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要是等不及了、埋掉财宝,是会很麻烦啦,但此刻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阿尔。米西纳斯抱着手臂,眉间难得地皱起。要是为了早日干掉安东尼,却让一度康复的阿尔又崩掉,怎么想都觉得亏大了。
留在营里照应的阿格里帕,也担心地守在旁边。
良久,阿尔轻轻推开屋大维,望着他,说:“凯撒里昂。”
“我还没杀他。如果你不希望,我可以想办法……”
“不是,我、不是,指这个。”阿尔摇头,“克丽,告诉克丽,你已经杀了凯撒里昂。这、样,她才会相信你。”
没人相信屋大维会留凯撒里昂一命,告诉埃及女王凯撒里昂的死讯,反而会增加屋大维的信用度。埃及女王不是会因为儿子而失去理智的女人,她倒是能相信能以儿子的命换来自已活命,这才好把她诱出来。
屋大维一顿,“嗯。”他低头又吻了阿尔的头顶一下,“等我回来。”
阿尔点头,看着他离去,米西纳斯也向她挥了一下手再走。阿格里帕背着手,走到阿尔的身旁,守在了她的身边。
“公主殿下。”
阿尔侧头望他。自她正式得到罗马的军衔后,为表尊重,阿格里帕就没再叫过她公主了。
“是、是我和屋大维。”他只觉喉中干涩,“凯撒原本打算让殿下在凯旋巡游后体面地结束生命,是我和屋大维自以为是,强留了殿下的性命”
阿尔怔住。
良久,她牵起嘴角,微微一笑,轻声说:“别后悔。”她将手扶上腹部,向阿格里帕再次说:“别后悔。”
“……啊啊啊!殿下!屋、屋大维知道了吗?噢哗!!!”
阿尔轻笑了声,眉眼间满是疲惫之色,却早就没了过往动不动就想死的颓唐与孤僻。她并没有那么脆弱,也没那么高尚,她只会尽全力去承受所有决定所带来的结果。想死从来就不是别人能阻止的,苟且偷生,只因她想这样做,那该承受后果的人也应该是她。
不、更准确来说,是她将会与屋大维共同承担彼此的责任与人生。
阿尔艰难地笑了笑。
她的过去即将结束,也已经拥有了未来。
午后,屋大维传来消息,他们成功将埃及女王诱出王陵,并回到埃及王宫展开最后的和谈。他们是存心要女王死的,和谈尽管未有结束,但结果是可以预料的。阿尔在阿格里帕的亲自护送下,进了宫。
在宫里沐浴、更衣,阿尔换上麻质的白色长裙,一头黑色的长卷发以金线绑成多束辫子垂在身后。解下罗马的短刀,戴上多彩的宝石颈圈和手镯,画起浓重的眼线,阿尔以埃及王室的装扮踏出房门。
候在门外的阿格里帕将她送去王座大殿。
沿路的宫人在惊愕过后,皆安静地跪在地上,伏拜久违的公主阿尔。
屋大维和米西纳斯等在了大殿门前。
“和谈崩了后,她就赶了我们出来。她刚刚传了蛇妇进去,”米西纳斯搓搓手,说,“你应该有些时间的。”
为了他们的目的,埃及女王早晚都得死,但他们留下了让女王体面地自/尽的时间,并没有要俘虏她,也给埃及王室最后的姐妹俩结束一切的机会。
阿尔向他点点头,望向了屋大维。屋大维回以颔首。
转首望向王座大殿紧闭的大门,阿尔下令:“开门。”
大门两侧的埃及侍从对视一眼,顺从地将门拉开,吱吖--
殿内的情况,从中逐渐展现在阿尔的面前。熟悉的石砖、纹饰华丽的石柱,以及,台阶上的黄金王座。
阶上被安置了两个王座,一侧坐着甲胄整齐、闭着眼睛的安东尼;另一侧,是好整以暇地等候她的埃及女王克丽奥佩脱拉。她的心腹侍女和蛇妇侍候在旁,眼镜蛇的嘶嘶声回响在大殿之内。
阿尔抬脚,走进。
一步、一步,来到了台阶前,在女王克丽的注视下,阿尔稍提裙摆,走了上去,站到异母姐姐的面前。
