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就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啊!恐怕再下去十年,整个浙北都将是他的天下了。
不出应韬的料想,从前那些看不起少盟主的人在后来都因为各种原因死于非命,盟中渐渐也没了非议之声。
但本以为在新盟主的带领下潇山盟会越来越强,直到称霸浙北,令应韬万万没想到的是,潇山盟竟在他手中日渐衰败了。
应韬百思不得其解,但少盟主在日后开始逐渐将盟中事务移交到他的手上,应韬成了明面上的盟主,于是即便心中有疑虑,他也乐得当这个徒有虚名的盟主,并没有过多追问什么。
直觉却告诉他,少盟主并非力不从心,而是刻意而为之。
“林大当家,今日的确是我潇山盟对不住你,多有叨扰,就此别过了。”
应韬得了少盟主的授意,只能朝林挚低头服软,抱拳道了一句不是就想走。
但应韬变脸变得太快了,以林挚对他的了解,深知应韬不是个能吃一时之亏的人,如此一反常态,其中必然有鬼。
林挚一个眼神,浔江派的人就将应韬等人团团围住。
“应韬,你以为说句好听的这事就完了吗?你当我浔江派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应韬咬咬牙,“林挚,你别得寸进尺!”
“我还就得寸进尺了,你能怎么着?”
林挚一声令下,浔江派的人即刻就拔了刀,潇山盟的人也反应迅速,两边都亮了武器,一触即发。
眼见着就快要打起来,林挚先挡在贺成烨面前,朝他道:
“军师,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先到后面去歇息吧,我收拾了这条老狗就来。”
贺成烨却道:“我倒是无所谓,还是先护送殿下回去吧,刀剑无眼,莫要把皇子伤了。”
说完,就派了两人去请贺景廷。应韬在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刚理顺的脑子又乱了,冲上前去拦住道:
“你说他是谁?”
贺成烨理所当然,朝贺景廷一招:“你最好放尊重点,这是当朝皇帝的遗子,天命所指的真龙,未来的一国之君。”
听着贺成烨这段报菜名似的介绍,应韬眼看着自家少盟主的脸色越来越差,心里越发没底了。
少盟主就是那个流落浙北的皇子!?
这怎么可能?!
应韬第一次得知这个皇子的消息后并不在意,直到听说浔江派要以此皇子为由起义,推翻当朝皇帝扶他上位,应韬才着了急。
若真叫浔江派成功了,日后浙北还能有潇山盟的活路吗?
应韬吓得赶紧暗中送信给少盟主,少盟主自从将潇山盟交给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成年累月见不到人,只告诉了应韬传信与他的方法,再着急的事,也得等回信。
结果等来等去,就等到盟主的一句不必管,等京中的皇后娘娘来此,她自会处理。
当时应韬没明白,但想清楚当朝帝后之间的党争,和皇后本人的处境,一切就顺理成章了。皇后必然不会令这个遗子落入浔江派手里,应韬只需要做好盟主安排的事,劫住皇后,并一路护送她安全抵达浙北不令任何人知晓便可。
没想到,刚接上皇后,就出了岔子。
应韬自己都是九死一生从榕江里逃出来,哪还管那皇后的死活,最后提心吊胆地同少盟主禀报,没想到少盟主并没有怪罪他。
这件事就没了下文。
再后来,就是少盟主传信于他,说要上云霄山做一件事,虽然少盟主并没有说他要上山做什么,但却告诉了应韬,浔江派扣住的那个皇子,就在云霄之上。
转眼间,云霄山就起了火,应韬顺势就猜到少盟主是中了浔江派的奸计,骗他那人质皇子在山上,待到他上山就放火。
应韬能如此顺理成章想到放火烧山,也是因为当年浔江派就是靠着一场山火与潇山盟结了仇,时至今日很有可能是故技重施。
应韬怕林挚知道了点什么,吓得他匆匆忙忙赶来,结果却得知少盟主就是那个皇子,这让他怎么接受!?
“应韬,你到底想干什么?从进了浔江派的门你就嚷嚷着讨要你们那虚头巴脑的盟主。现在又扯着他不放,什么意思,这十几岁的孩子就是你们潇山盟的盟主?”
林挚说这话本来是想嘲笑一番应韬,结果看着应韬那副震撼中带了些不敢置信的表情,连林挚都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眼看着事情就要败露,贺景廷借着面前比他高出一头的林挚遮挡,朝愣怔着看他的应韬眯了眯眼。
应韬吓得一激灵,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少盟主每次做出这个表情,就是要杀人了。
但应韬很快就冷静下来,就算不是因为盟主的身份,若少盟主真是当朝皇帝的遗子,那少盟主安排皇后去处理,必定是与皇后一拍即合,日后回宫也是与皇后一党参与争储。
无论未来的朝局如何,他们这个少盟主,还真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天子。
应韬的后背被冷汗打湿,他咽了咽口水,心想绝对不能坏了少盟主的事。
见应韬这幅如临大敌的表情,贺景廷便知道他不会违逆自己的意思了,于是他将视线很自然地转移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应韬也顺着贺景廷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那块地上竟躺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具焦尸。
应韬很是机灵,当即心领神会,一下扑到那焦尸身旁,哭喊道:
“盟主——你死的好惨啊!!”
