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贺景廷,那把她递过去的刀最后落在了柳相叶的手里,就证明了他的无用。
柳相叶自然知道沈琴央的盘算,“很妙的一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可惜,贺景廷只可能听从我的安排。”
沈琴央挑眉道:“哦?你就这么笃定?”
“那把刀就是最好的证明,不是吗?”
“也就是说,想得到贺景廷,我就必须按照你的计划走,对吗?”
柳相叶摆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不错,其实眼下的局势很清晰,从今日起,贺成烨必然会不留余力地追查贺景廷的下落,试图杀了他。而我们,只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一定要贺成烨死?”沈琴央打断道。
若林挚知道贺成烨的身份,不仅不会杀了他,还会将他当做同贺景廷一般的人质严加看管起来,因为同为贺家皇室,林挚手上的人质分量越重,越有谈判的话语权。可柳相叶不同,他从一开始就一门心思地要贺成烨去死。
这其实很不合常理,证明柳相叶与林挚并不是一条心。
他面上那副浸润在夜色中的鬼面惨然诡异,如同地狱之中爬出来的厉鬼。
柳相叶很聪明,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
“那你呢?皇后,你又为什么一心想要他活?”
沈琴央也没有回答。
*
过了些时日,柳相叶将她沈琴央安置在了离云霄山不远的一处私宅。
从前身在浔江派山庄之中,沈琴央难以发觉,现在与柳相叶身处同一阵营才知道,浔江派山庄之中大半都是柳相叶的眼线。贺成烨先前的顾虑是正确的,别院的下人仆役也都听命于他,就连林挚的日常起居一举一动,都被盯得死死的。
不过也正因如此,为沈琴央带来了许多关于贺成烨的消息。
多亏了沈琴央先前的嘱咐,当时给他用的药都不烈性,浔江派的医师用药膳给他调养着身体渐好,下地走路已经没有问题。这般致命伤大都伤及根本,尤其对他这种习武之人来说更是损耗,但似乎贺成烨这伤好得比寻常人都要快些。
先前朝廷派到浙北的先行部队,或多或少都被浔江派逐个击破,而远在京城之中的贺成衍迫于西北擎栾族的压力,并不敢将朝廷的全部兵力都送往浙北消耗。
所以先行部队之后,实际上并无更多支援,起义的准备已做的够多,是时候该一举发兵京城了。
大部队已准备妥当,自浙北发兵前,需要一场鼓舞士气的仪式来造势。
届时浔江派的所有人都会到场,而必然会参加这场仪式的,就有象征着起义为天命所趋的真龙天子,贺景廷。
这也证明着,远在宫中的皇帝必然会对舒王施压,催促他赶紧解决掉贺景廷,只要起义的大旗一倒,缺了名正言顺的由头,声势也就大大削减。
留给贺成烨动手的时间不多了,他却迟迟没有动静。
沈琴央压根不在乎这场起义该如何开始,又如何结束,她只要贺景廷这个人。柳相叶也答应了她,会将贺景廷交到她手上。
也就是说,在仪式开始前,贺成烨与沈琴央都会对贺景廷动手;一个要他死,一个要他活。
无论谁先行得手,这场启程前的誓师大会注定不能善终。
沈琴央只要先发制人,抢在贺成烨动手之前,就不会与他对上。
贺景廷就在柳相叶手中,只要严加看管,不放过任何的漏洞,便是万无一失。仪式开始的前一晚将贺景廷悄无声息地转移出来,次日林挚一觉醒来即便发现,一切也都晚了。
她与柳相叶商量妥当,避开了林挚的人,仪式的前一晚将贺景廷转移到了他处。
待到第二日一早,仪式于浔江派山庄前的空地上声势浩大的举办,似乎半个浙北都能听得清浔江派起兵的锣号之声。
包括身在距离浔江派山庄不远处的,柳相叶私宅。
沈琴央静静地立在连廊,听着锣鼓喧天,等待着一切尘埃落定。
林挚派出去的人会亲上云霄山,在松云寺僧人的祝祷之下,恭迎真龙天子入世。等到他们发现贺景廷已经不在,这场起义大概便会无声无息地消散去了。
身后传来轮椅转动的声响,沈琴央闻声回首,柳相叶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宅子里。
“你不去仪式现场?”沈琴央疑惑道。
按理说他是浔江派的二当家,虽然他素来自称不喜露面,但这般盛大壮观的场合不亲临现场,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还是说,你害怕到时候事情败露,林挚怀疑到你头上?”
面对沈琴央这般嘲讽,柳相叶倒也不在意,依旧是那般的细语柔声道:
“娘娘不必担心,林挚怀疑谁也不会怀疑我。”
林挚性情忠直,认定了的人就不会怀疑半分,尤其是对浔江派有大恩的柳相叶。若没有他的相助,林挚一家和部下们恐怕早就死在了当年山中的土匪窝里,有今天声势浩大到足以揭竿起义的地步,全靠着这位二当家。
柳相叶深知这一点,也将林挚的脾性拿捏得分毫不差,所以才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这么大的手脚。
“再者,现场的热闹,恐怕还不及我这宅子里有趣。”
他隔着面具笑道。
即便是在白日,那副鬼面都令人心中发毛。沈琴央觉得他这话大有深意,刚想追问,柳相叶悠哉悠哉地自己开了口:
“啊,这个时间,我们的舒王殿下,大概已经上山了吧。”
沈琴央转过身,蹙眉道:“你什么意思,舒王为什么会上山?”
