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腿?”
沈琴央昨晚被折腾得够呛,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瘸了。竹苓见她下床后一瘸一拐,忙上前扶她,还以为是她从前的腿伤复发,吓了一大跳。
“没事,腿伤早就好全了,我这是...睡觉抽筋了。”
竹苓好不容易放下心来,结果待会梳头时又从上面看到沈琴央领口下的红印子。
“娘娘!脖子?”
沈琴央往铜镜里一看,何止脖子,肩膀上还有个牙印...真是属狗的,沈琴央知道瞒不过去,无奈道:
“竹苓,你就当没看到吧,别问。”
竹苓虽然没明白过来,但见沈琴央身体的确没什么大碍,脸色也还好,甚至...比平日里还红润了不少,也就放下心来,没有再问什么,开始认真地给她梳头。
为了戴凤冠,竹苓将沈琴央又厚又密实的头发全盘在了头顶,看上去人都挺拔庄重了不少。她本就眉目清晰,用黛笔描画后更是精致明丽。大红的口脂同喜服交相辉映,衬得脸颊仿若有霞光相映,顾盼生姿。
实在是,t美得惊心动魄。
沈琴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些可惜,早知道全妆后再穿喜服这么好看,昨晚就不该提前穿给他看。
那今日洞房时揭了盖头岂不是没有惊喜了?沈琴央有些郁闷地想。
等到都梳妆完毕,竹苓笑着来告诉她接亲的队伍已经入了宫城,正往这边来呢。
“竟然这么快?连翘呢?她还说要一早来和我一起收拾,怎么也没来?”
竹苓也不知道,想必是仪程上有什么麻烦事耽误了吧。
听着锣鼓声就要到昭晨宫前了,竹苓赶忙拿了盖头来,和几个小宫女热热闹闹地扶着沈琴央出了宫。
因着只是为了走个流程,且舒王的父母就是先宗亲王夫妇,都早已不在人世。沈琴央原身的设定也是父母早亡,现下改换身份,更没有什么父母兄弟可言。于是辞别父母也是由竹苓扶着,在小祠堂对着几块排位象征性地拜了拜,就上了马车出宫,一路朝着舒王府去了。
自始至终,沈琴央都盖着厚重的大红色盖头,只能数着脚下宫中的青石板地砖。
也许是因为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依靠身边的人扶着,沈琴央的心中愈发没底,总是惴惴不安的。
虽说婚礼的仪程是赶了些,但似乎有些太快了?而且就算新妇不能掀盖头,但为何从昭晨宫出来以后,身边的人除了竹苓,再无一个她熟悉的人?
就连迎新郎时,她也没有听见贺成烨的声音。
连翘又去哪了?
她正担心着,轿子停了,赞者扶着沈琴央下了轿,在一片热闹和祝福中迈入了舒王府的门槛。周围的人似乎都是沈琴央不认识的,她试探地侧头叫竹苓,却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牵住了她的。沈琴央盖头下方看过去,只看到了那只手袖口处大红的绣纹,显然穿着十分精致的新郎喜袍。
那双手一路牵着她入了正堂,对着父母牌位拜了高堂,夫妻对拜时,沈琴央看着面前那一双洁净的皂靴,心中终于安定下来。
然后便是入洞房,解缨结发,撒帐祝词,合卺酒饮下,就要揭盖头了。
屋中观礼的人嬉闹着退去,沈琴央能感受到面前的人在看着自己,缓缓地抬起了手。
她竟一时间有些紧张,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就算要在大婚当天离开这里,也请一定要让我完整地,与他度过这一天。
哪怕只看一眼。
沈琴央在心中默默道——这是她第一次祈求系统。
眼前的大红色撤去,她抬眼,却没有如愿看到与她刚刚正式结为夫妻的贺成烨。
站在她面前俯首垂望着沈琴央的,是贺景廷。
第110章 别离
贺景廷望着沈琴央穿着大红喜服蒙着红盖头, 被赞者扶着从轿子里下来,迈过门槛时她脚步顿了一下,像是险些被门槛绊到。
他的心也跟着一紧。
以她的聪慧, 应该已经察觉出周围的异常了吧, 所以才走得如此谨慎,就连手里的团扇都有些拿不稳。
偌大的舒王府挤满了人, 都笑盈盈地恭贺着新娘子, 围着她, 笑啊, 闹啊。但只要沈琴央揭开盖头就会发现, 整个舒王府的人, 他们没有一个是本该赴宴到场的王公贵族。
像一个巨大的戏台子, 所有人陪着她演戏, 给了她一场热闹无比的大婚。
而贺景廷, 就是唯一的观众。
贺景廷上前,轻轻地拉起她的手, 他能感受到手掌中她的手因为自己的触碰而放松下来, 没有起疑心。
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新婚夫妇,共拜天地,一拜赐良缘,二拜喜联姻,三拜结同心。
他不知道沈琴央在想什么, 他知道沈琴央向来不是会拜奉天地神鬼的人。
他也不是,所以他以为沈琴央和他一种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牺牲所有珍视的东西, 哪怕是心上之人。
可那一刻,他却突然生出一种近乎卑微的祈盼, 希望老天能留住她,留在自己身边。
