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说什么,必然是擎栾已经解决了西北军,掉头攻城。沈琴央也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
“城防都布置好了吗?”
贺景廷迅速道:“入夜便布置好了,但城外的擎栾人这么快能解决掉西北军打过来谁也没有想到。禁军实在猝不及防,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投石器差不多废了一半。”
他顿了顿:“而且,没人想到他们会在夜里发起总攻。副将让罗萨带着擎栾人上城墙射箭,他们都故意射偏,专挑空地射。虽然夜里视物困难,纵使他们射艺精湛也无可避免地射中了一些同族人。但同样的,城外的擎栾人也看不到城墙之上站着的都是他们的自己人,我们一开始的谋划都用不上了。”
这意味着,城外对此还一无所知的擎栾人,并不会因为城墙上站着的是自己人而受到影响,自然也会不遗余力地攻城,沈琴央的这一计谋在夜里算是发挥不出来了。
敌我差距悬殊的情况下,相当于他们的优势又被砍掉一半。
沈琴央匆忙地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准备去往城门口处,被贺景廷拦了下来。
“母后还是在昭晨宫等吧,我去看着。”
沈琴央没说话,只看着他,贺景廷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母后不信任我?”
贺景廷自嘲地笑了笑:“事到如今,我以为一同经历了这么多,母后该对我有些信任才对。”
沈琴央没理会他这副自怨自艾的样子,往昭晨宫外边走边到:
“事到如今才不该再谈什么信任,擎栾打进来,我就是在昭晨宫等,也是一样的结果。”
说完,她又搭上了t一句问道:“连翘呢?”
贺景廷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连翘的问题沈琴央竟会问他,而后才道:
“在自己的宫里,我命人将她看起来了,暂时出不来。”
沈琴央勾了勾嘴角:“嗯,做得很好。”
只要连翘不跟着他们一道,便还是普通嫔妃,就算擎栾真的打进来占山为王,起码还能保一条性命。
眼下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风雪刀子一般凌迟着城墙上的众人,擎栾第一波大规模的进攻暂告一段落。虽然城内的禁军被打得措手不及,但城外的擎栾也是刚同西北军缠斗了两日,状态并不算太好,若不是为了这场深夜的奇袭,还是需要一番休整的。
沈琴央与贺景廷方才抵达城门处。
副将迎了上来,见到沈琴央便忍不住抱怨道:
“皇后娘娘总算来了,那帮擎栾人根本不愿出力,城外的贼人刚开始发动攻击时,他们自称不会使用投石机,便一通乱捣鼓,投石机被他们毁了一半。”
“让他们站在城墙上射箭,这群从三岁就开始学骑射的畜生竟突然一个个都和瞎了一样,不是故意射偏就是不肯用力,那软绵绵的力道就算射中了也死不了人。现在又喊累不肯干活了...有他们在还不如禁军自己守!反而碍事!”
沈琴央沉声道:“行了,他们本来就是一家子,和我们不一样,城外的人打进来他们才有一线生机,自然不愿意出力。”
她的确没算到城外的擎栾人能这么快打过来,这件事很蹊跷,明明白日里从京郊传过来的消息还是战况胶着,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平了西北军调头来攻城?
副将见她面色一沉,急道:“我听说赫函在皇后娘娘手里,罗萨就是因为这个才肯站在我们这边与城外的同族对抗。依我看,皇后娘娘此时就应该把那赫函抬上来,架在刑架上,这些擎栾人一不听话就剜他一块肉,我就不信他们还敢如此放肆。”
贺景廷此生最不屑于同蠢人讲道理,这种关头上前添乱更是蠢得令人发指,他在旁边冷笑道:
“蠢货,现在把赫函抬上来,就凭你那点禁军,以为能看住他吗?”
城内城外全都是擎栾族的人,赫函不出面还好,城内的擎栾还能陪着禁军做做样子。虽然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但好歹有赫函吊着不至于当即立刻与禁军翻脸打起来。
可赫函一出现,罗萨必然会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城墙上的禁军。到时候腹背受敌,激怒了他们结果只会是令所有擎栾人瞬间暴起,把禁军杀的片甲不留。
本来,这种情况是完全不必担心的,因为沈琴央他们根本交不出赫函。可思及此处,沈琴央反而更担心起来。
比起赫函在她手里,赫函不在她手里更不可控。他一但出现,那就是最后的致命一击,手里仅有禁军的他们便再无翻盘的可能。
“等等,地面...是不是在震?”
副将打断了沈琴央的思路,突然喃喃道。
几人闻言从各自的盘算里回过神来,才发现地面的确产生了轻微的震动,且愈发明显起来。
从城墙之上跌跌撞撞地冲下来一个禁军,边喊边跑过来道:
“不好了,有一批大军正朝着城门方向过来,都打着火把,把天都照亮了半边,看上去...人数至少有一万人!”
