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即若离,似有若无,便才是夫妻长久的真正相处之道。
说的难听些,就好比说那沙场上征战的将军最喜西凉进贡的红鬃烈马,不论其万金难求,单说其野性难驯,便最是能激起郎君们的征服欲的。
这一番柔肠尽使,可面前人仍并未有甚么反应,阮如安身子顿了顿,她不动声色地抬起眸子。
却见穆靖南目光冷冷,毫无怜惜之意,他果决收回了手,握成拳置在膝上。
“皇后,你是愈发放肆了。”
第2章 绝情 那自然还是一碗毒药灌了的好。……
“太极殿前,众目睽睽,你素衣来觐,岂想过丢了皇家脸面?”
穆靖南话语里透着冷峻和威压,眼神如刀般锋利,直刺得阮如安的心头发慌。
成婚多年,穆靖南从未有过这样冷情的时刻,大多时候,他都噙着温温柔柔的笑意,同她说话时也都是细声细语,更遑论说是今日这般冷声呵斥。
原先只需她稍稍起个头,穆靖南便很能顺着台阶下了。
如今热热贴上去,却得了这样块铁石的冷心肠。
若是私下两人时便也罢了,可眼下殿内女侍丫鬟好说也有十来个,有贴身伺候她的、更有坤宁宫内的女官,倘叫这些人看了她放下身段的模样,来日她还拿什么威严来掌管六宫。
过往几年不过是半推半就,穆靖南这个做丈夫的有意偏宠,她便也能做的个好戏,叫别人都觉着他们是郎情妾意。
可常言道,君恩如梦风中烛,自打入了皇室的那一刻起,阮如安便想好了往后若是恩宠尽失,她又该如何应对。
可在她原先的筹谋里,阿耶已经辞官云游,阿弟也已回了姑苏接手阿母留下的产业,宸儿自来聪慧,也定能将太子之位坐的很稳。
而不是如眼下这般......阮氏清名受损、名声扫地,她束手无策,连这些年费心经营来的恩爱也要消失殆尽。
她尚且猜不到穆靖南今日这般动怒是何缘故,但既然君王起了怒,她这个做皇后的,不论如何也该要给个体面的回应。
她动了动身子,想要下榻跪着,奈何穆靖南离床榻实在太近,压根也没给她留什么空余下地。
既然如此,自然只得跪在榻上了。
皇后下跪,屋子里的丫鬟女侍都是人精,自然也都应势跪了下去。
“是臣妾的错,臣妾骤闻父亲出事,这才失了分寸,还请陛下责罚。”
实打实的在雪地里头跪了大半日,纵是此刻跪在铺了被褥的床榻上,阮如安双膝仍隐隐传着痛意,她咬唇忍着痛,才刚红润了些的面颊又变得苍白了几分。
她话里话外提起阿耶,的确是想试探一番穆靖南的反应。
说白了,阮如安根本不信自家阿耶会通敌叛国。
但是,这因着程太尉和刑部递来的“铁证”而被迫定罪,和他默认了这疑点重重的证据链并暗许处刑可是两回事。
前者说明了他不过是被朝局所迫而暂时处置了阿耶,而后者......
则是说明阮氏出事原本就是他希望看到的。
换句话说,他忌惮外戚权高,早起疑心,此次有人递上证据,他不过是顺水推舟。
这轻轻一推,将阮氏推入万劫不复,将清流一系推向位极人臣,便是他的目的。
阮如安跪的端正,她低垂着头,等着穆靖南开口。
“怎么?皇后是想陪着那罪人一道流放去不成?”穆靖南矜然的理了理衣袍,声线如冰寒铁冷,“阮氏落罪,朕留了他一命,已是恩典,倘若你执迷不悟,便莫怪朕不念旧情。”
闻言,阮如安咬紧牙关,纤手紧紧握着衣角,指节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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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屋子里可没有前朝那些臣子,也没什么人值得让穆靖南心里发怵的,他字字句句说她阮氏有罪,可见他打心底就是这般想的。
这流放济州岛的路千里迢迢,阿耶素来清廉中直,也不似其他权臣喜养些暗卫之类的,她原先还担心若哪个旧日政敌起了杀心,派了人在半路拦截,岂还有命活。
如今看来,皇帝信了那“罪证”,若真想动手,就算是养了千百个暗卫,这此去千里流放之路,又有什么用处。
论起审时度势的本领,阮如安自认不差,即使眼下心头怒火中烧,恨不得要和穆靖南吵嚷上千百遍才好的。
可若真吵了嚷了,那她这皇后之位就别想坐了,那么阮氏才是真的半点指望也没了去。
卧薪尝胆的道理,未出阁时,阮如安在自家阿耶身上看了个真切,嫁人后,又在穆靖南身上看了个全乎。
时至今日,她也更不会容许自己栽在这样的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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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是误会臣妾了。”阮如安眼角噙着泪,满嘴违心话,她柔柔道:“阿耶糊涂犯了罪,陛下您未曾牵连臣妾和孩子们,臣妾已感激不尽,怎还敢有别的悖念?”