第67章 信任
棋局走到这一步, 柳相叶的身份已经没有了价值。
浔江派二当家明面上已经死了,即便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开,但不出三日, 整个浙北就会传遍。事到如今, 就算泼再多的脏水给他,一个死去的身份也证明不了什么了。
贺景廷只能这么做。
他不能让林挚知道自己就是潇山盟背后的盟主, 若t牵扯出当年的事...林挚必定不会放过贺景廷, 哪怕他是什么皇子。
以柳相叶的身份与林挚称兄道弟相处了这么久, 他心里最清楚林挚是何等重情重义之人, 那年潇山盟强攻上山杀了太多浔江派的人, 后又一把火烧了林挚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山头, 以至于从此浔江派与潇山盟在浙北不共戴天。
还有一件事, 知道的人很少, 周嫂当年因为那场山火受惊落胎, 从此再也没有怀上孩子。
烧家杀子的血海深仇,林挚不可能不报。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地上那具焦尸身上, 应韬在旁边哭得情真意切, 无人注意贺景廷脸上愈发复杂的古怪神色。
林挚上前一把将应韬推翻在地上,红着一双眼怒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把你的狗爪子拿开!这是我浔江派的二当家,不是你们那缩头王八盟主!”
应韬只看了眼就知道,这焦尸必定是从云霄山上抬下来的,浔江派的二当家为何会在山上他不知道, 但少盟主既然让他认下此人,必然有他的道理。
“我认不出谁也不会认不出我们盟主,你既然说这是你们浔江派的二当家, 那他为什么会死在你放的火里?还是说,林挚你就是故意借机杀了他?”
“放你娘的屁, 这火不是我放的!”
林挚急于辩解,心中却也有个解不开的疑虑,这让他的辩白都没了底气。
柳相叶到底为何要在这时自己亲自登上云霄山?
哪怕不愿意去怀疑柳相叶的林挚都无法解释这件事,他心中直觉此事和山火有脱不开的关系。
可应韬说他们盟主曾传信于他要亲登云霄,云霄山上除了一群超脱凡俗的和尚,就是一个身份暧昧的贺景廷。林挚也清楚潇山盟一直不希望贺景廷落在浔江派手上,那潇山盟盟主在此时登云霄山,也一定同贺景廷有关。
可惜一场山火,将所有事情的真相与原委烧得干干净净。
林挚头都要大了,他指着应韬,嗓音因为怒吼而嘶哑,“我的确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这时登上云霄山,但这火当真不是我放的。”
应韬冷笑道:“林挚啊林挚,最有可能放这把火的人就是你!当年潇山盟的人被你的一把火烧死了大半,故技重施就为了杀死我们的盟主,我潇山盟的人遍布浙北,我倒要看看你还要烧几座山,又有几座山供你烧!”
林挚下意识就要反驳,可他却突然哽住了,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任应韬再说什么污言秽语挑衅他都无动于衷。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很诡异的事。
当年放火烧山的计策,是柳相叶献上的,而现在应韬却说柳相叶就是潇山盟背后的盟主。
真相如同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记忆,那年柳相叶拖着一条病腿登上山来,满身的血,口口声声诉说着潇山盟对他一家的迫害,势必要潇山盟一同陪葬的决心。
眼神里的恨意如何能有假?林挚当即就相信了他,乃至于他提出放火烧山的主意后,也被他那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豪言壮语说动,亲手烧了苦心经营多年的山寨。
其实沿着这些年的种种往前回想,不是没有破绽。
为何当年潇山盟将山下围得水泄不通,连苍蝇都放不进一只,柳相叶却拖着一条病腿成功躲开潇山盟的重重包围上了山。
又为何明明已经势在必得,只要守住山底就能达到目的的潇山盟众人,会轻易中了柳相叶的圈套,自投罗网般主动上山,轻而易举就被全部烧死?
当真是柳相叶的计谋太厉害,还是潇山盟的人太傻吗?
因为柳相叶就是潇山盟背后的盟主啊。
一但套入了这个身份,柳相叶身上的谜团都迎刃而解。林挚缓缓地将头低下去,地上是那具已经烧得不成人形的焦尸,哪怕他想质问柳相叶什么,死人也给不了答案了。
林挚踉跄了一下,被贺成烨扶住,他哑声道:“军师,你也觉得柳相叶就是潇山盟的盟主吗?”