贺成烨身上的伤恐怕才刚好,他为何要同迎天子的队伍上山?
柳相叶却摆出一副假模假样猛然记起的样子,惊异道:
“哎呀,忘记事先告诉娘娘了,林挚派上云霄山接贺景廷的人,就是舒王。”
也就是说,贺成烨现在还以为贺景廷在云霄山上,而今日是他最后动手的机会,他必然准备好了借此机会在山上解决掉贺景廷。
贺景廷一死,他在浙北的任务就算彻底完成,没有了继续待下去的必要,直接一手金蝉脱壳便可一走了之。
听柳相叶的意思,估计林挚派了贺成烨上山,就是他这个二当家引导促成的。
可既然那里已经人去山空,换谁去发现这个事实再去禀告林挚,又有什么区别?柳相叶为何要费尽心思令舒王上山?
一种不好的预感漫上沈琴央的心头。
柳相叶阴恻恻道:
“想象一下,舒王亲自登上云霄山,发现等待自己的不过是一座空山,和一场浩浩荡荡的山火,会是什么表情?”
第61章 局终
“你说什么...山火?”
沈琴央踉跄着后撤一步, 她突然记起柳相叶为何能一举坐上浔江派的二当家之位,便因着那一场放火烧山的解围,烧死了潇山盟大半人的山火。
柳相叶竟要故技重施?!
“你疯了?舒王必然不会自己上山, 山上还有你们浔江派的人!”
何止几个潇山盟, 松云寺的和尚,一座山的生灵, 柳相叶一句放火烧山, 为了杀贺成烨一人, 就全然不顾了吗?
那张看上去无情无义的鬼面, 抬头望向远处云霄山隐蔽在云层之后的山峰, 轻蔑道:
“能与一个贺姓的王爷死在一处, 也算是他们的福分了。”
说着, 面具下露出诡异的笑:
“啊...已经烧起来了吗...”
沈琴央猛然回头, 才发现那片山峰周遭围绕着的根本不是云雾, 而是浓烟。
已经能隐约望见火光了。
“你早就算到了...利用误会将我同舒王分开,就是为了让他在没有任何防备地情况下独自登上云霄山, 他自以为利用了林挚, 成为了在起义发动前最后一个能接近贺景廷的人,实际上这都是你刻意引导下的圈套。”
柳相叶语气中都带了得意之色,却依旧故作一副唏嘘嘴脸:
“这委实是不能怪t我呀,只要有娘娘在舒王身边一日护着他,谁能动了手呢?舒王领了皇帝的任务来杀贺景廷, 他本该是你前进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你却对他产生了情谊!啧啧啧,皇后娘娘, 我这是在帮你斩断不必要的孽缘,他死了, 我们做起事来更方便些。”
山火已经烧起来了,浔江派起义的锣鼓声早已停下,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有沸腾之意的惊呼与救火声。浓烟愈演愈烈,几乎将整个云霄山覆盖,依稀从中亮出烈烈火光。
这幅景象在柳相叶眼中,却像是好大一场值得幸灾乐祸的热闹。
“那时我令你杀了舒王,你竟回头就与他一刀两断,我猜,你是觉得只要将他赶走,离开你的身边,就不会有危险了。”
他拍了拍手,啧啧称奇道:“你二人倒是情谊相投,看来他也是与你想到一处去了。”
“...你什么意思?”
“我将舒王从你身边支开,让他以为是你命他去潇山盟打探你寻找的那个侍女的消息,我料定凡是你的事他必定亲力亲为,没想到他当真是为你疯魔了,硬生生扛了我派去的刺客一刀,就为了一句假传你口吻的话,和一把为你所有的刀。回去以后,即刻又将你赶出了山庄,因为他料想到背后之人暗藏于山庄之中,害怕连累你受害,却不知道我要的就是将你们分开。”
柳相叶见她沉默着不说话,以为沈琴央不过是因为贺成烨的死而悲愤伤怀,不成想她竟突然笑了。
“杀掉贺成烨,扼杀林挚的起义,最后却将贺景廷交给我...柳相叶,你不觉得你作为浔江派的二当家,动机有些莫名其妙吗?”
