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就是妥协了,一切都在沈琴央的意料之中。
从头到尾,哪怕她从未同贺成烨说清过,他竟像能将沈琴央一眼看透似的。此时此刻将魏林送到她身边,的确是最大的助力。
“本宫手里有垂垂老矣再难统兵,但威望颇高的宁远侯,有掌管军队粮草车马的兵部尚书宋哲义,唯独,缺一个主帅。”
闻言,魏林神色一凛,警觉道:“宁远侯府世代功勋,兵部上下俱听命于宋哲义,却还需要一个主帅?”
他下意识地后撤半步,“恕魏某直言,娘娘需要这么多武将,恐怕不是为了给昭晨宫做护卫吧?”
已经说了这么多,沈琴央也懒得同他绕弯子。
“不错,改朝换代无非一场乱世,一面旗帜,和一把好刀。如今天下百姓于苛政之中水深火热已久,本宫也架好了旗帜,就看...魏将军愿不愿意成为本宫手里的这把好刀了。”
先前沈琴央不痛不痒地挖苦魏林,还引得他暴躁狂怒,现在这番话却叫他沉默了。
他们都是一同经历过当年那场谋逆的人,只不过一个守的是旧主一个扶的是新君。即便后来魏林叛变倒戈,也算是先帝的人,现在两人却在同一屋檐下相对而坐,再谋此事。
魏林自堂中踱步到门前,目光沉沉从将军府的上空望出去——天幕低垂而晦暗,今夜没有星星,亦不见月亮。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答沈琴央道:
“行,我便随娘娘,再反一次。”
第84章 披风
出了将军府门, 连翘扶着沈琴央上了马车,最后望了一眼将军府的牌匾,连翘回过头看沈琴央的眼神里带了些疑惑。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明明没看连翘, 沈琴央却像知道她所想一样, 以二人如今的关系也无需隐瞒,连翘直言道:
“那魏将军一看就知道是个一心向着舒王的, 为何娘娘反倒要拿舒王激他?”
马车在夜幕中驶向回京城的主路, 沿途的店面摊贩全都关了店门, 街道上空无一人。沈琴央容色淡淡地望着这一切, 任由晚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随口答道:
“你怎知我是在激他?实话实说罢了。”
连翘显然不信, “姐姐要是真懒得管舒王的死活, 也不会特意跟贺景廷走一遭刑部大牢了。此时若被贺成衍知道你私自去牢里看过舒王, 简直就是往他手里递刀子!我认识的姐姐可从不会做这种留下把柄还不讨好的事。”
任何的风险都需要等价的回报才值得去冒, 利弊得失如此分明,沈琴央断不是个会t在这种事上失算的人。
早在连翘与沈琴央全盘托出的时候, 就已经提醒过她不要靠近贺成烨, 当时沈琴央却含混不清地略过了这个话题,连翘才发觉出不对劲,于是试探问道:
“姐姐...莫不是喜欢上舒王了?”
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她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连翘舒了一口气,“我量姐姐也不是那种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 上次我就告诉过姐姐,这人身上的变数太多,几乎是他一出场剧情就开始朝着毫无预兆的方向偏移。”
“我知道, 但对于我们来说,打破规则未必是坏事, 舒王是能破局之人,留着他还有用。”
连翘想了想,觉得沈琴央说的也没错,眼下舒王在大狱里暂时还来不及细究他的事,不过连翘总觉得那个舒王身上有许多无法说明的怪异之处,他的离经叛道似乎与她们这些穿越者并不相同。
连翘神色微动,“所以魏将军今日就算不答应,姐姐还是会救舒王的,对吗?”
沈琴央默默看着窗外,没承认也没否认。
连翘叹气道:“那何必一定要用威胁的法子,那魏将军本就对姐姐有偏见,现在更误会你是恶人了。”
沈琴央满不在乎道:“你也说他本就对我有偏见,我就是说得再好听,他也只会觉得我巧言令色,还不如大家把利益得失摊开了说,各取所需。”
连翘无法反驳,心里实在觉得不平,明明那魏林才是亲手将舒王送进大牢里邀功的人,即便有舒王自己的示意又如何?沈琴央真心打算去救人,却被魏林当成拿人命做筹码的毒妇。
“可魏将军日后毕竟同我们是一个阵营的,与他交恶总归...”
听了这有些孩子气的话,沈琴央垂眸笑了笑,她早就过了会在意别人看法的年纪。这个世界教会了她许多道理,再至亲的人也会包藏祸心就是其中一条。更何况,魏林觉得她十恶不赦,也没有什么错。
她本就是这种人。
“无所谓,只要他能成为计划的一环,我不在乎他会怎么想我。”
连翘坚定驳道:
“可我在乎,我受不了别人误会你,觉得你不好。”
沈琴央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魏林认为我是坏人,便觉得所有人都是受了我的蒙骗。你认为我是好人,便也要求所有人一同这么想,又何尝不是偏见?”
