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萨,不想你父兄死的太难看,就放了她。”贺景廷咬牙道。
可惜,癫狂状态下的罗萨不会再轻易被他胁迫了,低吼道:
“崇多归顺于你们,是因为他没有被逼到绝路!你以为我们擎栾人都是天生服从于中原人的奴隶吗?你杀了我父亲,杀了我,大可以等着看崇多他会不会掀了你们的京城!”
罗萨再次勒紧了臂弯里的沈琴央,刀尖已经没入了皮肤,逼出了血珠。
“谁都不许跟过来!不然我立刻杀了她!”
贺景廷的人将他团团围住,丝毫不肯退让半分,在场的人里反倒竟是沈琴央最为平静,轻声道:
“放他走。”
贺景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也疯了吗!?他现在就是头发疯的畜生,我怎么能让他把你从我面前带走!?”
罗萨又将刀剑往沈琴央的脖子里推了一截,沈琴央忍不住皱了皱眉。
“正如当日你们在朝堂之上威胁我的...你没得选。”罗萨咬牙切齿道。
贺景廷没有办法,只得让人撤开,看着沈琴央被他勒着退到了城边,闪身上了城墙。
沈琴央被罗萨带到了城门顶上,也看清了城外乌压压的大片军队。
擎栾族的兵力,沈琴央是知道的,赫函虽然派了人给崇多命他前往浙北截杀魏林的军队,但绝不至于分给他一万人的兵马。
话又说回来,若是赫函手底下真有这么多人,何必还要在最后关头,只差一步就可以夺取京城之际,反而停滞不前自己降了?
若是诈降那更没必要,这样的规模人数,顷刻之间便可以攻破城门控制住所有禁军,压根不需要装模作样。
只有一种可能,这一万人里,不一定全是赫函的人。
“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皇后娘娘还满腹算计,以为自己能凭借你那点聪明才智逃出生天吗?”
罗萨在她耳边嘲讽道。
说完他朝着城下乌压压的擎栾族人大喊道:“擎栾族一辈子都在草原之上驰骋,即便遵循老擎栾王的意愿,与中原人这些年井水不犯河水,可老擎栾王从未叫我们对着中原人忍着屈辱下跪求和!!”
城外的崇多听到了哥哥的声音,从悲痛之中抬起头来,才发现他怀中扣着一个女人。
“哥!你要做什么!?”
罗萨没有理会他,而是面对着擎栾的大军继续怒吼道:
“现在,中原人的皇后就在我手上!我来告诉你们这些天来她对我们做了什么!我们所有人都被她骗了,她让我们和城外的擎栾族自相残杀,告诉我们前来支援的大军是中原人的地方军,令我...令我...”
罗萨在说到此处时忍不住哽咽,城门处的崇多趁此机会赶紧阻止他道:
“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哥你快下来!还有回旋的余地...”
“没有了!”罗萨嘶吼道:“父亲已经死了!被我...被我...用他教我的弓箭...”
最后这句话,他已经没有力气喊出,也不敢喊出了。
崇多并没有听到他的后半句,还在竭尽全力喊着劝他道:“哥,父亲死前还在叫我拦住你,你难道连他最后的话也不听了吗!?”
沈琴央闻言一惊,不顾脖子上还抵着的刀,问道:“你说赫函死了?”
可惜现在在罗萨眼里,沈琴央就是杀了他父亲的仇人,只要从她嘴里出现赫函两个字眼,便会刺激到他最敏感的神经。
刀尖又狠辣地没入沈琴央脖颈三分,鲜血已经染红了她领口的大片衣衫,沈琴央却恍若不知。
“皇后,你逼我与城外的擎栾自相残杀,现在如今所愿,我亲手杀了我的父亲,你满意了吧?你...竟做局让儿子弑父,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沈琴央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
罗萨继续朝着城下大军喊道:
“我的父亲,你们的族长,他一辈子被皇后操控,落得t这个下场,就是因为他与祖父一样,永远下了不了决心进攻中原,将京城踏平!可你们睁开眼看看,现在京城只有这一个皇后和一队禁军守着,我们有如此多的将士与战马,到底为什么畏缩不前,不敢与其一战!!难道我们擎栾,生来就如此懦弱吗?”
罗萨的这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可惜城外的大军并没有如他预想一般一呼百应,迎接他的,是一片静默。
他喊出去的话如同被黑暗的夜色吞噬殆尽,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这太诡异了,城外是他最熟悉的擎栾族人,是与他在西北并肩作战了多少年的弟兄,他们一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胸腔里与他一样都揣着宏图大志,怎么可能面对他这般恳切的话语无动于衷!?
可惜事实如此,罗萨不死心道:
“我以下一任擎栾族族长的身份命令你们,发动攻城!!”
回应他的,还是沉默。
城下立着的排排黑影如同一尊尊石像、眼盲耳聋的木头人,无论他怎么鼓动,哪怕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罗萨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之感,就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难道擎栾当真注定要在中原人面前俯首称臣吗?