这个想法冒出来时,贺景廷觉得自己荒唐极了。送她离开就是他的主意,他默默地做了这么多,为的就是今天,能亲手送她走。
现在,他竟然在求老天爷不要带走她。
人心真是复杂又矛盾啊,如果沈琴央真的留在了这里,这亦是贺景廷不愿意看到的,因为那她将只有死路一条。
他会杀了她的,相比起来,还是送她离开比较轻松些。
掀开沈琴央盖头时,他没有意外地看着那双眸子的神色从惊异变为厌恶,她的身子往后缩了一下,像是面对什么洪水猛兽般地如临大敌。就算曾做过名义上的母子,站在同一阵营又如何,到底她对自己还是和在浙北时一样百般防备。
不过,无所谓了,她越厌恶自己,厌恶这里的所有人,越容易下定决定离开。
他告诉沈琴央,所有人都背叛了她,连翘,贺成烨,还有他自己。沈琴央所相熟的这些人,全都盼着她能离开。
新的世界已经洗牌,她留在这里,对所有人来说是一种累赘。
沈琴央意外地没有太大的反应,在得知是连翘希望她离开成为真正的女主后,平静地接受了。
然后她问道:“贺成烨在哪?”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记挂着这个人呢?明明是他要我与你成婚,他把你抛下,为什么在最后还要找他呢?
贺景廷看着沈琴央的眼睛,还是撒了谎:
“他走了。”
“他已经离开京城,不知去向。”
闻言,沈琴央闭眼笑了笑,再睁开眼时已经没有了迷茫与犹豫,只有坦然的清明:
“我知道了。”
贺景廷本以为她会悲伤、会恼怒,可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像是根本不在乎任何人,早已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这才是他认识的沈琴央,永远冷静自持,永远无情无义。
贺景廷也笑了,他很开心看到沈琴央这个样子,证明她根本不在乎那个贺成烨,也证明她与自己是一种人。
“你出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了。”
沈琴央背过身去,身上的凤冠霞帔实在累赘,已经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贺景廷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看了她的背影最后一眼,推门离开了这间屋子。
屋中重回寂静,沈琴央兀自更了衣衫,卸去妆容,愣愣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日光渐沉,暮色四合。
这一天就快要结束了。
... ...
是夜,昭晨宫内烛火黯然,连翘独自在屋中,整晚都没有传下人来侍奉。
屋内的烛火虽然还是接亲时准备的喜烛,此时此刻的冷清却衬得这片喜色有些不合时宜。连翘跪在屋中那唯一的一尊佛像前,双手合十,看上去无比虔诚。
她原也是不信佛的,来到这个世界后更是如此。
据说,这尊佛是先皇后从宗亲王府移来的,连翘一直很疑惑,为何沈琴央明明和她一样,知道这个世界不过是虚构的,唯一的超自然力量只有系统,却还要设一尊神佛日日供奉。
她现在也许有点明白了,因为无能为力。
人为的力量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时,还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只有求神拜佛。
线香静静地燃烧,脚步声打破了宁静,随后屋门被敲响:
“皇后娘娘!陛下来看娘娘了!”
小宫女应该是新来的,见往日昭晨宫总是清清冷冷地,陛下几乎不会主动踏足此处。若不是外面都在说帝后和睦恩爱,还以为皇后娘娘不受宠。今晚陛下竟然没有事先通传就来了昭晨宫,昭晨宫的宫女们自然欢喜。
连翘神色淡淡地起身,踉跄了一下,跪得太久,膝盖都有些痛了。
“接驾吧。”
贺景廷进屋后,闻到屋中焚香的味道,不由得皱了皱眉。他看向屋子里角落里那尊佛像,面前的香炉里果然有些许未能燃烧殆尽,还带着火星的灰烬。
“你竟然信佛?朕原本以为你不是那种自欺欺人的人。”
连翘垂眸给贺景廷沏了杯茶,“但求心安罢了。”
贺景廷把玩着茶杯,饮了一口她为自己沏的茶水,勾了勾嘴角:
“那就是心不安了。”
连翘听出他语气不善,也笑着回礼道:“不如陛下也拜一拜吧,免得和臣妾一样,往后夜夜良心不安。”
贺景廷嘴角抽了抽,“朕有什么好良心不安的?要送她走的是你,骗她的也是你。”
连翘实在看不惯他这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样子,沈琴央走了,最直接的受益者就是贺景廷。贺成烨没有了男主光环的加持,恐怕魏林都会渐渐失权势微下去,贺成烨不再对他构成威胁,t届时朝堂之上不会再有能阻拦贺景廷的人。
“你就不心虚吗?贺景廷,是你打破了所有的规则,毁了他们两人本该可以远走高飞的未来!原本我们所有人都可以相安无事,都是因为你!”