“看来,是你嬴了,我的妹妹。”女王甜美的嗓音在岁月的洗礼下也添上了沧桑。
阿尔俯视王姐风韵犹存的脸容,女王雪白的胸/前赫然有一血红的蛇咬痕迹。阿尔冷声道:“你是输了,但嬴的是罗马。”
“……”克丽瞥了眼远在殿门外的屋大维,“那个年轻的恶棍,成为我的妹夫还真是一件令人作呕的事。”她望向王妹,女王不加掩饰的骄傲眉眼从未变改,“但,无论如何,我埃及将长存。”
--公主们可以为王位相互残杀,却一概的都要埃及尚存。
阿尔却是笑了。她勾起嘴角,低头靠近王姐,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埃及并入罗马后,王号将不复存。我以生命起誓,绝不让罗马人亏待埃及人,但此间将不再有腐朽的托勒密王室,也不再有残败的埃及国号,只有罗马富裕的埃及行省。”
克丽猛地睁大眼睛,双手用力握着黄金座上的扶手,一撑,濒死的身体强行立起,平视着同样直起身的王妹。
“你,你在复仇,活下来后,你由始至终都在复仇!投入罗马人的怀抱后,你竟敢报复祖国!”
“你向罗马弯下腰,又有多少是为了埃及、多少是为了你自己的权位?”阿尔平静的表情终于褪去,黑眼里溢满炽烈的恨意,“我,诅咒埃及,在得到他们不惜一切都想要的和平及富裕后,失去国号,逐渐忘记他们的传统、文化、文字。在将来的某一天,我所诅咒的这片土地,富裕喜乐的人民将沐浴在异国文化中,永忘曾经辉煌的法老王朝。”
“阿尔西诺伊!”暴怒的克丽,眼睛像要喷火似的,变紫的嘴唇滑下一丝血迹,“别得意,毁了我埃及的千古罪人,你会后悔的!”
在罗马人和埃及人的视线里,埃及王室最后的两姐妹,尖锐地对峙。
阿尔弯起了唇,泪水却同时滑落,“王姐的智慧被颂赞为伊西丝女神,可我不记得你尚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我只知道,现在应该感到后悔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你、你!”克丽喘着气还想要说什么,时间却已经到了,不支地向后跌坐在王座之上。
屋大维走了进来,大步踏上台阶与阿尔并立,冷眼望着步向死亡的埃及女王。
“妄想操纵罗马的野心,是你的败笔。”他说。
克丽望了望屋大维,那穿着火红披风的新凯撒,又望了望王妹,那穿着白裙的埃及公主。十多年前罗马军神凯撒的面容自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个有着天大的野心、比她年长许多、却对她很好的男人。
克丽用力深吸一口气,抬手整理了头上的金冠,端坐,伸出手搭着旁边的安东尼,最后望了一眼她面前这对还不到三十岁便登上顶峰的恋人。
“阿尔西诺伊,不必我诅咒,你的罪孽……也将……永随你。”
“这一点,”屋大维踏前一步,将阿尔挡在身后,“已经轮不到你担心。埃及最后的女王,你可以去死了。”
克丽勾了勾唇角,闭上眼睛,握紧安东尼的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屋大维冰冷的目光自克丽身上掠过,转过身,将手递向阿尔。
阿尔脸上的泪尚未干,神色却已恢复平静。拖曳着裙摆,阿尔也缓缓地转过身来,将手交给屋大维。
殿上的罗马军人和埃及侍从们皆向他们低下了头。
罗马的领袖与埃及的公主交握着手,站在台阶之上,一起从王座大殿往外望,恍惚俯瞰着整个亚历山大城、整个蔚蓝广阔的地中海。