“不对。”连翘摇摇头,措了半天辞,只道:“总之不对,姐姐,我嘴笨,一直是说不过你的,但有人觉得你好,那就是好,恶意或许是成见,一路和你走过的人所感受到的好意是不会骗人的。”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马车里亮晶晶地,“姐姐肯定也听过除我以外的人说你好吧?”
沈琴央愣了下,因为脑子里还真的浮现出了一个人,那人也和连翘似的,固执地一再强调她的好,认真得令沈琴央自己都脸热。
在浙北时,他们一起做局斗败了贺景廷,回到浔江派山庄后的那个晚上,百无聊赖地谈天说地。最后,他说沈琴央是好人。
那时她还不以为意。
面对连翘的问题,她眼神躲闪开,淡然道:“连翘,这世上的人不是能用好坏一言蔽之的,你觉得我好,是因为我们没有站在你死我活的对立面。”
“姐姐,你忘了吗?我来到这本书里的时候,就站在你死我活的对立面。”
沈琴央反应过来,连翘也是系统指派的女主,进入这个世界的首要任务就是杀掉沈琴央,只不过因为连翘一直反抗,从未想过要害她甚至一直陪在她身边,才令沈琴央都快忘了面前的女孩原本是该死的。
是的,是连翘该死,任何穿书女在动了杀沈琴央的心思那一刻起,她就不会心慈手软了。连翘之所以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沈琴央没有意识到连翘的可疑,而是因为连翘始终没有想过要害她,反而一直在同系统作对。
连翘见她表情复杂,拉住她的手宽慰道:“所以姐姐不要妄自菲薄,我宁可自毁也不愿害你,就是因为觉得善恶两道,好人不能没有好报。”
其实,是连翘的善恶观救了自己,并不是因为沈琴央是什么好人。
沈琴央望着她一片坦荡的眼底,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些什么。
虽然是夜里,但离宫太久恐生事端,快马加鞭回到宫墙根下时,远远地却看见了一个万不该在此时出现的人。
贺景廷带着一小队人守在角门外,这里原是下人走的门,沈琴央为了避人耳目才在这里下车,离贺景廷住的地方南辕北辙,他在这里做什么?
沈琴央刚要下车,掀开帘子,贺景廷像是早早预见一般等在这里,递上来一只手扶她道:
“母后终于回来了。”
沈琴央见他神色没有意外,就知道自己出宫的事怕是宫里都知道了,凝眉道:
“陛下知道了,是吗?”
贺景廷点点头:“父皇夜里不知从何处听到了母后暗中出宫的消息,连夜带着人去了昭晨宫,现下在大张旗鼓地到处找您。”
沈琴央冷哼一声,贺成衍哪是要找人,分明就是故意到处散播皇后擅自离宫的消息,越兴师动众地去找,这消息传得也就越大。恐怕明日早朝,就有人参奏皇后私德不休,应该禁足后宫。
她这几日里与朝臣多有联络,又时不时乔装出宫,贺成衍应该是怕了,才想用这法子暂时困住她不得动作。
贺景廷从侍卫手里接过一件折好的披风,展开递给沈琴央身边的侍女:
“夜里风大,母后当心着凉。”
等到连翘接过,贺景廷抬眼才发觉异常,有些惊讶道:
“迎嫔娘娘竟然也同母后一起。”
连翘从沈琴央处略微听说过一些关于贺景廷的事,知道这位从浙北归来的瑞王殿下是个颇有能耐的人,又听说沈琴央毁了他筹谋多年的身份和势力,一直以为他会怀恨在心,对沈琴央十分警戒防备。但见他行为举止无不是恭谨顺从,甚至于提前想到会在风口里迎上她们的马车,准备了女用的披风,细心又妥帖。
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倒真像个孝顺儿子。
这才更令人觉得他心思缜密,哪怕面对毁了自己多年基业的人,也能因为暂时的利益而委曲求全,将身段放得如此之低。
“瑞王殿下有心了。”
连翘虽在心中忌惮,还是接过了披风为沈琴央披上,今夜的风的确凉了些。
沈琴央倒是没注意这些,边往宫门走边迅速问道:“陛下还在昭晨宫吗?”
贺景廷跟上去答道:“还在,儿臣备了软轿在宫门内,一会儿母后可以去到儿臣那里,再把消息放出去就好。”
瑞王刚册封,按理说封府别住也是顺理成章,但对外一律称瑞王府需要大规模修葺,所以暂时居住在宫中。其实这也是沈琴央的意思,一来是因为封了府就不能时常进宫与沈琴央相商,二也是为着把贺景廷放在眼皮底下。
沈琴央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嗯,你那里的下人都串好口径了吗?”
