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做了贺成衍的嫔妃,她曾偷偷摸过几次贺成衍的书房,想找到什么暗室机关之类的,可惜也没有什么结果。若是要藏赫函这么一个大活人,又是在后宫之中藏,无论如何都该留有蛛丝马迹的。
贺景廷显然也被这个问题困扰,在西北军抵达之前控制住贺成衍并不难,但不知为何沈琴央在回昭晨宫的路上却再三嘱咐他,暂时不要动贺成衍。
赫函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连翘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我好像知道贺成衍可能会把赫函藏在哪了。”
贺景廷看向她,“哪里?”
连翘看上去有些犹豫,“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问我是如何知道的。”
... ...
养居殿。
门口守着零星几个擎栾人,虽然提着刀守着养居殿,但一个个面上都不算太好看,愤懑之色溢于言表,有几个已经开始忍不住抱怨。
“也不知道我们从西北大老远跑过来守着这个软脚虾似的中原皇帝做什么。”
“谁说不是,竟然还和皇帝自己的护城军打起来了,要说这里面没有那皇帝的授意,我可不信。中原人肠子扯出来估计都九转十八绕的,谁知道他们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
“要我说,咱们族长就是被骗了。”
另一边一个看上去年纪略长的擎栾人听了,不屑道:“你们也用不着把赫函想得太无辜,他是来投靠皇帝的,现在我们跟皇帝的禁军打起来,怎么着他都应该出面解决这件事。结果呢?就这么缩头龟似的藏起来了!我们擎栾叱咤西北这么多年,还从未出过这么丢人的族长!”
看上去这个老擎栾人在族中也颇有威望,几个年轻小辈虽然不认同他的观点,但也不敢驳他什么,只小声嘟囔道:“这话说得也太重了点...”
这老擎栾年纪虽大,却是耳聪目明的,冷笑道:“你个兔崽子懂个屁,想当年老擎栾王在世时,擎栾何等的辉煌?我跟着老族长从西北一路杀到京城,要不是中途莫名其妙听了现在这位小皇后的话,也不至于到现在被中原人耍得团团转。”
他说完望着天感叹道:“老擎栾王,才是草原之上真正的雄鹰,若他在世,今日擎栾绝非这般光景...”
几个小辈虽然没有跟着老擎栾王一同上过战场,但无不是听着老族长的英雄事迹长大的,心中都是无比崇拜,再结合眼下的凄凉境地,的确令人沮丧。
突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人,守在门口的这几个擎栾人立刻严阵以待起来,等那人走近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己人,前来报信的。
“我从外面听来的,说咱们族长不是被中原皇帝藏起来了,是他们的禁军统领叛变,劫了族长,打算威胁我们投降!”
“什么!?”
几个小辈慌了神,再怎么认为赫函的决策失误,他到底还是擎栾人的一族之长,没了他就像没了领头羊,众人顿时就慌了神。
“都先别慌。”方才讲话的老擎栾人一发话,众人才算安静下来,“那禁军统领现下人在何处?”
来传信的擎栾人支支吾吾道:“呃,这个似乎禁军也不知道他们自己老大在哪,听兄弟们说,还有几个禁军找咱们要人呢...”
老擎栾人沉了沉声道:“先不要轻举妄动,这里面分明是有诈,咱们现在谁的话也信不得。这样,你去把罗萨找来。”
罗萨是赫函的长子,也是崇多的大哥。他为人沉稳,没有两个弟弟那般冒进浮躁,是最像赫函的一个儿子,也是族中人默认的擎栾下一任族长继承者。
众人一听要找罗萨来,心中都或多或少都明白了些什么。
若是赫函回不来,也许就是罗萨扛起担子的时候了。而他的选择,也关乎着擎栾的未来,甚至是存亡。
没多久,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出现在外门前,他穿着极其考究的擎栾皮裘,面容是极典型的西北人长相,但眉眼间能看出赫函的影子,与崇多有四五分像。这便是赫函的大儿子罗萨了。
“师叔,你找我过来,是不是父王出什么事了?”
这老擎栾人也算罗萨的长辈,是老擎t栾王的故交,因此即便罗萨作为继承者,对他也格外恭敬。
来传信的擎栾族小辈将打听来的消息又与罗萨说了一遍,罗萨听完,即便平日里已经算赫函的儿子里最成熟稳重的,但到底是年轻人,遇上这种事难免急躁起来。
“那还不快即刻将城外的擎栾族人都调回来?我们必然是上了中原皇帝的当了!”
罗萨这师叔闻言,低声提醒道:“罗萨,这只是他道听途说来的片面之词,你未来是要主持擎栾族大局的人,这么容易轻信他人,武断决定,以后可怎么办?”
这位师叔的话罗萨还是能听进去的,他是赫函这几个儿子里唯一得祖父教诲的人,那时祖父对这位师叔就颇为敬重,因而他的话罗萨能听进去不少。
“那依师叔所见,咱们现下应该怎么做?”