可他不甘心啊。
罗萨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刀,刀尖在沈琴央的脖颈中剜了半圈,反而引得她笑起来。
“你就没有想过,下面站着,压根不是你们擎栾的人吗?”
罗萨惊道:“你...什么意思?”
他睁大了眼睛看向城墙下,不敢置信,也不愿相信。可崇多就在这里,怎么可能不是擎栾的人?!
罗萨惊慌地喊道:“你们,你们都是谁!!?”
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抛进黑暗中,自然没有人回答他。是谁也已经不再重要,因为总归不会是他那些擎栾的兄弟了。
沈琴央平静道:“罗萨,现在回头,擎栾与朝廷之间还有余地。”
罗萨喃喃道:“擎栾与朝廷之间也许有,但我与你之间已经没有余地了。”
他突然大笑起来:“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总归…是皇后的人吧!她现在就在我手上,我要你们...”
城下一直如同假人一样的队伍突然向前动了起来。罗萨算对了,他喊不动的人,皇后可以。
“我要你们,看着皇后去死。”
说完,他与沈琴央一起坠下了城楼。
... ...
遭受暴风雪凌虐多日的京城,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晴天。
这些日子里,无论是宫中还是民间,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上上下下议论的都是关于擎栾族的消息。
擎栾族的族长赫函已死,而原本要接替他成为族长的长子罗萨,却因为意图带领小部分擎栾人谋反,走投无路跳下城门死了。
接任赫函成为擎栾下一任族长的本该是赫函的次子佳成,虽说他的能力不如长子罗萨,但总归在年龄上是合适的。老擎栾王走的早,赫函继承族长时也不过是佳成的年纪。这几个儿子都极有能耐,只要多加历练,总能有一番作为。
可不知为何,最终的继承人是赫函最小的儿子崇多。
擎栾族退军,回到了他们的西北属地,可崇多虽为继承人,但并没有跟随族人回到西北。而是在朝中领了个闲职,留在了京城。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任职只是为了面上的名声好看。看似升官发财,实际上不过是个人质罢了。
京城的这场大乱,总要有个人出来买账。
反倒是最早发动起义造反的浔江派大当家林挚,成了真正升官发财的那个。禁军统领一职空缺,先前的统领失踪,而他的副将也在守城之战中不幸战死。这个结果下竟叫林挚捡了便宜,成了京城之中统管禁军的大将军。
对此决定,百官之中的说法众说纷纭。
古往今来还没有让土匪头子当禁军统领的,况且浔江派可是曾经发动过叛乱的反贼,怎么能立贼人为将军,保卫他原本想攻打的京城?
但无奈经历了这一遭,原本就薄弱的军队力量现在更是百废待兴。失了西北军,总要有其他的地方军来驻守边境,还要防备着擎栾一族再起异心。于是南边的大部分兵力被调往西北,如此,浔江派归附朝廷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起码,收服了林挚,南边就安稳了一大半。
如此一来众臣就不敢再说什么,毕竟,比这异议更大的决策还有的是。
瑞王代为理政,统管全境兵权和一应朝中事宜,如此看来瑞王大概就是未来要做主的天子了,但文武百官总是觉得不对劲。
朝堂之上脸色铁青着下旨的小皇子,可万万不像是得了权位春风得意的样子。
甚至有一次,他于阶上刚刚开口下令,身后就传来一段不大不小的咳嗽声,紧接着,瑞王便黑着脸改了口径。
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人操控着成了傀儡。
朝臣之间众说纷纭,纷纷猜测珠帘之后的人到底什么来路。有人猜是皇后,可那身影明显是个男子身形。又有人猜测是许久未曾露面的皇帝,可若是皇帝为何要隐于珠帘之后?
站在前排的朝臣分明看到龙椅之后的珠帘下有一道人影,每每上朝都有人看见,但散朝时再大着胆子往后看,又消失不见了。
时间久了,连瑞王被鬼神操控这种传闻都生了出来,在民间广为流传。而瑞王本人的性格也的确愈发古怪,阴晴不定,更验证了这一传闻的说法。
很多时候,瑞王刚刚在朝上罚了的朝臣,散朝过后竟又大肆奖赏。流放出去的官员,走到半路又被召回来加官进爵。
于是又有人猜测,瑞王已经被鬼附身,身体里住了两个人,在争夺这副身体的使用权...