连翘红着眼睛,越说越激动,眼中满是恨意。贺景廷一拍桌子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她。
两人不发一言对峙着,对待彼此如同水火不容的宿敌,哪里有外界宣扬的那般帝后恩爱的样子?
“相安无事?凭什么贺成烨可以带着她一走了之,逍遥江湖,却留下一个魏林把持朝纲,朕身为天子,竟被一个武将逼到此等地步,就因为贺成烨才是母后选中的人吗?”
贺景廷一贯温雅端方的样子不复存在,他眼角泛红,竟令人觉得有些癫狂,声音都发颤了:
“她本该选我的,她应该选我的...”
连翘道:“你自己都喊她是母后了,哪怕现在她已经摆脱了先皇后的身份,你们曾经也隔着礼制人伦,她从来只当你是祸端,哪怕对你有过青睐,也仅仅是因为你是一枚有价值的棋子。”
连翘冷冷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是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才导致了这一切。”
贺景廷冷笑讥讽道:“那你呢?既然你说一切都是因为我,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他朝着连翘走近,突然抬起手,柔情似水地拨弄着她发髻上的珠钗,笑道:
“你骗她说你与我两情相悦,你已经按照‘那位’的指示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但实际上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按他说的做。”
他抚摸着连翘的脸颊,珠串的冷意还残留在他的指尖,触到连翘的刹那连翘忍不住一抖。
“我猜‘那位’已经很久没有与你对话了吧。”
连翘没有说话,因为贺景廷猜中了。
贺成烨与沈琴央作为上一轮剧情的男女主,因为彼此都无意留在京中,所以脱离了京中这个故事主场,留下来的贺景廷与连翘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新的男女主。
如果新的男女主能开始走剧情,那么离开的沈琴央与贺成烨就会渐渐地被同化为配角,甚至于完全脱离出来,游离于剧情控制之外。就像当年贺成衍与沈琴央成为主角后,崇多的祖父虽然不再是男主,但也依旧走完了属于他的一生。
原本如此就可以相安无事继续下去,可问题就出在,贺景廷与连翘并没有按照剧情发展走到一起。
贺景廷从始至终,喜欢的还是上一任的女主沈琴央。
而连翘也根本没有按照系统的指示完成攻略贺景廷的任务,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违背系统了,可以巧妙地规避系统的暗算。
被剧情强行凑在一起的两个人根本就是同床异梦,于是上一任的男女主也无法真正地脱离出去。沈琴央的影响力依然存在,即便贺景廷喜欢她,她选择的依旧是贺成烨。
所以贺成烨对贺景廷隐隐地还是有压制的能力。
事已至此,归咎责任在谁身上已经没有意义,贺景廷平静下来道:
“母后她走之前都认为是你背叛了她,贺成烨也抛弃了她。是你说的,越是对这个世界的人存有留恋,越无法下定决心离开。总之,她现在已经走了。”
他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开:
“你也不必如此针锋相对,日子还长着,你我就凑合过下去吧。”
屋门被关上后,带起的风吹得屋内烛火光影震颤,更加昏暗了。
连翘瘫坐在凳子上,耳边反复回荡着贺景廷留下的话:
“她走之前都认为是你背叛了她。”
连翘闭了闭眼,从她违抗系统攻略贺景廷的任务开始,她就没打算离开这个世界。
但沈琴央一定要离开。
系统早已抛弃她不再与她对话,但她依旧以系统的名义欺骗沈琴央赶回来,再为了让她完成系统任务而选择离开。
贺景廷对沈琴央的心思连翘不是不知道,但她更知道贺景廷不是为了情情爱爱牺牲自己前途的人。这个皇位是他自幼的执念,是他杀了无数的人,流了太多的血才谋得的,绝不会轻易放弃。更受不了被人压制,分得他的权力。
他已经明白了女主选择男主的规则,贺成烨还在一日,贺景廷就不会放过沈琴央。如果沈琴央不会到原来的世界,那贺景廷只能杀了她。
连翘不信贺成烨能护住她,也不信他能护她一辈子。
她已经是看过沈琴央更上一层的剧情穿进来的人,绝不会相信一个男人能从一而终地对女主好。更何况是天性冷血的贺家人。贺成衍、贺成烨。贺景廷,在连翘眼里都一样。
姐姐,不要怪我,我真的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选错一次了。
连翘疲惫地走到床边,沈琴央离开后,被褥都已经换成了原来的样式,大红的窗帘也换回了淡雅的素色,白日的喜庆不复存在,恍惚像是没有发生过。
她躺到床上,抱起枕头把脸埋了进去,突然听到枕芯里有什么东西沙沙作响,她把手伸进去摸了摸,从枕芯中掏出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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