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简直气死了,这连翘就像一堵密不透风四平八稳的南墙,她说什么都撼动不了分毫。以往刚进昭晨宫的小宫女,只要她稍稍施加点威压,早就跟在她屁股后面“白芷姐姐”的叫了,唯独这个连翘!
她刚想再回几句嘴把场子找回来,屋门便开了,玉贵妃亲自将沈琴央送到院中。
见白芷气鼓鼓的,沈琴央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在屋子里就听见你吵吵嚷嚷的。”
一旁的玉贵妃笑脸盈盈,白芷怎么都不可能在两个主子面前分辩这种丫鬟间拌嘴的小事,只好先低头把错认了。
沈琴央看了看面色如常的连翘,叹道:“平日里就是太娇纵你们了,在贵妃的寝宫前拌嘴,成何体统。”
玉贵妃也在旁劝了两句,“都是小事,姐姐不用介怀。天气冷,改日臣妾的病好些了再去给姐姐请安。”
此话一出,不光是白芷,连翘都愣住了。
白芷最是知道的,再借给这群宫妃几个胆子,也不敢与皇后娘娘以姐妹相称,更何况是沈琴央一直看不惯的玉贵妃!怎么今日来了一趟瑶华宫两人说了会儿话,出来就如此亲密了?自家娘娘进到瑶华宫时,气势还是那般跋扈冷漠的,怎么出来以后就变得慈眉善目了?
沈琴央拉了玉贵妃的手,笑着点点头。
这下更加离谱了...
白芷一头雾水的跟着沈琴央回了昭晨宫,本以为娘娘很快就会同自己讲明在瑶华宫内与玉贵妃发生的一切,因为从前她们主仆二人向来都是如此事后复盘的。
没想到回到了寝宫,沈琴央什么也没说,只坐着想事情,眉宇间能看出被一件十分棘手的事困扰。
瑶华宫里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白芷沏了一杯热茶端来,“娘娘,玉贵妃到底和您说了什么?怎么自打出了瑶华宫就魂不守舍的。”
沈琴央摇摇头,“无事。”她接过茶碗抿了一口,递回给白芷,“茶冷了,烧些新的热水重新泡一壶吧。”
白芷端着茶愣了愣,“可是这茶...”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望见沈琴央身边站着的连翘,才明白过来这是要她避开的意思。
直到白芷脚步飘忽着出了寝宫,都不敢相信沈琴央竟然会避开她同那个连翘说话,白芷握紧手里那杯娘娘只喝了一口的茶。
茶水还是烫人的。
屋内,沈琴央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连翘宠辱不惊地站在她身边,毫无存在感地安静等待着,只要沈琴央不问话,她就不会多一句嘴。
“那日瑶华宫的人来向你打听的事,太监怎么问的,你怎么答的,一字一句转述给我。”沈琴央终于开口道。
连翘按照她说的,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讲了一遍。
沈琴央听完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寝宫之内静得如同只有一人,良久,她才道:“你不问问缘由吗?”
连翘垂首道:“娘娘有自己的主意,奴婢只是个下人。”
若是换了白芷,早就追在沈琴央后面刨根问底了,就如刚才奉茶时那般。沈琴央故意将她支开,不仅因为玉贵妃是穿越女这种事她没法讲,更因为白芷如今确实有些过了。
从前自己身边只有她与竹苓两人,竹苓少言寡语,沈琴央自然重用的是白芷。现在她要提连翘上来,又是这样个不服软的,白芷难免心中不平。也是这些年把她宠的太过,连自己的身份都忘记了。
主子说话做事,从来不需要同一个下人有所交代。
但她还是嘱咐了几句:“白芷被本宫惯坏了,她脾气急,但心眼不坏,若是她难为你太过,可以来同本宫说。”
一只低眉顺眼回避着视线的连翘,闻言突然抬起了头,沈琴央见她望着自己有些愣神,疑道:“怎么了?”