师叔沉吟半响,似乎在措辞怎么跟罗萨解释,“罗萨,现在哪一边说的是正确的,哪一边在撒谎,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你父王从决定向中原皇帝俯首称臣,咱们迈进京城大门这一刻起,就已经酿成大错。”
罗萨愣了一瞬,即便他敬重自己的父亲,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上他的确不明白父亲的所作所为。
“所以师叔的意思是,我们应该依旧与皇后结盟?”
毕竟现在京中的实力无非两立,不是倒向皇帝就是倒向皇后。罗萨顾虑道:“但眼下我们在皇后眼里已经是背叛者,即便眼下她碍于需要我们,日后帮她推翻了皇帝的统治,她一样会秋后算账。”
师叔摇摇头:“中原人这个皇帝,太过奸诈小人,而他那个皇后,心思又太重...这两个人我都不信。”
罗萨道:“那师叔的意思是...”
老者浑浊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罗萨,你是被你祖父亲手教习过的,如今多年过去,我们擎栾韬光养晦,养马练兵,壮大族群。在兼并了西北诸多小族群后,实力早已今非昔比,甚至比你祖父在世时更加雄壮。”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继续道:“可惜,你父亲继承了你祖母的性子,内敛沉稳,这在太平盛世其实是好事。但在乱世,就显得太过瞻前顾后了。罗萨,现如今我们擎栾最主要的兵力已经齐聚京城,中原皇帝对我们而言已经是一只被咬断脖颈的羊,垂死挣扎罢了。”
这段话如同一剂令人血脉膨胀的猛药,令罗萨周身热血沸腾,他开口想说什么,发现自己的嗓子变得沙哑无比。
“这个决定...太大了,我要考虑一下。”
“没有时间了,罗萨,时局如今瞬息万变,不会留给你时间犹豫踌躇。像个擎栾的汉子,成则已,不成横竖一个死,我们擎栾没有贪生怕死之人!”
罗萨道:“但父亲...父亲还在他们手上。”
无论赫函在谁的手上,威胁也好,保护也好,本质都已经一样了。罗萨现在的决定不光关乎着擎栾,还有他父亲的性命,一但擎栾表明态度,赫函也许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师叔有点着急:“你父亲优柔寡断,才令我们先砸陷入这么被动两难的境地,难道你还要向他一样,让擎栾族都断送在这个京城之中吗?!”
罗萨紧咬着牙根,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师叔,我听你的,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师叔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你打算怎么做?”
罗萨道:“先把城外的族人都调回城,控制住禁军,这样就算西北军到了,京城也已经是我们的了。”
师叔摇摇头:“不行,西北军来是做什么的,你还记得吗?”
罗萨答道:“剿匪。”
师叔道:“不错,如果届时兵临城下,京城已由擎栾控制,即便皇城易守难攻,我们也是占山为王的‘匪’,西北军大可以救驾的名义去各地方调兵。”
不错,擎栾的主场在西北,纵然擎栾人有天然的体魄优势,在骑射上几乎无人能敌,但优势也仅仅只能在平原交战时能发挥出来。常年居住于草原之上的擎栾族对如何守好一座城池并不了解,届时一但西北军发起攻城,能不能守住,还是另外一回事。
“我们毕竟不是浔江派,即便他们是‘匪’,扶着一个贺姓的皇子上位,也算名正言顺。但我们是要改朝换代,并且我们对中原人的朝廷也不了解,统一全境更谈何容易?因此更需要一个好名声。”
罗萨道:“所以...西北军一定不能抵京。中原人的皇帝,也一定不能死在我们手上。”
师叔这下才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
“西北军若想进京,必会在京郊穿过一片平原。只要我们派出人去跟城外的族人联系上,便可直接令他们去截杀西北军。”
罗萨思索片刻,“对,城外的族人不必回城,那城内的...”
师叔打断道:“眼下禁军已成颓势,之所以还在纠缠不过因为大家立场不坚,对你父王的决策又心存疑虑。只要你出面明令,我相信对付几个中原人还是很简单的。只要控制住了宫城,大局就已经稳住了一半。”
可听到这里,一直言听计从的罗萨却突然拒绝了他。
“若是城外的擎栾能一举消灭西北军,那城内,其实就无所谓了。”
师叔预感不妙:“什么意思?什么叫无所谓?”
罗萨道:“只要我们假意投降,以京城现在留守的兵力,任他们怎样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了。我们不如先装作投降,总有机会救出父王。”
师叔也是没想到这孩子还惦记着自己那没用的父亲,虽然是个有孝心的,但成大事者总要有点斩断亲缘的魄力。
他们这一家子都毁在了重情重义上,老擎栾王因着过世夫人临死前一句话而畏手畏脚,赫函因为与中原皇后的约定直到现在失了时机才敢违背,现在留下个罗萨,以为能做出些不同于自己祖父父亲的大事。结果呢,骨子里流的还是那一家子的血脉。
师叔叹了口气,“糊涂啊,你本心虽好,但成大事者,最忌用情在决策上。你可知你这么做,要平白无故多出多少风险,错失多少机会?”
