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App约了搬家公司,东西之前放在朋友家,和以前住的地方没关系。师傅开的小货车,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和李菜坐在车前面。
师傅和她聊国际局势,说要是打仗就好了,打仗国家就会重新洗牌。李菜用手机搜路线,想看看几点钟能到。
车停到地下停车场,但从负一楼上来的楼梯很窄。师傅帮忙送东西上楼,在门口问李菜要钱买水喝。李菜愣了一下,之前平台说过禁止私下交易,可以投诉。李菜掏出手机,给他转了二十块。
她转得很干脆,但这二十块一直烙在她心里。晚上看手机,投诉方式是给客服打电话。打电话有点麻烦。
李菜整理了自己的行李。
制作视频的设备卖给了以前工作上的熟人,脱手的时候有点可惜。用了好久,自己也很习惯。有几个镜头拍东西真的很方便。但频道停更一年了,也没有捡起来的打算。
除此之外,就是包包和衣服。
李菜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买过这么多东西。衣服都过季了,转手是纯掉价。包包很贵,也的确曾给她带来很多安慰,消磨过不少焦虑和寂寞。
李菜把东西都处理了,像书上的“断舍离”。
她收拾了一些生活垃圾,到了楼下,才想起忘做垃圾分类。她才打算现在分,身后就传来大声的斥责。
李菜回过头,同一个小区的老太太在对她发牢骚。她听不懂本地话,回答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手里的东西被抢走。老太太像强盗,比年轻人更强壮,也更彪悍。
连垃圾都被夺走了,李菜一无所有,回到家时很恍惚。人们不幸福,所以才总想重新开始。想重新开始的人太多,可能是时代的问题,也有可能只是人之常情。
离婚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但又不突然。和相爱一样。
她和李耀祖提起来,他拒绝。她又提起来,他又拒绝。这样反复了很多次。最后他答应了。
刚结婚的时候,有游戏媒体做了李耀祖的专题,《狂欢午夜》简体中文官网也在社区版转载。电竞网站邀请李菜一起去。
那一年,MM又打进了世界赛,但没晋级四强。俱乐部在官博发了vlog,剪辑的视频里有yao7z让队友先杀人,但没被采用,最后队内被反杀的片段。
网上当时吵得比较厉害。教练员特地开直播,做了一个回应。yao7z是比较意识流的选手,训练赛时候,他也经常会做出相对领先一步的判断。
但他还不够成熟,平时也会有判断错误。yao7z的反应不比意识差,他自己能承担判错后果,可是队友不行。总体来说,就是告诉大家,也别觉得他多厉害,他纯粹是赌怪。队友没听他的很正常。
这种争议抬高了李耀祖的转会费。他在现役里不再年轻,操作没退步,还够值钱。毕竟对线能力最难得。放眼整个转会市场,他算混得很好。技术好,长得帅,前途无量,又有商业价值。
李菜做了银色美甲,打扮得漂漂亮亮,陪他去做专访。既然叫她去,肯定也会做一些感情生活上的取材,编辑问的都是李耀祖的事,李菜也就挑好的说。她印象比较深的是他们问李耀祖,为什么那时要染金发,有没有什么原因。
李耀祖说:“舒服。”
“能具体讲讲吗?”
李耀祖突然去看李菜,他说:“很黄吧?”
李菜不知道什么意思:“啊?”
“头发,染得比食堂那个人黄吧?”他一副隐蔽的N瑟样。
搞了半天,他在和她连名字都不记得的大学同学较劲。过了这么久,居然还好意思说。
专访做完,编辑说想拍张照。
李菜没多想,以为是拍合影,直接两只手举起来,都比“耶”,凑到眼睛旁边。她还沉浸在刚刚的笑料里,心情很轻松,笑容好灿烂。
在她身旁,李耀祖也干脆比了一样的手势,向她那边倾斜,好像在漫不经心地向镜头下令――对焦那边,去看李菜。
编辑本来想提醒,但一想到李耀祖那么难搞,又还是让摄影师按了快门。
文章发出来,内容中规中矩,很快就被信息淹没。快节奏的生活中,没有人会关心具体的人。李菜翻来覆去读了几遍。
这么说有点自恋,但看到有人夸自己,知道有人羡慕自己,有人向往她的生活,心情真的会变好。
她和李耀祖离婚了。
李菜不幸福,但李菜没有想过要重新开始。她那时候想的是逃走就很好,先逃走再说。
网上一搜就有协议模板,下载下来,用电脑打开文档就能写。第一次提交协议,他们两个人一起去了。分财产的协议,工作人员让他们一个月后再交。她填表的时候,他翻材料,他签完字,她替他把手机拿起来,怕他等下又忘记。
李耀祖回基地,李菜继续住在家里。时间到了,她主动打电话,约他去把剩下的手续办完。
不想被拦着,这一个月,李菜谁都没告诉。拿到证才跟妈妈说,家里炸开了锅。李菜直接不回电话,微信也拉黑了家里人。
堂妹李彤这个月来上海,先住到李菜家,带了外面买的卤味。
她毕业一年了,在会员制商店做管理。李彤一直很能干,这次调过来,过两年再回去,有上司跟她打包票能升职。她坐在李菜家的客厅。李菜用投影仪投了手机屏幕。
李彤看到李菜有催报道的短信:“搞什么?你考了研?”