一万人,那就是现在城内城外所有擎栾和禁军加起来也打不过的。
“都是些什么人!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大规模的军队!?事先没有一点消息!”
副将吓得声音都是颤的,就连沈琴央在旁也听得心惊,在场的竟只有贺景廷是气定神闲的。
“慌什么,你怎么就知道,这些不是自己人?”
副将反应过来,“若是自己人,西北军已经覆灭,只有可能是...难道是先前陛下去调的地方军?”
贺景廷笑了笑:“不然呢,若是打算借此机会进攻的贼匪,怎么会明目张胆地打着火把,昭告天下要进京弑君篡位?”
他朝几个禁军下令道:“去吧,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罗萨。”
城墙之上,并不只有禁军看到了天边连成片的火光。
罗萨眯了眯眼,眉头拧到了一处。身边的擎栾族部下小声问道:
“小王爷,那都是一群什么人,看着人数都过万了,是咱们擎栾的人吗?”
罗萨心中已经有答案,但还抱有一丝希望,喃喃道:
“父王临行前令崇多先行去往浙北围剿舒王的军队,派给他的人马有五千,人数明显对不上。”
“那这些人是...”
像是为了给他们回应似的,城墙之上其他的禁军好像得了什么消息,欢呼雀跃起来,人声鼎沸中罗萨听到他们之间叫喊:
“地方军来支援了!我们有救了!”
军中士气一改先前的颓势,几个擎栾还愣在原地,禁军就已经开始指挥他们道:
“都别愣着了,快把炮台调转,准备开城门迎接地方军。”
这是彻底把他们擎栾人当苦力了。
禁军见他们不动弹,冷嘲热讽道:
“怎么?你们还想着反抗呢?城外那点子擎栾人,地方军顷刻就给你们解决了。若是你们这些在城内的擎栾族能表现得乖顺一点,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念在你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你们一命。在宫中某个差事,当个太监端端茶送送水的,也不是没可能啊!哈哈哈!”
罗萨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眼看着大军压境,城外的擎栾族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开始调转方向,朝着那足有一万人的军队进发。
城墙上的罗萨看得清楚,心中火烧火燎如同炙烤。
“小王爷,他们怎么不快跑反而要迎上去啊!快阻止他们啊!”
罗萨难道不想阻止他们吗?同西北军打了两天,虽然因为出其不意的攻城让擎栾扳回一局,打了禁军和皇后一个措手不及。但外面的人都是擎栾族他最熟悉的弟兄,站在城墙上罗萨看得清楚——
城外的擎栾族其实已经疲惫不堪了,根本无法一鼓作气突破京城的防线,第一轮进攻不过是佯攻。
现下掉头去直面中原人的地方军,无疑是飞蛾扑火。
他能做点什么呢?劫持皇后?那父亲估计即刻就会没命,而且地方军大概是听从皇帝调遣的,劫持皇后不可能令一万的地方军就范。
带领城内的擎栾人从城内突破防线倒是可以一试,但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住城门口的局势,令皇后根本反应不迭,不给他们派人去拿赫函做威胁的机会。
可这单靠他们的力量也行不通,禁军为了防止他们临时反水,将擎栾从内部打散分派到了城墙城门的各个位置,彼此之间通信联系困难,几乎不可能做到一招制敌控制住局势。
已经没有法子了,罗萨看着城外逼近的地方军,既然他已经失去了调遣擎栾族的力量,就只能依靠自己去削弱敌人的力量。
他即刻下令道:“身在此地的所有擎栾弟兄们听令,杀掉你们身旁的禁军,尽最大力量抢夺城墙之上的炮台,等到中原人的军队一靠近,即刻开火!”
禁军:“你...你们要造反吗!!”
这一片城墙之上的擎栾人早就被禁军打压得满腔怒火,听到小王爷的指令后热血沸腾,直接近身肉搏从禁军手里抢夺了武器,于城墙之上杀出一条血路,冲向离他们最近的炮台。
而站在原地的罗萨,从地上捡起一把禁军慌忙逃窜时掉在地上的弓,看了看城外向着他们飞奔而来的大军队伍。
罗萨的射艺,是被祖父夸赞过的。
祖父走后的日子里,他几乎没有一日停止练习。高空之中一闪而过的飞鸟,他一击即中,成群而过的羊群,他能一眼看到被标记的那只命中,是擎栾族中公认的射艺第一。
他缓缓地拉开弓,将箭头瞄准到一个看似朝高空盲射的角度,但他的眼睛却没有一刻离开大军中骑马跑在最前方的那个将领。
地方军的首领。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一但将领倒下,大部队就是群龙无首的一盘散沙。无论如何,他要先做点什么搅乱局势,也许才能有挽回的余地。
拉弓,瞄准,静心。
不知道为什么,罗萨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教他射箭时说的话。
他的射艺是赫函手把手教出来的,到后来却比赫函射的还要准。祖父曾笑过赫函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罗萨还记得父亲那时大笑的样子,明明自己赢了他,他却比t谁都要骄傲。
罗萨闭了闭眼,脑子里回想着赫函说过的要领。
“拉弓和瞄准需要积年累月的练习,这是父亲可以交给你的东西。但唯有静心,需要你自己去做到。距离越遥远、动得越快的猎物,越需要心静。观察他的动向、速度,预判他的行动轨迹,去感知天气、风速,周遭的一草一木,甚至一片雪花都是在向你传递讯息。”
赫函的话如同落在耳边:“当你能摸到风,听到自然之力告诉你猎物的位置,就是箭离弦之际。”
他听到了。
“唰——”
离弦的箭破风而出,如同一只飞鸟高高地冲向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直地冲着地方军首领而去。
而后,不偏不倚地插进了他的心口,马上之人应声翻落在地,很快便被后方冲上来的大军淹没。
“中了!!”