贺成烨知他多年一直将柳相叶当手足亲兄弟对待,如此丑恶的真相怕是承受不住。
“大当家,山火就要灭了,追究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众人缓缓抬起头,才发现浓烟滚滚的云霄山现已归于了平静,周遭还弥散着灰白色的雾气,但山火已经不复从前的来势汹汹。经过浓烟的洗礼层层重云压下来,看上去,浙北马上就要经历一场大雨。
事已至此,林挚摆了摆手,他突然觉得十分疲惫,早已没了什么起义的心气。
“散了,回去吧。”
应韬心里清楚此事算潇山盟理亏,林挚不打算追究最好。朝他带来的潇山盟众人招了招手,也打算撤了。
随后却被复又折返回来的林挚叫住,应韬心下一惊,还以为林挚又要反悔,没想到他就问了一句:
“你们盟主,可患有腿疾?”
应韬一时被这问题问得有点蒙,不知道林挚是何意,“你...你什么意思?我们盟主有没有腿疾与你何干?”
“那就是没有了?”
应韬结巴道:“废...废话!有腿疾怎么上的云霄山,又怎么会落入你的圈套?!”
林挚面色沉了下来,吓了应韬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什么了,林挚却转头径直离去没再理会他。
这场还没开始的起义,便随着柳相叶的死无疾而终。
回到浔江派山庄之中的林挚像是丢了七魂六魄,跌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望着对面空荡荡位置——那里曾是柳相叶曾经经常坐的位置。
他们有多少个日夜在此畅聊天南地北,柳相叶为浔江派的未来殚精竭虑谋划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虽然始终带着一张人鬼莫辨的面具,但林挚一直觉得他是个好人。
林挚闭了闭眼,仰倒在椅子上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昔日遇事从不会垂头丧气的林大当家,这一辈子打过最惨淡的败仗,大概就是今日了。
被最信任之人背刺,何尝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败仗。
贺成烨进到屋中,看到的就是林挚这幅颓唐的样子,他摇了摇头,上前道:
“潇山盟的人走了。”
林挚还是闭着眼,似是随口问道:“柳相叶的尸体呢?他们收走了吗?”
贺成烨沉默不语,林挚自嘲似的笑笑:
“收个屁,应韬根本没当那是他们盟主。”
“柳相叶”的尸体腿是有问题的,可潇山盟盟主没有。
林挚说着睁开眼,看了看贺成烨的身后,贺成烨也当即心领神会道:
“贺景廷我派人看着,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林挚却幽幽地盯着他,良久,叹了口气。
“贺景廷,就是柳相叶吧。”
这事个肯定句,林挚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并不是在询问贺成烨。
这倒是令贺成烨颇为意外,他以为林挚向来不会多思,想问题也是直来直去。如今沉浸在混乱的情绪中,还能看破也是难得。
林挚自顾自道:“你们都当我是个驴脑袋的,告诉我是啥就是啥,实际上我只是不愿意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我更愿意相信你们这个人。”
林挚既然想明白了,当年贺景廷自导自演了一出被潇山盟逼上梁山绝地反击的戏码,谋得了浔江派二当家的身份骗着林挚去起义造反,此间种种跨越数年,无论如何林挚也该一雪前耻,找贺景廷算账的。
贺成烨问道:“那你现在打算如何处置贺景廷?”
“哈哈哈...”林挚想笑两声,效果却实在牵强。
“我要是打算和他算账,何必现在还坐在这里长吁短叹?不如方才在演武场上直接砍了他痛快。”
他起身略过了贺成烨,对着浔江派偌大的空旷宅院,不知是说给贺成烨还是说给谁听,又或者只是说给自己。
“潇山盟在浙北发家,靠的是他们老盟主那些拿不上台面的手段,如此劣迹斑斑的出身,怕是会成为他未来的污点。强盗流氓并不能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皇子所用,于是他看上了浔江派,打算亲自培养一支深得民心的帮派。”
林挚的神情像是回到了很久前,他与柳相叶一同商议调粮赈灾时。
“虽然我不知道他要借着起义造一个怎样的势,但我猜,这么多年他的辛苦谋划,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体体面面地去到京城,进到皇宫。他是个有志向的人,从第一次见我就看出来了,他志不在此。”
说到此处,林挚竟还有一丝动容。
这些日子t贺成烨短暂地同林挚朝夕相处,虽说不上睚眦必报,但林挚也算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如今却对欺骗他的仇人起了恻隐之心。
“明明是皇子身,却小小年纪就得给自己挣命。潇山盟,浔江派,说到底我们都是群江湖草莽,哪个是好闯好混的?他却一路做到了盟主和当家。现在回过头来一看,他才几岁啊?我这个岁数的时候还只会斗鸡抓蛐蛐,上树掏鸟蛋呢!”
贺成烨无奈笑了笑,“就是因为年纪小便有这般阴狠的心智,才可怖可恨。”
“是啊...”林挚长舒一口气,“我也恨啊,被个毛头小子这么摆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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