柳相叶眯了眯眼,“在我看来你包庇舒王的理由更莫名其妙,据我所知,皇后可不是个会被情情爱爱牵绊住的人。这一点,我向来很欣赏。”
沈琴央并未因为他这句话有所反应,柳相叶为人狡诈,只要话题引向他自己,就会被他四两拨千斤地转移到别人身上,像一条湿滑的泥鳅,永远抓不到他的尾巴。
“柳相叶,我要是你,就会在林挚身边好好呆着,而不是在这种至关重要的时刻,躲在宅子里同我废话。”
柳相叶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谋局者没有不想亲眼见证自己做的局走到最后成果的,但沈琴央太令他忌惮了。
他听过太多关于这位皇后的事迹,深知她亦是一位智谋无双的执棋之人。柳相叶必须要保证沈琴央不会在最后有什么动作,坏了这一盘大棋。
再者,他私心想看一看沈琴央输给他的表情。
这是所有谋士的自负心,棋逢对手,又是如此位高权重之人,却被自己的计谋耍得团团转。皇后不是一心想护着那个舒王吗?那就让舒王在她眼前去死。
大火,多么声势浩大的一场谋杀,也算是配得上舒王贺家皇室的身份。
所有的证据痕迹都在烈火中消失殆尽,且没有什么能比一场山火更令人束手无策。纵然她沈琴央有通天之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蔓延,脑中想着舒王是如何被烧死,却无能为力,回天乏术。
实在是妙极。
“那又如何,娘娘现在不一样同我在这里隔岸观火吗?”
柳相叶端坐在轮椅上怡然自得,自认为万无一失,但被她这么一问,心中突然有些没底。
起初沈琴央还是慌乱过的,可为何那山火烧得越旺,她越镇定呢?
“柳相叶,你人在此处,又如何确定舒王当真如你所安排的一样,已经登上了云霄山?”
柳相叶险些真被她这句话镇住,贺成烨绝对会上云霄山,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怎么可能会放过最后一次接近贺景廷的机会?沈琴央不过是负隅顽抗,到最后还想故弄玄虚吓唬他来找回点脸面罢了。
“我当然确定,我的人都在现场,亲眼看着林挚送他上的云霄山。”
沈琴央背对着他,望着那熊熊燃烧的山火,看不出脸上的神情,幽幽开口道:
“也就是说,现在这宅子里已经没有几个你的人了,对吧?”
“你什么意思...”
现在慌乱的人成了柳相叶,他喊了几声护院,偌大的柳宅竟无一人应答。
“你在浙北根本没有可以调用的人,你做了什么!”
柳相叶在沈琴央来到浙北之前就调查过了,这皇后虽然在京城内线人众多,消息网又广藏得又深,但在浙北可谓是毫无根基。
她似乎将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在皇城内外,从来只防着那皇帝一人,根本没有培植别处势力的想法。柳相叶也是拿准了这一点,才有信心完全拿捏住沈琴央。
虽然他的确就带了几个人回来,疏忽大意以为沈琴央现在不过笼中之雀,舒王又已经登上云霄山,觉得万无一失才将人大都留在浔江派,以防林挚那边出问题。但就凭宅子里常年留守的几个护院,也不算是全然没有防守之力,沈琴央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控制住整个柳宅?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没什么人能用。”
沈琴央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坐于轮椅之上慌乱无措的柳相叶,微微拔高了些声音道:
“来人。”
瞬间,先前空荡荡的小院里现身出一群手持刀剑之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何时藏身在院中的,而此时他们手中泛着寒光的剑锋,纷纷指向了柳相叶。
现在就连那副鬼面都掩盖不住柳相叶的张皇失措,他咬牙切齿道:
“你还说你没人能用?这他妈是什么!?”
沈琴央平静回道:“这又不是我的人。”
身后的院门被推开,柳相叶隔着沈琴央,还没看清楚来者何人便先行听到了一道风流爽朗的声音:
“嫂嫂,我在门外等得都困了,你同他废话什么。”
这下柳相叶就算看不见也知道是谁来了;贺成烨负手笑着走进院子,目光没有一秒落在他身上,那双俊逸非凡的眸子简直像是天生就黏在沈琴央身上。
“多日不见,嫂嫂清瘦了,二当家这么大个柳宅,伙食难不成还不如我那方小别院?”
沈琴央有点无奈,她在贺成烨的别院住的时候,因为他那里不用下人,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他亲自下厨做些饭食,贺成烨这是拐弯抹角地说自己就爱吃他做的菜呢...
“咳咳...也没怎么瘦吧。”
沈琴央朝他使了使眼色,意思是柳相叶都快在旁边气炸了,别说废话了。
可惜廊下的贺成烨没接收到,见她这话说得含糊,更得寸进尺道:
“啊...还是说,因为担心我所以才茶饭不思...”
他笑着在沈琴央面前转了个圈,衣角和发尾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好看的紧:
“喏,给嫂嫂看,都好全了。”
见他这幅孔雀开屏似的样子,果真是好得差不多了,沈琴央摸了摸眉毛,叹了口气。
柳相叶气得在轮椅上哆嗦起来。
他是瘸子不是瞎子聋子,两人之间眉来眼去又打情骂俏的样子,哪里像曾经产生过误会!他这才全然反应过来,这两人根本没闹过矛盾,都是演戏演给他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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