她本以为连翘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诉苦,没想到她复又把头垂下,“白芷姐姐没难为我,奴婢没事。”
既然连翘就是这样的性子,沈琴央无意去改变什么,她摆了摆手示意连翘可以退下去了。也在心里叹道,言多必失,下人话少一些是好事,也是该好好磨磨白芷的性子了。
没想到原已经转身走了两步的连翘又回到了跟前,她手里的帕子无意识地绞了两下,还是把憋着的话说出了口:
“娘娘,玉贵妃不是可以结盟之人,她的话不能相信。”
沈琴央抬眸,久久的看了她一会儿。
“知道了,下去吧。”
连翘掩门离去,昭晨宫内彻底剩她自己一人。沈琴央闭上眼揉了揉额角,脑子里是玉贵妃拉着她的手,安慰自己的样子。
“你不知道剧情没关系,我知道呀。我可以讲给你听,只要未来你都听我的安排,我保证你也可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她的头风愈发严重了。
*
当夜,沈琴央早早睡下。白芷服侍着她喝了汤药,放下床慢,转身对站在一旁的连翘道:
“娘娘这次头风发作的厉害,你守夜时得多留心点,不能睡得和在自己屋里时一样死,娘娘若是有事喊你,不得犯懒赶紧爬起来做事。”
连翘已经不是第一次守夜了,一直做得很好从未出过什么岔子。而白芷这一通颐指气使教训小丫鬟的口气,好像连翘是第一次守夜似的,明显是她心里那口气还没能出来,找个由头发泄罢了。
连翘也看破不说破,点点头应下,看着白芷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她在沈琴央的床边铺了层薄褥被子,又去拨了拨炭盆,让金丝炭燃得旺盛些。做完这一切才熄了烛火,抱着被子阖上双眼。
夜色昏沉漫长,白芷在自己的屋子睡着,隐约好似听到有人呼救。她睡得沉一时没能立即醒过来,直到呼救声越来越杂乱,人来人往的,白芷才猛然自梦中惊醒。
她隔着窗棂纸往外一看,昭晨宫院内火光攒动,乱作一团。
她急得衣服都穿得乱七八糟,拖着鞋子就跑出来,竟看到皇后娘娘的寝宫屋门大开,里面冒出阵阵缭绕的黑烟。而皇后娘娘就这么披着一床薄被躺在院子的石板地上,身边围了好些宫女太监,都急得团团转。
白芷吓得脸色青白,跑上前去揽住沈琴央,发现她已经昏迷了,急道:“传太医!传太医了吗?!”
身旁的小宫女也吓坏了,磕磕巴巴答道:“已经去传了,夜里有当值的太医...”
“怎么回事!寝宫里着火了吗?”
哪怕在殿外有冷风吹着,空气里都是化不开的炭烟味,院子里来往的宫女太监打的烛火和灯笼大亮着,屋内却并未见到明火的光亮。
小宫女快哭了,“没着火,是屋里的炭盆,不知怎么的冒了好些黑烟,娘娘被熏着了...”
白芷气得声音都变了调:“连翘呢!不是她守夜吗!她人现在在哪,给我抓起来!竟如此胆大包天要害皇后娘娘!”
