皙如雪,又宛如最精雕细琢的美玉。
谢行之眼眸暗了几分,明明手里已经握了玉,却想的是眼前的这块美玉。
他敛了思绪,将情绪压了下去。
皓白长指捻着红绳系带,羊脂玉佩坠到月吟身前,谢行之打量了下长度,长指绕着红绳,在她后颈系了个结。
“好了。”谢行之说道。
羊脂圆玉垂直月吟胸口,她忽想起爹爹的那枚勾云纹玉佩,那玉佩是爹娘的定情信物。
而此刻谢行之送的这枚……
月吟心头犹如小鹿乱撞,面颊染了抹红晕。
月吟背过身去,把羊脂圆玉放入衣襟。冰凉的玉佩触到胸口的肌肤,冰的月吟一机激灵,但很快就和身体一个温度了。
玉佩温润有质感,一股暖意从胸口慢慢传到她心田,月吟不自觉浅浅微笑。
入夜后,月吟沐浴出来,靠在床头看着手里的羊脂玉佩。
巴掌大的玉佩晶莹剔透,上面的雕花栩栩如生,握在手里质地温润细腻。
临近新年,夜里常有炮仗声。
一声声炮仗声传入月吟耳中,她微微愣神。谢行之都送给她玉佩了,她送什么回礼好呢?
月吟扳指头算了算,距离新年还有五日,来得及。
月吟把玉佩放回亵衣里,下床从衣架上拿起狐裘披风披上,将屋子里的蜡烛点了几盏。
她从柜子里拿出针线篓,就着昏黄的烛光挑选绸布。
月吟单手托腮,拢了拢眉头,谢行之喜欢什么样式的绣样?喜欢什么颜色?
“姑娘?姑娘怎么还不歇息,夜里寒凉,当心受寒。”
玉盏看见屋子里多亮了几盏蜡烛,出现在房门口。
冷不丁一声,月吟心下一惊,有种做贼被抓的感觉,忙吹了身边的一盏蜡烛。
月吟看着房门口映着的身影,有些紧张,“我、我就睡了,夜里渴醒,起来喝了些水。你回房歇着吧。”
“姑娘早些歇息。”
玉盏很快离开了房门口,那抹影子逐渐消失,月吟缓缓吐了一口气。
她把明日要用的针线理出来,又挑了段绸布,这才回了床上歇下。
翌日,月吟被街上孩童时不时的炮仗声吵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唤了玉盏进屋伺候梳妆打扮。
和母亲去外祖母请安回来,月吟便在屋子里绣起了香囊。
她打算在除夕这日送给谢行之一个香囊,就像他送的玉佩一样,谢行之随时都能把香囊系在腰间。
转眼到了除夕这日。
一家人吃罢团年饭,天色暗了下来。
魏佳茹拿了一捧仙女棒,高高兴兴牵着月吟去了院子里放烟火,“表妹,咱们先去放烟火,等晚些时候热闹起来,咱们就去街上玩。”
仙女棒被点燃,暗淡的夜色中燃起绚烂夺目的烟火。
月吟手里拿着仙女棒,笑意盈盈。
不久,玉盏从院子外面进来,在月吟耳边低语,“姑娘,谢世子在府外等您。”
谢行之来了。
月吟唇角微扬,剩下的仙女棒也没放了。
匆匆和魏佳茹告别,月吟回了浅云居,把绣好的兰花香囊拿上,去了府外找谢行之。
大红灯笼高高悬在屋檐上,一片喜庆。
月吟系了件红色披风,发髻簪了支珊瑚红发钗和鎏金步摇,半挽的青丝被丝带束于身后,一张小巧婉丽的巴掌脸格外清新动人。
夜色下,一身黑色狐裘披风谢行之站在府门前的榕树下,见月吟的身影出现,笑着迎了过去。
明是才五日不见,谢行之忽觉隔了五载,甚是想念。
月吟站在谢行之面前,抬头看着他,“行之哥哥久等了。”
两人单独相处时,月吟已经习惯这样唤谢行之。
谢行之摇头,看着眼前的姑娘,眼底流出温润的笑意,“阿吟今日真好看。”
月吟抿唇,下意识摸了摸发髻,有些不好意思。
她换了个话题,说道:“行之哥哥,我们去街上逛逛吧。”
谢行之看了眼远处的车夫,示意车夫驾马车过来。
马车两檐挂了小灯笼,车窗贴着喜庆的剪纸。
谢行之牵了月吟上马车,离开宣平侯府,往繁华的街上去。
长街上车水马龙,处处张灯结彩,箫鼓沸腾,火树银花,灿如白昼,鞭炮声混杂着喧嚣的人声,整个街市灯火辉煌,宛如天宫星市。
舞龙舞狮,杂戏吐火,热闹非凡,让人眼花缭乱。
马车在街口停下,谢行之牵着月吟下了马车。
京城的繁华在除夕之夜达到顶峰,明灯错落间,车马粼粼。
写福字的摊位旁边聚了人群,人们在红纸上写下福字,而后在纸背后面蘸上浆糊,贴在摊位后面的百福高板上,寓意年头年尾福气多多。
月吟一下马车就看见长街上的写福摊,眼前一亮,抬头看向谢行之,提议道:“行之哥哥,那有写福字的,我们过去看看。”
谢行之自然地牵过月吟的手,和她去了写福摊。
长长的摊位上有笔墨和红纸,他们去的时候摊位前都有人在写福字,便等了片刻,才等到有空余的毛笔。
月吟问守摊位的男子要了两张小方红纸,给了谢行之一张,“行之哥哥也写。”
谢行之接回,说道:“阿吟先写。”
长摊上悬挂着张宣纸,上面拓印数十种不同书法的福字,百姓们可根据上面拓印的福字仿写,也可自己提写。
月吟则选择的是后者,她低头,提笔在红纸上写下福字。
字迹娟秀清丽,一如她整个人一样。
月吟满意,把毛笔递给谢行之,笑意盈盈道:“该行之哥哥了。”
谢行之接过,笔杆处尚有她握过的余温。他不自觉弯了弯唇,握住她的方才握过之处,在红纸上写下福字。
一气呵成,豪放不羁。
两人挪步去到百福板旁边,此时百福板上已经贴了许多百姓们提写的福字,密密麻麻贴排在板上,满目都是福字。
月吟拿着写好的福字,站在原处,一时间不知道该贴在哪里。
倏地,月吟眼前一亮,对福板上那处高高的空白处有了主意。但那地方太高,她够不到。
月吟拉了拉谢行之衣袖,给他指了指,声音软了几分,“行之哥哥,那处太高,我够不到。”
谢行之笑了笑,从月吟将手上的福纸过来,抬手落在福板上的一处,“这处如何?”