她手头攥着锦帕,不时的擦拭着滑落的泪珠。
方才太极殿前皇帝的旨意,阮如安是听了个真切
的。
阮氏如此“重罪”,皇帝只罚她禁足一旬,除此之外并无任何惩罚,若仅仅是因着她结发妻的身份,仅仅是凭着她膝下的两个孩儿,自是不能够的。
这其中或是有真情,或是皇帝尚且还不舍得舍弃她这枚棋子。
毕竟阮相在朝三十余年,其下门生无数,遍布朝中各部。
也就是凭着这一点,穆靖南的至尊之路才能走得那么顺畅。
诚然,穆靖南是个有手段有能力的郎君,又韬光养晦多年,当年若没有阮氏的扶持,他凭着自己也一样能坐上皇帝的位子,无非也就是多经历几次刺杀,多几次弹劾,再多几次性命攸关罢了。
阮如安并不是个娇滴滴的女娘,从皇子妃到秦王妃,从太子妃到皇后,她能走的稳稳当当,靠的不仅仅是雄厚的母家势力,她少时苦读诗书典故,苦练礼法四艺,可不是为了在飞花宴上头作两句诗,空得个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的。
她要凭着自己的力量护住阮氏,这是她幼年时便许下的志向。
所以后来,三王鼎立,又有先帝对世家百般打压,为求生路,阮如安将视线放在彼时的穆靖南身上。
穆靖南同其他几个皇子不同,他的生母出自安南云氏,如今虽已落寞,却也是叫得上号的百年世家。
他年幼失怙,后因母罪,而被先帝幽禁于城郊寒山寺,十几年来踽踽独行,独身一人,若能在微末时得她“倾心相待”,将来自然会永远记得这番情谊。
阮如安便是看中了这一点。
于是,她毅然做了负心女,退了国公府的婚约,瞒着阿耶,多次同穆靖南“偶遇”,又哄骗着他许了情谊。
她十五岁那年,穆靖南奉旨前往南境击退南蛮,她暗自跟去,后来又只身潜入敌营,取得将领兵符。
那次凶险,阮如安险些丢了命,却让穆靖南彻底信了她的“真心”。
后来穆靖南大胜还朝,他以军功换娶阮如安,不求其他封赏,可把正愁不想封赏的先帝高兴了个坏。
要知道,南境异动困扰先帝多年,骤然得解,如此大功,穆靖南怎么着也该得封个亲王才是。
可他却愿意为了一个女子舍弃这军功,纵然这女子出身世家,身份尊贵,先帝也未曾看在眼里。
因为无论是先帝,还是其余三王,都打定了主意要灭掉所有的世家。
他们以为,世家被灭,不过是早晚的事。
谁能想到,先太子谋逆被废,穆靖南一个小小无衔皇子,能凭着阮氏和彼时镇北侯府的助力一路扶摇直上,得登大宝。
阮如安并不是想让世家多么大权在握,她从头到尾求的不过是一个安稳度日。
若当年先帝和那三王未曾对世家起过杀心,世家一系未曾走到进退维谷绝处无生的地步,阮如安自然也会嫁给青梅竹马的郎君,虽不如眼下的皇后富贵,但英国公府人口简单,那位小公爷又是个好的,不说多么琴瑟和鸣,却至少也能得个闲散日子。
倒不是说她一心念着谁,她只是更喜欢那样的日子。
不必日日小心翼翼,装腔作势,不必与虎谋皮,不必伪装扯谎,只讲真心实意。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入了宫门,得了泼天富贵,自然也该承起该受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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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譬如现在,穆靖南并未回话,只是直直看着她,那目光似鹰隼,似是想要从她的神色中找出半点破绽。
阮如安心头冷笑一声,她对着铜镜练了多年的颦、笑、蹙、嗔,也不是为了去南曲班子唱戏的。
此刻,她由着泪如珍珠般滴落,轻轻拍打在锦袍上,纤柔的双肩微微颤抖,宛如风中摇曳的柳条。
她低垂着头,乌黑的青丝散落,映衬得她的脸庞更加苍白。她轻咬着下唇,瞧着像是试图压抑住内心的痛苦,却又偏能在不经意间露出那一抹因委屈而泛红的齿痕。
她的哭声如同银铃碎裂,婉转哀婉,撕心裂肺,却又隐忍克制,好似不愿让旁人看见她的脆弱一般。
这一番柔弱哀婉的哭泣,凄凉得让在场的人听了都起了怜惜。
穆靖南约莫也是动容了,他面上闪过几分不忍,膝上的双手暗自捏紧,复又松开,似是在做什么纠葛一般,他顿了顿,最终还是上前去将人轻轻揽过护在怀里。
似是低哄,格外柔情,他暖声开了口:“安安,你是你,阮氏是阮氏,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妻子。”
躲在穆靖南怀里,阮如安眼泪仍旧不住的往下掉,可她眼神格外清明,根本没有半点伤情。
她不动声色勾了勾嘴角,柔柔的抬手环住面前人,她搂得很紧,身子仍旧不住的颤抖着,活像是被这句话感动的泣不成声的模样。
可你不会永远都是我的丈夫,阮如安想。
皇帝若真是恩将仇报,纵容恶人坑害她阮氏,这样的仇恨,她岂会容得下?