闻言身后的小宫女们让开来,白芷才看到连翘就同沈琴央一并躺在地上,也晕了过去,只是她看上去更为狼狈,脸上被熏得黑一块白一块。
好在太医及时赶到,白芷指挥着腾出另一间屋子出来安顿好,折腾了半个晚上。太医看过也确认了沈琴央没有大碍,的确只是被烟熏着了。清醒以后喝了些水,便好得差不多了。
但连翘吸入的黑烟更多,一直没醒过来,沈琴央听过后让太医为她诊治,也算平安度过。
一切结束,那个在屋外守夜的小宫女被传到沈琴央床前,轮到她值守的日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宫女是真被吓着了。方才又在院子里被白芷吼着问了几句话,更觉得自己死罪难逃,一到沈琴央面前就哭着磕头。
沈琴央原本头痛就虚弱,摆了摆手,白芷心领神会在旁替她问道:
“先别哭,现在让你进来回话就是为了找出是谁的原因,回皇后娘娘的话若是表述不清,这责任不是你的如今也得算你的。从头到尾怎么一回事,先说一遍。”
小宫女一听赶紧擦了眼泪,老老实实答道:
“奴婢在廊跟下守着,原本没事的,突然就听t到娘娘寝宫的门被一脚踹开,连翘姐姐背着娘娘从屋里出来了。只是当时她也吸了烟气,刚出了门还没说什么就扶着门框倒了,但她先把娘娘放下的所以没摔着,自己却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白芷皱了皱眉,“这么说,还是连翘救了娘娘?但屋子里就她自己侍奉着,那炭盆怎么会出问题?”
小宫女悄悄地看了白芷一眼,唯唯诺诺的不敢言语。沈琴央见她吓成这个样子,就搭了一句,“屋外守夜的宫女与此事无关,你说便是。”
得了皇后娘娘的许诺,小宫女也没了顾虑,但她还是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
“也不是只有连翘姐姐...奴婢后半夜里看到,白芷姐姐进屋添了一次炭...”
第10章 嫁祸
“你什么意思!”
白芷上前怒道:“我是去添了一次炭,但都是内廷司往常按例取的金丝炭,我难不成还能在炭火里动手脚害娘娘吗?”
沈琴央见白芷反应如此之大,出言安抚她道:“你也别急,她在屋外头守夜,按自己看到的说,未必就是要指认你。”
白芷声音都带了些哭腔,“娘娘,夜里屋里头就我和连翘进去过,若她是救您的那个,我可不就成了害您的那个!?”
话音一落,竹苓刚迈进屋里,闻言轻声咳了一下,白芷含着眼泪回头才发现屋里还站了两个人:
连翘已经醒了,被竹苓扶着站在门前。
沈琴央点点头示意她们进来,见连翘脸色还是很差,额头上贴了块纱布条,洇出点血丝。
她已经听说连翘拼死将她从屋里背出来,自己还摔下楼梯的事。
“你吸入的煤毒更多,本宫现在都还有些不适,怎么能这么快下地走动呢?”沈琴央吩咐竹苓端了凳子来,让连翘坐着回话。
白芷死死地盯着连翘,愤愤道:“讨了这么大个恩赏,可当然要趁着虚弱赶过来,再晚些就怕别人忘了!”
沈琴央冷声呵道:“白芷,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先下去。”
白芷眼泪簌簌落下来。
她怎么能现在走呢!现在退下去屋里就剩那个连翘,不被她咬死了污蔑才怪!
“我不下去,我下去了,娘娘就不信我了,她三言两语就哄得您重用她,还不知道她要拿这事怎么编排我!”
沈琴央看了竹苓一眼,“竹苓,给她拎出去。”
竹苓点点头,不置一言捂上白芷的嘴就给她扛了出去,任凭白芷呜呜咽咽地挣扎也没用,竹苓甚至还能再空出一只手来把门带上。
到了屋外白芷才挣脱开竹苓的钳制,她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蹲在地上抽泣道:
“现在连你也向着那个连翘了!连你也觉得是我存了心去害娘娘吗?”
竹苓看她像只没人要了的小狗一样,可怜兮兮的,也在她身边蹲下:
“娘娘,相信。”
白芷同竹苓相处更久,对她这种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的说话方式更习以为常,解读一番也能无障碍交流。
“你是想说,娘娘会相信我?”
竹苓看着她又说:“木炭。”
“是的,炭有问题,但都是如常从炭笼里取的,也是内廷司刚下来的新炭,顶好的金丝炭。白日里一直燃着都没出问题,怎么会突然冒黑烟呢?”