第35章
“呜-------!”号角长鸣。
满城的欢呼声中,饰金的战车载着罗马惟一的领袖和他的新娘,巡回在罗马城的石板街道上。花瓣漫天,士兵们撒着钱币,一车又一车的埃及珠宝被拉进城,罗马公民们都欢天喜地,并未反感曾经的英雄安东尼之死,祝福着异国公主和凯撒的婚姻。
“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戴着花圈同在巡游之列的米西纳斯,一边假笑着向民众挥手,一边向身边的同伴发牢骚,“好像只要有阿尔在的巡游,就总是容易激发公民的热情耶。明明屋大维这家伙实在不是招人喜欢的个性,每次公开场合,我总得担心这小子又引起反感。”
“勇敢、善良的公主,就像是从故事书里走出来的人物,有谁会不喜欢吗?”阿格里帕直接跳过屋大维讨人厌的话题--事实就不必多说了的意思。
米西纳斯咂了一下嘴,“我看是有钱有地的公主,才招人喜欢吧?娶哪个罗马贵女都不可能有阿尔给罗马的嫁妆多。”他望向前面车上的阿尔,“有钱有权,也不知道她怎的总要将自己活成个标本。”
阿格里帕忍不住说:“我说,是你的底线太不像个人而已。”
饰金战车上的阿尔,望向旁边那个将要成为她丈夫的男人。他头戴着凯旋的桂冠,阳光下,金发蓝眼、气质清秀的模样,当真赏心悦目。
她得承认,这是她喜欢的类型。
心里这样想着,阿尔维持冷淡的表情转过了眼。
屋大维的视线刚好转过来,捕捉到新娘子有点诡异的目光。他拉拉她的手--怎么了?
阿尔没说话,也不看他,只摇头。
屋大维笑了笑,也没追问,就这样侧头望着他的新娘。穿着罗马裙装的阿尔,披着红头纱,就像哪家幸福的罗马贵女,只头上戴着的金冠饰有细细的眼镜蛇式样,暗示她的身份。
阿尔终其一生都会有埃及的烙印,但从今日开始,也会永远成为罗马的新娘。
屋大维笑了声。
阿尔转回头来看他,他的笑容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般得意,双颊微红如个腼腆的大男孩。渐渐的,阿尔黑色的眼睛里也渗出再遮掩不住的笑意,唇边划开明艳的笑容。
屋大维低下头,吻在阿尔的唇上。
耳边响起公民们的喝采声。
待他起来时,阿尔眨眨眼睛,拉过他的手,捂到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屋大维一怔,怔了又怔,嘴巴微微张开,然后倒吸一口凉气,当着满城公民的面高呼出声。
“耶!!!”整个人非常不稳重地跳了起来。
将两旁的士兵和车后的米西纳斯都吓了一大跳,只阿格里帕心知肚明地笑意满满。米西纳斯反应过来后,好气又好笑地咂了一下嘴,连忙去看公民们的反应,意外地发现大家都没有介意年轻领袖的不稳重。比起平日端庄的青年,倒是现在真心地笑闹的屋大维更得人们的欢心。
“阿尔!”屋大维握着新娘子的双手,激动得脖子都红起来。
“噗嗤!”阿尔失笑出声,向她的新郎扬起灿烂至极的笑容。
战车在广场前停下,屋大维小心翼翼地将阿尔扶下来,米西纳斯和阿格里帕也从后亦步亦趋地护着,一对新人平安地登上祭台。
征服埃及的凯旋篝火,逢的一声燃起。
在大祭司的主持下,屋大维和阿尔交换着结婚誓言。
“你在何时何地,盖乌斯,”阿尔说。
“我就在那时那地,盖亚。”屋大维说。
祭司就要宣布礼成的当口,屋大维的声音又再响起。
他半转过身,望着妻子说:“不论病痛、战争,生死都无法将我们分开,阿尔西诺伊。”