“嗯。”李菜在晾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一定要抖平再挂,“双非的学校。很水的。有点不打算去了。”
“那为什么考?你要考公吗?”
“不啊,当时很焦虑,想找点事做。”
“什么专业啊?”李彤很好奇。
“艺术学硕,是一个学书法的教授。”李菜停下动作,不再甩衣服,忽然说,“有一次我和我舅去了一个展。有些人的字写得真好啊……”
李彤在吃卤鸭胗:“胡雪峰?”
“嗯。”
“他哪年死的?”
“去年。”
“去年?你那时候……你是不是没回去?”
“今年过年给他扫了墓。”
是睡觉时突发的脑溢血。之前他说过几次,自己头痛。但朋友没放心上,只叫他少熬夜。胡雪峰自己也没多想。他一个人住,隔天中午才被发现,已经死了很久。
李菜把衣服晾完,坐到地板上,空调吹得脖子疼。她拿出手机,想看看能叫什么外卖。她问李彤想吃什么,李彤摆手说吃饱了。她也就把手机放下。
李彤说:“要么你就去读吧?”
“嗯?”
“你去读研吧。”李彤说话很直,不遮遮掩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现在考上不容易,你才离婚,这是重新开始的时候。上班还不够,你要多去做一些事。要是不知道做什么好,那就都去试试吧。”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滚烫的酒
李菜手滑点开微博,新的提醒跳出来。看着就烦。李菜卸掉了好几个软件,电脑里的收藏栏也清空。以后不会再看了。她暗暗地下了决定,跟自己约好了。
李彤拿着小杯的儿童奶酪,一勺一勺送进嘴里,站在一旁问:“你在干什么?”
“嗯?”李菜盖上电脑,起身时摇头,“你吃了饭吗?我买了吐司。”
虽然可以和身边的人表决心,但她不想。算是给自己留余地,以后还能违背,但更多的还是没有自信,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样。决心、喜好和痛苦都是很私密的东西。
李彤问:“你抢了宿舍吗?”
李菜说:“没有。我住家里。”
“挺好。我有时候加班,会提前跟你说,不要锁门。我把房租打给你。”
听到这句话,李菜抬头扫了她一眼。李彤的风格经常让人意外,就算和她认识很多年,也时不时被吓到。李菜一字一句地说:“不用了,我比你有钱。”
李彤不废话,直接转,进屋前跟她说,冰箱里有没吃完的阿拉伯烤肉,可以用微波炉热一热。
奶酪包装像酸奶,撕开的时候,李彤顺手把盖子放在餐桌上。
李菜的大妈从没工作过,结婚后就是家庭妇女。每次李菜去大伯家,他们家的地板总是雪亮雪亮,赤脚也不沾灰,就因为大妈每天都打扫。从小有人收拾,李彤也不注意这些。等会儿看到,她肯定会扔,但当下不注意。
李菜以前一起住的人也这样。
她拿起来,丢进垃圾桶。
收拾了一个月,李菜辞职去了大学。
她在做跨境电商,是有点忙的工作,能发挥她外语的专业。还在上班的时候,同事也会叫她聚餐,聊得很热闹。但到辞职,大家也不会相互打招呼,保持着健康的距离感。
人不多,老板不那么想放她走。李菜说明了原因,最后也只留了一个月。
小时候想上大学,觉得大学是圣殿。高中还好,回想起来,李菜小学、初中不少同学都早早退学,随便进了工厂,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对他们来说,人生有没有选择,终点是什么。
李菜像个傻乎乎的新生,和其他研究生一起,跟着本科生参加开学典礼。开学前,她加到了导师的学生群。李彤说她应该请导师吃个饭,很多人在复试前就会这么做。李菜想了好久,觉得自己也不是很上进,还是算了。
同班也有其他导师的学生,大家一起开了个班会。
结束以后,导师在微信群里发消息,让他们到工作室集合。
李菜不是年纪最大的。知道以后,她松了一口气,心里还有点高兴。之前她一直怕自己掉队,现在觉得来读书也好。
同门一起去吃饭,李菜把这种担心说了,同学笑她:“哪有这么夸张!复读个一年,二战三战一下,很多人都这个年纪的。你还这么年轻。”
李菜对“年轻”这个词感到陌生。
虽然她的确年轻。
导师是女的,已经年过半百了,身材很苗条,没有老气的纹眉和眼线,化很浓的妆,生气的时候就瞪眼,高兴的时候就大笑。李菜有点怕这种人,但又无缘无故很向往。
李菜觉得她很年轻。