罗萨激动地喊道,他紧紧地扒着城墙,看到那万人大军果然渐渐地放缓了前进的速度,从马上冲下来几个人将那领将围了起来。
但罗萨没想到的是,城外的擎栾族人中也狂奔出几个人冲了上去。
两队交汇,竟没有如他预期的一般打起来,而是如河流汇入江海,融到了一起。
“怎么...怎么回事?”
罗萨呆愣地看着这一切,身后喊着他的声音飘渺又遥远,直到他的肩膀被人强行掰转过来,才听到另一个擎栾人说的话。
“小王爷,那不是地方军,那是崇多带着大伙回来支援我们的!”
罗萨觉得自己已经听不懂他的话了,“什么?”
“小王爷莫不是高兴傻了!还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咱们真是被皇后那个毒妇骗得团团转,族长压根不在她手上,赫函早就逃出京城往西边去搬救兵了,那万人大军的领将就是族长啊!”
罗萨僵硬地回过头去,看着远处,他射中的那个倒地不起的领将被几个人围着,一动不动。
“不可能,这不可能...”
“小王爷,你怎么了,这不是好事吗?”
罗萨双眼血红一片,活要滴出血来,把部下吓了一跳。
“皇后呢...皇后,我要杀了她!!!”
... ...
城门下,沈琴央也没想到赫函会逃出宫与北上的崇多遇上,可明明他们都封锁了城门,赫函究竟是如何逃出去的?
没有留给沈琴央太多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贺景廷便在旁安抚她道:
“母后现在应该可以放心了,崇多虽领的是擎栾人的兵,但崇多和赫函并不是罗萨。即便赫函背叛过您,可他自己并没有谋权篡位之心,更不必说崇多一直是坚定的皇后党。等到他们入城,相信罗萨的人很快也会归附的。”
火光之中,沈琴央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儿子,他在背后做的事绝对比面上呈现的要多得多。
但如今这个局面的确比靠着一支禁军苦苦支撑要强,沈琴央没有再多说什么。
很快,城门外便传来消息,战火已停,擎栾没有再发起攻城,而是换了一副态度,恭恭敬敬地守在不远处,只有崇多带着零星几个人到城门,求见皇后。
“皇后娘娘,瑞王殿下。”
一个浑厚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罗萨带着几个擎栾人俯身,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见他模样恭谨,贺景廷便也没有派禁军上前按住罗萨,轻蔑道:
“你父亲赫函,虽然起了忤逆皇后之心,却从未胆大包天到如你一般筹谋篡位。现在你父亲带着剩余的擎栾人前来归附,听说你方才还命人与禁军抢夺炮台,还打算负隅顽抗吗?”
罗萨垂眸道:“不敢,罪臣不敢请求皇后娘娘的原谅,还请娘娘念在与擎栾多年来旧情的份上,放过臣的父亲和弟弟。”
沈琴央也没打算难为他们,更何况,赫函身上还有她想知道的秘密,她始终惦记着赫函那日在贺成衍面前没说完的那句话。虽然她后来对贺成衍说她压根不感兴趣,实际上牵扯到这个世界运行规则的一切线索,她都想知道。
“本宫答应你,不动赫函与崇多。”
罗萨笑了笑:“谢皇后娘娘。”
“起来吧。”
沈琴央原本没有过多在意罗萨这番有些突然的示好,以为他只是见到了父亲与弟弟一同出现,才着急忙慌地求她一个口头允诺罢了。可当罗萨起身时,沈琴央突然扫到了他浓密的睫毛下通红的双眼,才惊觉他的不正常。
果然,下一秒,罗萨突然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刀,在场的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沈琴央就被他瞬间勒住脖子,刀尖抵在了她的颈侧脉搏之上。
“都别动!”
贺景廷身后的禁军紧跟着亮了刀剑,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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