“就说您是为了督促检查我的功课,儿臣愚笨,因而才忘了时辰,待得久些。”
“既然要扯谎,就得把这个谎圆满了,叫他从哪里下手都查不出。”
进到宫门内侧果然有一顶小轿子在等,抬轿的下人目不斜视只低头看着地面,显然是被贺景廷事先叮嘱过不得生事的。
“您平日里穿的衣装派人同竹苓姑娘去取来了,一直随侍的白芷姑娘也我那里等着,母后放心,儿臣都会安排妥当。”
沈琴央被他扶着坐上软轿,轿子里面被铺得很软很舒服,她难得用赞许的眼神看了贺景廷一眼。
“起轿吧。”
贺景廷看着她坐得轿子先行走远,有些出神地抬起了手,摊开掌心,上面似乎还留有扶沈琴央上轿时她的体温。
他只看了一会儿,便将那只手攥成了拳头,继而转身准备随后跟上,却看到了一直在身后静静待着的连翘。
见她在观察自己,贺景廷含笑上前:
“想不到迎嫔娘娘如此得母后信任,有这般心思细腻之人在她身边,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就放心了。”
连翘嘴角抽了抽,他倒是适应的挺快,把儿子这个身份代入得很好。
角门处南北通透,正是个风口,两道的树叶都被吹得沙沙作响。
平心而论,贺景廷长得比他父亲贺成t衍更好看,却也更阴柔,在四下无人的夜色里立在面前,像是来阳间游走一遭鬼画皮,姣好的面容之下不知藏了什么诡计。
他走过来,连翘顿时觉得生出些冷意,下意识地后撤一步。
贺景廷见她对自己有所抵触,浓密而细长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带了些许落寞之色道:
“这里冷,我没有别的意思。”
连翘愣了愣,才发现贺景廷站得位置就在风口处,为她挡了些直吹的冷风,原来是自己误会人家一片好心,连翘有些不好意思道:
“没关系,我不是很冷,谢谢瑞王殿下了。”
她话还没说完,肩上便多了件沉甸甸的披风,身上的冷意瞬间被隔绝在披风外,连翘愣怔出神地望向只穿着单衣的贺景廷,他看上去也有些不好意思,随即恭谨道:
“这里离娘娘住的萃华宫不远,就不送了。”
说完,也没给连翘拒绝的机会,便已经走向了远处停着的轿子,留她在原地愣神。
贺景廷的披风裹着连翘,上面尽是暖融融的檀木香气...
第85章 母子
“回禀陛下, 找到了,皇后娘娘在瑞王殿下处。”
贺成衍面色阴沉地起身,看着昭晨宫跪了一地的宫人, 忍着怒意道:
“都这个时辰了, 皇后在瑞王那里做什么?”
出去找人的侍卫也不敢多说什么,就照着瑞王处问到的答:
“娘娘说是...查问瑞王殿下的功课, 没注意时辰。”
“呵, 她倒是比学究还认真。”
贺成衍本想抓她个擅自离宫的现行, 放出去这么多人找, 为的就是怕她回的太快, 待到搜遍全宫还没有皇后的影子, 便可坐实了这个罪名, 结果竟还是让沈琴央赶上回来了。
“陛下...既然皇后已经找到了, 还要在昭晨宫等吗?”
贺成衍恨恨道:“历朝历代, 就没有让皇帝等后妃的规矩...去瑞王处,朕倒要去看看, 教的是什么功课, 值得皇后深更半夜住在瑞王那教。”
到了瑞王处,果然屋内烛火正盛,院内侍卫宫人林立,见到陛下突然驾临都纷纷见礼,屋门半掩, 贺成衍站在门前透过门缝看到的便是眼前的场景——
瑞王立在书桌之前,沈琴央坐在远处的太师椅上,身边站着她惯常在侧的侍女白芷。穿的也是皇后常服, 发髻妆容妥帖而精致,看上去从容不迫。
屋内传出她平和而淡然的声音:
“你天资聪颖, 虽通读过四书,但从小没有学究亲自教习过,到底不能领会到深意,还需再从头学起。就好比这一段的‘明明德’,你解的是明德而修身向善,但实际上‘自明’说的是顺从人性本善而发展的自省,并非为规则约束。”
贺景廷恭顺答道:“母后说的极是。”
“你不必科举,如今也已算是步入朝堂,但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从根上不能歪。既做了本宫的儿子,什么事都不能比别人差,更何况这些本就该熟知的。”
“是,母后放心,儿臣一日不敢懈怠。”
贺成衍听了会儿,的确是在正正经经地关心儿子课业,他咳了一声,阴沉着脸推开门:
“皇后与瑞王还没做上几天母子,看着倒是一派母慈子孝。”
沈琴央脸上甚至连惊讶都懒得装,早就知道他要来,起身行了个礼。
“既是陛下的血脉,自然是臣妾该做的。”
“...”贺成衍脸色更阴沉了些,很显然并不愿意认这个血脉,沈琴央这是专捡着他不爱听的说。
他缓步走到贺景廷面前,将他手里的书抽走,有些烦躁不安地翻了翻,道:
“《大学》?你如今已参与朝政,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未免有些本末倒置吧?”
贺景廷垂首答道:“儿臣在浙北时自学了四书,母后是怕儿臣自己的理解有误又得不到纠正,日后一错再错,恐丢了皇家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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