吃油放得多的菜,导师会盛一碗清汤,到里面洗一洗,等油花泛起来,然后才吃。吃饭前她要吃酵素,吃几种药,和大家聊自己上厕所的频率。
他们点的一道菜是涮肉,服务员上了肉和锅,本来要帮忙,被导师叫下去了。坐在上菜口的女生站起来,用公筷夹了肉片,下到热腾腾的铜锅里。
周围同学有眼力见,马上拿了新的碗,放到桌上转过去。
导师笑盈盈的,边说“不要”边接过去,但也没有吃,只是放在一边。
锅有两半,都还在热。第一个拿筷子的女生脸很白,披肩发,素着脸。李菜和她说过话,感觉女生有些唯唯诺诺。
其他人的碗也递过来,汤和菜都要煮。为了不搅和汤,女生拿了两副公筷,像螃蟹一样忙。
李菜看着她,觉得可怜,于是站起身,轻声对她说:“我帮你。”
她接过一副筷子,拿汤勺把浮在汤面的泡沫滤掉。李菜只是想帮她,没想到女生把筷子一撂,自顾自坐下了。李菜一懵,低下头去。锅里咕咚咕咚冒着泡。她像被塞了船篙,没地方去了,就站在那,随遇而安地撑船。
周一到周五是专业课,到周末是政治课。导师手里有课题,任务发下来,大家分头做。研究生比本科自由很多。
有一天,导师发了条消息给李菜,没有称呼,也没有问行不行,直接传来两个pdf文件,说:“去本科给我送一下。”
李菜问:“打印几份?”
导师不再回复了。李菜各印了三份,到教学楼附近发消息。导师却给了生活区的定位,又发了女生宿舍楼的楼号。
校园很大,李菜走了二十分钟,好在天气不晒,但看着好像要下雨。坐电梯上楼,这时候,她已经渐渐开始不高兴。在路上,没有加导师的微信群跳出来,同门截图发出来,问:“你们收到没有?”
来自导师,同样的信息,李菜才回复过,而且还不得不为了它到处跑。
有人回复:“也发给我了。(流汗)”
“应该是给她孩子送。”
“她上次找我给她订外卖,还一定要吃饭店的。好下头。怎么会有人叫外卖点白灼大虾啊?”
“我装死了。”
“我说我在外面。”
李菜没发言。
原来只有她笨,活该蒙在鼓里,当了冤大头。
她在走廊尽头给导师发微信。群里还在聊天,她想起来,之前有一次,导师问她达美乐的外卖怎么叫。李菜当时帮了忙,收货人的名字写的“范骧磊”,有点男孩子气的名字。
随便翻了翻,送的东西是马克思这门课的提纲,划过重点,还有很详细的笔记。
有个当教授的妈妈真好。
李菜听同学说过,导师的孩子在本校上大一,学的计算机。她在女生宿舍走廊上等这个爱吃达美乐鸡块的人,范骧磊来了,但和她想象中不同,他是个男生。
范骧磊环顾四周,只有李菜看起来像等人。李菜也看过去,只有他看着像找人。她心里有过一点好奇,对着一个完全不认识,被他妈叫来跑腿的人,他要怎么打招呼。
结果范骧磊说:“嗨。”
他接过去,说了声“谢谢”。他是被女同学叫来修电脑的,虽然计算机系跟修电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她们叫,他也来。
他妈妈带了几个研究生,女生的头发盘起来,很随意,漏了些碎发,像阳台上的吊兰。她告诉他:“我印了三份,钉在一起了。”
“哦哦。”男生是单眼皮,脸很小的帅哥,打扮有点潮,手腕上戴手链,外表不是很好打交道。
李菜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凑近给他指页码:“这里不是漏印,是本来就这样――”
范骧磊瞥了她一眼:“好。”
寝室里传来惊呼,窗外的响声由远及近。暴雨像历史剧里的兵马,浩浩荡荡地涌来,卷过人们藏在里面的楼房。
突然下雨了。
李菜稍微蹙眉,很快又平复,她问他:“你有伞没有?借一把。”
范骧磊走回那扇刚才出来的门,向里面说了几句什么。他进去,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折叠伞。
李菜接过,侧身看了眼门牌号:“我会过来还。”
有别人按了电梯,刚好到了这层楼。李菜走进去,站稳后转身。她不看任何人,也不离任何人太近,身上是一条渐变色的绿裙子,像一块在融化的玉。电梯门慢慢合上。
她下楼,外面雨很大。手机响得很及时,是李彤说要请她吃晚饭。李菜接完才走,范骧磊也忙完下楼,和她打了照面。李菜点了一下头,范骧磊也回应。
他们都要走。打开之前,李菜晃了一下伞,OO@@的响声在耳旁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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