“……”阿尔眨了一下眼睛,回应:“任何距离都将无法阻隔我对你的思念,以及我对你的爱,凯撒。”
屋大维屏住呼吸,双眼亮了起来,伸手捧着妻子的脸狠狠地吻下去。
临时起意在这个时候告白的阿尔,闭上眼睛,掩去眼底的促狭。
祭司:“……”没见过漠视祭司的新人,“礼成,请新人交换戒指。”然而,祭司还是笑着给予了祝福。
米西纳斯和阿格里帕,见怪不怪地率先用力拍掌,掌声和笑容渐渐漫延,直至整个罗马城响起震天的欢呼声,他们所带来的和平遍及地中海。
战争,终于都结束了。
二千年后--
诺伊娜抱着一大堆书走在路上,满脸的憔悴。也不知道怎的,她最近总觉得自己的论文不是自己写的。
罗马帝国的第一任皇帝,原名屋大维的凯撒,是征服了埃及没错,但靠的是武力啊,什么时候变成娶埃及公主得天下的玩法了?她是这样记得的,可无论是参考书抑或她自己写的论文,都是这亲亲大结局的新版本。
--人生像是个假的。
搭上地铁,诺伊娜一脚将色/狼解决,然后靠着扶手发呆。
就连妻子,都变了个人。
屋大维与第三任妻子一生一世地度过了五十二年,但这不是诺伊娜记忆中的罗马贵女莉薇亚,而是早该死在流放中的埃及公主阿尔西诺伊。
他也明明从未参与凯撒的亚历山大港海战,未在那时捡起公主的金鞋,成为他最珍重的陪葬品。
诺伊娜承认,是因为屋大维的雕像实在是个美男子,正是她的菜,才会选他作为毕业论文的题目,但功课也是认真做的,怎会不察觉一夜之间资料、功课都变了模样呢?
--她怕不是得了精神病?
诺伊娜甩了甩有点痛的头。
回到学校的办公室,诺伊娜放下书,顺手在同学的惊呼声中活捉了只老鼠,丢出窗外为人民除害。顶着“神勇啊~”的目光,诺伊娜面无表情地去洗手,转去学校的博物馆静一静。
不对。她想。
有点怪怪的。
这个世界有点怪。
现在是闭馆时间,诺伊娜穿梭在安静的近东博物馆里,看埃及的纸莎草书。古埃及的文字和语言早已失传,一直到最近数十年,才勉强破释文字,但仍然有许多不解之谜,这个古老又富裕的国度已然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这点没错。诺伊娜点点头,一直走,走向古罗马展馆。
这里是罗马的大学,自然是最多古罗马文物的地方。诺伊娜停在屋大维和阿伊西诺伊的等身大理石雕像前,歪头。
她记得,屋大维为了长远利益,在征服埃及后施以低赋税鼓励生产,并将埃及据为皇帝的个人私产,但现在摆在诺伊娜面前的史料却说,屋大维给了埃及人除投/票权以外的公民/权利,让埃及人的待遇不差于罗马人,并命他的妻子埃及公主接手管理,将这片土地在罗马治下变成富裕的乐土,人民安居乐业。
唔,混血的公主还挺漂亮的嘛,诺伊娜望着雕像,想。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想时,她有种奇怪的羞耻感。
“你是这里的学生?”男声从背后传来。
诺伊娜转过身,一名穿着西服的意大利青年向她微微一笑。
“抱歉,我无意吓到你。”他走上前与诺伊娜并肩,也抬头望向那对古罗马雕像,“只是正好闭馆时间,也没旁人可以说话。希望你别怪责我的唐突。”说得倒是一本正经,微红的耳际却出卖了青年搭讪的本质。
但诺伊娜也没有回绝或离开。她只定定地望着青年好一会儿,然后才转过视线,看向雕像,说:“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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