但无论如何众说纷纭,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朝臣们除了瑞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皇帝因病迟迟不出面,可又没有因病去世,总不能皇帝在世皇子就登基上位。
贺成衍留下的皇子里,又只有一个贺景廷能打扫现在朝中的一堆烂摊子。剩下几个不是躲到行宫里终日饮酒作乐,就是流连烟花柳巷,好像庆祝自己这皇帝爹终于倒了没人管教一样。
而贺景廷这个好“弟弟”当得也是十分贴心,时不时地就会为几位皇兄送去些娇妻美妾,哄的几位哥哥乐不思蜀,彻底远离了朝政一应事宜。
局面百废待兴,朝堂之上没有了皇帝党皇后党之分,众臣从多年来的党派之争中脱离出来,才发现经年累月的积弊已经如此之多。
首当其冲的就是军队,军饷层层克扣,粮草跟不上兵马调度,问题何止是西北的空子填不上,南边的城防补不齐。
可好在,骠骑将军魏林回来了。
皇帝最早派出去的五千人,完璧归赵。
所有人都记得他们离京的初衷是围剿浔江派,结果竟然无功而返。不过反正浔江派现在已经正名,林挚成了禁军统领,自然也没人敢再出来治罪于魏林,为何这场剿匪剿到最后把土匪头子捧上了高位。
更何况瑞王砍了多少贪腐不作为的武将,都等着魏林来填补空缺。魏大将军每日忙得脚不离地,都快冒火星子了。
一切看似都在按部就班地归复原位,朝着欣欣向荣的方向发展着。但平静之下,总觉得令人惴惴不安。
寒冬里最难挨的暴风雪虽然已经过去,但冬日终究是漫长的。
今年的末尾,某一日的夜里,宫中的丧钟被敲响,钟鸣在夜色中悠长绵延,带着凄凉的冷意,告知全京城——
皇帝驾崩了。
国丧期间,举国同哀,宫中上下一片白茫,停灵的宫殿长明灯亮了七天七夜。
而后,连同着皇帝的遗体,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
第101章 祭拜
春寒料峭, 沈琴央拖着一只残败的病腿,一身素白出了昭晨宫。
她身边没有跟着人,也没有坐轿撵, 就这么一点点支着腿挪步, 未施脂粉的脸颊因为行路艰难而染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红。而那一头乌黑茂密的发,仅仅插了支素银簪子, 就连路过的宫女丫鬟看上去都要比她华贵些许。
可依旧没人敢因此怠慢了沈琴央。
皇帝驾崩, 她还是尊贵无比的皇后。
“皇后娘娘万安。”
沿途的宫人纷纷行礼问安道。
是的, 瑞王登基继位, 沈琴央却未能加封太后, 宫内上上下下照旧称她为皇后。
下人难免议论, 古往今来, 还未曾有过这种先例。虽说登基大典匆忙, 但总不至于疏忽至此。
不过纵然t下人们不敢过问, 朝堂之上总有大臣上书提醒新帝,可瑞王对此的反应实在略显淡然。只推脱说母后因为贼人攻城时从城墙跌落, 伤了腿不方便行走, 暂时无法受封太后迁移宫殿。
于是一拖再拖,也就没人提些什么了。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其中似乎大有深意。
沈琴央已经不在乎这些虚名了,现在她想要弄清楚的,是另一件事。
她来到了养居殿, 关贺成衍的地方,也是他死的地方。
据说,贺成衍死在了一个雪夜, 原本守在门外的丫鬟小厮都嫌风雪太盛,天气太冷, 所以找背风处歇息去了。贺成衍独自一人被锁在屋里,即便弄出了许多声响也被呼啸的夜风吞噬殆尽。等到次日清晨下人开门进屋侍奉,才发现他的尸首已经冷在了榻上。
屋里,尽是破碎的花瓶,倾倒的桌椅。
他似乎挣扎了许久,走得并不平静。一国之君,竟是这般不得体面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沈琴央站在被搬空的屋子中央,闻到了一种腐朽的冷意,她忍不住地去想象贺成衍死时的样子。曾经床榻上温存流连的枕边人,多年来朝堂上分毫不让的政敌,说不感慨是不可能的。
甚至,沈琴央竟生出些许悲伤,但并非出于对贺成衍的追思,而是一种兔死狗烹的凄凉。
说到底,她和贺成衍不过是一种人。
起初沈琴央自认为是异世界的穿书者,因为早已通读过所有人的命运,便觉得站在了上帝视角可以俯瞰一切。她借助着剧情,不择手段地除掉所有挡她路的人,费尽心力爬上了想要的位置。回过头来,自己也成了权力驱使的怪物,早已和这个虚幻的世界融为了一体。
这一路,她不断安慰自己:我不过是想活着,何错之有?
可贺成衍的死突然让沈琴央觉得,这一路的种种竟没有任何意义。斗到现在,她与贺成衍没有一个人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但沈琴央还是支撑着,将屋中仅存的几个物件翻找了一遍。贺成衍死后尸体抬出去,贺景廷即刻就命人将这件屋子的所有东西都清理干净,早已没什么可以搜的了。但沈琴央总觉得,贺成衍不可能不留只字片语离开。
她在空荡荡的床榻上摸了摸,沈琴央控制着不要去想贺成衍就是死在这上面的,床褥下一片潮湿的冰冷,她掀开来看,床板上竟残留有干涸的血迹。
沈琴央凑上去,才看清楚这原是用血写成的字句,只是写的人手抖得太厉害,才看上去凌乱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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