月吟道:“往右边一点。”
谢行之按她说的,往右边挪了挪,看了看月吟,在她点头之下,才把福纸贴在福板上,此后将他写的福字贴在月吟那张旁边。
月吟抬头看向福板,两种不同风格的字迹合在一起,在这福板上仿佛是最好看的。
月吟不自觉笑了笑,是别样的心情,心里甜滋滋的。
谢行之手垂下来,牵住月吟的手,“去前面看看。”
繁华的街市灯火辉煌,随着夜色的渐深,人多了起来,为防两人走散,谢行之牵月吟更紧了,下意识把她护在最里侧。
路过卖花灯的地方,谢行之忽然停下步子,“阿吟,买个花灯。”
月吟在各式各样的花灯里选了个小狐狸花灯,她不禁想起去年七夕,稀里糊涂接受的魏衡送的鲤鱼花灯。
那花灯最后掉地上,烧成了灰烬。
现在回想,原来那时候谢行之便已经吃醋了。
月吟偷偷看眼旁边的人,抿唇偷笑,他真小气。
两人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月吟拎着狐狸花灯,一手和谢行之十指紧扣,“行之哥哥送的小狐狸花灯,阿吟很喜欢,谢谢行之哥哥。”
谢行之身形一顿,深眸低垂,有些愣怔地看着盈盈笑意的月吟,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谢行之含眸浅笑,伸手揉她的脸蛋,指腹满是柔软,他随后放下手,牵着她往长街更里面去。
“砰啪”
打铁花声音乍然响起。
空旷的地方,匠人们将化成汁的铁水撒向空中,绚烂夺目的火树银花呈现在眼前,宛如万千星辰缓慢落下,铁花犹如星火燎原。
月吟看直了眼,怔怔站在原处。
“阿吟跟我去一个地方。”
谢行之带月吟去了不远处的高楼。
这阁楼有四层高,登临最高层,极目远眺下能看见坊市后面的宽阔江面,也是此时赏夜景的最佳去处。
谢行之带着月吟来到观景阁楼最高层,宛如星辰的铁花仿佛就在眼前盛开,美不胜收。
铁花刚落,烟花又升。
绚烂多彩的烟花将半边天都染成了七彩斑斓的颜色。
月吟侧头,给身旁的谢行之指了夜空中她觉得好看的一束烟花。谢行之挽着她细腰,垂眸浅笑,满眼都在眼前的人,低语回应着她的话。
气氛温馨,仿佛是对新婚夫妻在阁楼上共赏夜景。
这厢,一个接一个的绚烂烟花下,月吟从怀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香囊,送给谢行之,“我记得行之哥哥衣裳多为蓝色系,用的锦帕也是靛蓝色的,便绣了个靛蓝色兰花香囊给行之哥哥。”
她牵住谢行之的手,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行之哥哥,但入新年,愿百事皆如意。”
谢行之愣怔,待回过神来时,手中已放了她绣好的靛蓝色兰花香囊。
谢行之看着月吟,满眼都是止不住的笑意,“这是我收过最好最珍贵的礼物,谢谢阿吟。”
“阿吟帮我系上。”
月吟低头,将香囊系在谢行之腰间,“我选了清冽的雪松味,和行之哥哥身上的气息差不多。”
谢行之看了眼腰间的香囊。绣花精美,靛蓝绸布上的兰花栩栩如生,光看那花,仿佛就能闻到清幽的兰花香味。
谢行之又看着眼前的人,心里蓦然荡起一片涟漪,心尖顿时软得一塌糊涂,“谢谢阿吟,我很喜欢。”
“唯愿阿吟,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绚烂的烟火在夜空里绽放,阁楼里赏景的人却互相看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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