罗萨道:“师叔,我都知道。可若是这大事要踏着我父亲的尸首才能成,那我宁可不成。”
师叔:“好吧好吧...随你。赫函倒是养了几个好儿子啊...”
既已做了决定,罗萨便打算去执行了,只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对了师叔,既然说禁军统领叛变,那他是从了谁的命绑的父王呢?皇后?”
传话来的擎栾族小辈插嘴道:“我听着不是皇后,是...瑞王,对,不知道哪蹦出来的一个瑞王!”
... ...
养居殿外的嘈杂声渐渐散去,听上去,那一帮擎栾族人已经走远了。
一直静默着的殿内传来了两声轻笑,那个刚刚被擎栾族人议论着的“瑞王”,缓缓地从屏风后的侧书房走了出来。
“听到了吗?他们现在,都已经懒得背着你议论了。”
空旷的养居殿内,传来两声模糊不清的呜咽声。
贺景廷就当这算是应答了,自顾自继续道:“你这皇帝,做得也实在是够失败的。”
呜呜声似乎更大了一些。
“不知道,你还记得我阿娘吗...”
贺景廷恍若未闻,径自走到窗边,隔着窗棂纸,抬手抚摸着从上面渗出的光亮,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她是当年浙北最漂亮的花魁,多少人一掷千金只想点亮她手中的一盏灯,又有所少人千金散尽也换不来她垂眸一瞥...”
“她不愿与达官贵人虚与委蛇,亦看不上寻常人家的少爷公子,去做一房妾室。但她...却独独看上了那年初到浙北的你。”
贺景廷回头,看向被捆在龙椅上,被一块脏布料堵住了嘴的贺成衍。这是他的父亲,却也是他此生最为痛恨、不屑之人。
“我从不曾因为她的身份而羞愧过,但我却从出生之日起,便因为身上流淌着你的血而变得不堪。”
意外地,贺景廷看着贺成衍的目光并没有太多的怨恨,而是平静地,像是在看一棵草、一片叶。普通到没有必要注入任何感情。
“我没有别的话要同你说,既然你将皇后关在偏房,证明你对那里还算满意...那便待在那里吧。”
贺景廷打开养居殿的门,两个禁军便手脚麻利地进屋将捆着的贺成衍扛起来。挣扎了这么久,贺成衍嘴里的那块破布可算是让他唇舌并用给吐了出来,他啐了一口朝t贺景廷喊道:
“别以为你就能活着逃出去,即便擎栾奸计得逞,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现在这个深宫里,谁也逃不掉!你和沈琴央也一样!”
贺景廷没有回答他,微微一扬下巴示意那两个禁军,贺成衍的嘴就又被堵住了。
“比起这个,父皇还是在偏殿闲的时候好好想想,自己最后究竟是被擎栾的人杀掉,还是被禁军统领的人杀掉吧...”
被抬着路过自己这个小儿子时,贺成衍看到了一个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笑容:
“或者...期待一下,我来亲自杀了您?”
“呜呜呜呜!!”
贺景廷笑着将他送走,门外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穿着禁军服制的人。
“盟主,有个擎栾人在城门口打转,像是要找机会出城。”
贺景廷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嗯,放他出去,做得自然点,让他们觉得是凭自己本事混出去的。”
“啊?可咱们不是要封城吗?放个擎栾人出去岂不是让他出去喊剩下那一大半擎栾人?”
贺景廷道:“封城,是母后要我做的,自然要依她。但擎栾他们的这把好算盘,我也要帮他们打响了才热闹,不是吗?”
唤贺景廷盟主的这个“禁军”挠了挠头,觉得背后有点凉:“我也不懂,反正盟主的主意向来拿得准...”
贺景廷眯了眯眼:“盟主是谁?”
“呃,回殿下,我也不知道盟主是谁。”
“嗯,你们几个注意点,现在趁乱混在禁军里还容易,等到擎栾诈降禁军开始清点人数就不好办了。”
“殿下放心,总归这宫里也不止禁军是男的,不还有太监可以装吗?”
贺景廷:“...下去吧,把门守好。”
养居殿的一关,贺景廷便打量起了这间屋子。
龙涎香已经燃尽,但屋中的一饰一物都沾染上了味道,即便没有燃香,空气里始终还存有经年累月的香味。
贺景廷走到床榻边缘,俯下身摸了摸床沿处,又将被褥掀开来看,果真在床褥下发现了一个锁着的门,隐约看见门的缝隙。
如此隐蔽,虽是设置在床榻之下,但贺成衍从不会令侍寝的嫔妃留在养居殿过夜。连翘白日里可以在外殿书房附近翻找,可寝宫却从来都是禁军把手,除非贺成衍在殿内,否则无人能独自进来。
连翘究竟是如何知道床榻之下藏有隐门这件事,的确蹊跷。
贺景廷只略做思索,便没有再过多费心思了,无论情报的来源如何,只要能是正确的就行。他从腰间卸下佩剑,用了些力气拿尖端插入缝隙。等到把锁撬开,他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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