白芷在深夜的寒风里抹了抹眼泪,因为脸颊余留的水渍而顿觉刺冷,她喃喃着:
“我添的炭是没问题的,一定是连翘在我走后动了手脚!她...她是知道今夜我会去添炭,便自导自演了一出意外再推到我身上...今日往后,她在娘娘跟前就是忠心护主的忠仆,我却成了因为丫鬟间的争斗而加害主子的罪人...”
竹苓伸手替她擦了擦脸颊的泪,但无济于事,白芷已经哭得停不下来了。
另一边的屋内,烛火昏黄摇曳,给沈琴央的脸镀上了一层金边,看上去比白日里温和许多。
听下人说,冬日里门窗都封得严密,屋内的炭烟根本出不去,又浓又烈。她睡在床幔里隔绝了好些,但睡在外面的连翘却吸进去太多,不住的干呕,眩晕,手脚根本使不上力。
这是典型的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状,她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背着自己从屋子里出来,直到屋外守夜的小宫女发觉,才敢轻轻放下她,放任自己彻底晕过去。
沈琴央也不是一个完全铁石心肠的人,她目光落在连翘额头的伤口处,“磕的厉害吗?若是留下疤就不好了。”
连翘面色平静地摇摇头,“奴婢伤得不重,太医说涂些药膏便好了。”
女儿家的,到底是伤在脸上,怎么可能说得如此轻巧。但连翘好像确实对自己的容貌完全不在意,“娘娘,先不说这个了。”
她一直藏在袖中的手伸出来摊开,掌中是一块黑色的木炭。
沈琴央心领神会,“这就是有问题的炭?”
连翘点点头,她将这一小块金丝炭掰开,沈琴央接过半块在手中,稍作观察便发现了怪异之处。
“里面是湿的。”
不仅如此,这炭拿在手里外面是干的,根本看不出问题,只有掰开才能发现是块湿炭。而湿炭燃烧蒸发大量水汽,其中裹挟着没能完全燃烧的炭粉。若是在睡梦中吸入,睡得再沉些,可能连发觉都来不及便已经中毒至深无力回天了。
沈琴央把那枚金丝炭放回连翘掌心,“所以,你觉得是谁干的?”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白芷作为最直接接触过炭火的人有着很大的嫌疑,况且她看不惯连翘是整个昭晨宫的人都看在眼里的。虽然沈琴央不认为白芷会拿自己的安危来行嫁祸之事,但人心隔肚皮。
更何况还有穿越者的可能性在,书中世界里沈琴央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一个人。
连翘却摇了摇头,“奴婢不敢确定,但一定不是白芷。”
这倒是意想不到的答案,即便最后查清不是白芷所为,也会因为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而离间她们的主仆情谊,沈琴央本以为她不会放弃攀咬白芷的这个机会。
连翘没有注意到沈琴央的表情,握着湿炭继续分析道:
“因为这块湿炭我不是从寝宫里的炭盆取的,是库房里堆在炭娄表面的。若是白芷做的,她一定只会在今夜要用的炭里做手脚。”
不错,始作俑者一定是将湿炭堆在炭娄表层,这样无论谁去添炭取走的都是有问题的湿炭,但也一定会遗留下一部分。
这个方法很是巧妙,浸湿的木炭只烘干表层水分,若不是有心去检查,根本不会发现问题所在。而炭娄里没能取走的湿炭等到次日发现,水分也已挥发殆尽。
但连翘不仅立即救出了沈琴央,还在醒来后第一时间找到了证物。
沈琴央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女子绝非普通侍女,这样的人,必须牢牢抓在手中为自己所用。她手下,竹苓不善言辞,白芷行事冒进,而她二人心思都浅,忠心有余却谋事不足。连翘是个可堪大用之才,但越是心思缜密深沉的人,越难把握。
“这件事先按下去,昭晨宫出了奸细,现在声张反而打草惊蛇。无论谋划之人目的是什么,此行失败必然还有下一招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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