待到时机成熟,她羽翼丰满、大权在握,哪里还需要皇帝这个丈夫?
届时宸儿登基,她或是垂帘听政,或是退居后宫。
至于穆靖南嘛......
他在位之年,若愿意承认自己的错处,替阮氏正名,替阿耶平反,她自然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可若他不愿......
那自然还是一碗毒药灌了的好。
第3章 废后 阮氏虽倒,可阮皇后还在。
若不是被关在这深宫后院里,阮如安还真想去南曲班子唱唱戏。
她禁足这十日,皇帝夜夜留宿坤宁宫,可见她那日一番“哭诉衷肠”起了效益,更是勾起了皇帝心里的那点子柔肠。
腊月十四,坤宁宫门开,阮如安推脱身子不适,便免去了这几日的众妃请安。
此刻,阮如安裹着雪白狐裘,内衬朱卷锦缎袍,她手里捧着紫铜炉,上头的梅花图案栩栩如生。
雪花纷扬漫天,素白无瑕,飘落在她身上,化作晶莹的小水珠;抬目望去,苑中腊梅枝干遒劲,花蕾金黄,花蕊微红,傲立雪中,生机盎然。
冬儿缓步上前来,低声附到阮如安耳边道:“主子,淑妃娘娘请见。”
“传她进来吧。”阮如安轻叹口气,白雾朦胧,她拢了拢衣衫,侧目去看着被积雪压落在地面的残花。
谢淑妃,闺名谢念一,出身汴州谢氏。
当年先帝施以暴政,压迫世家,昔日谢氏何等尊贵,风头无两时,堪与阮氏比肩,如此景象,自然就成了先帝的眼中钉,更成了首当其冲被针对的那个。
后来若非是阮相暗中相助,谢氏早便满门被灭,岂还有今日的安生日子。
其实到了穆靖南登基后,谢家子弟已无多少身处朝堂,他们大多分布在大渊各处,或是云游行商,或是教书育人,看似毫不起眼、不涉朝政。
穆靖南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多年不涉朝事的谢家忽而送了嫡女入宫,并非是为了权势,而是为了相帮阮如安。
谢氏这些年为求自保,暗中建立起一个不小的情报网,而谢淑妃,作为这个情报网的实际掌权者,她亲自入宫相助,便是为了还当年阮相对于谢氏的恩情。
但阮如安愿意同谢念一亲近,可不是仅仅因着这一层。
大抵是因这她们都出身百年世家,自幼所修所习几乎一致,家中传学也都所差无二,如此一来,话也投机,两人自然也成了勉强说得上几句贴心话的知心人。
谢淑妃进来时,阮如安还立身于庭前,赏着满园冬色。
“见过姐姐。”谢淑妃语调婉婉,她恭敬行了个礼。
阮如安听了声响,扭头看去,便见谢淑妃柔柔笑着,她身后并无贴身女侍跟着。
淑妃毕竟是正一品妃位,一宫之主,若要出行,免不得要带上几位女侍,若都是自幼跟着的倒也无妨,可依礼制,嫔妃入宫只可携两位贴身女侍。
可这宫里头鱼龙混杂,保不齐自已身边什么时候混入了谁的细作都未可知,谢淑妃素来是个谨慎的性子,自然不会在这处落了不对。
既然屏退四下,必定是有话要说。
阮如安神色动了动,她瞥了眼不远处的冬儿,后者会意,上前来斟满热茶后,很快转身离去了。
这梅苑是穆靖南才刚登基时专门在坤宁宫里头为阮如安辟出来的苑子,因着苑前有圣上御笔,本身便不是其他什么人都能入内的,更何况阮如安
的确也很是心爱这处院子,素日里只几个亲近且信得过的人能进来。
“多日不见,妹妹风采依旧。”阮如安抿了口清茶,笑意不达眼底。
她这才刚解禁,谢淑妃便来了,想来定然是有什么格外要紧的事。
而眼下最为要紧的,便是阿耶和阿弟的事。
事关亲人,阮如安自然很是重视,她指尖轻抚着手中的茶盏,等着谢淑妃发话。
“姐姐,程太尉近来......”谢淑妃顿了顿,她打量着阮如安脸色,正声道:“近来撺掇朝中不少清流一系官员,意图上书废后。”
太尉程筑,本是江州司马,偶然被提拔来京城做了个中郎将。
他出身寒门,却偏自诩清流,先太尉因着昔日旧罪落狱,趁着当时穆靖南这个太子正同齐王、先帝斗得火热,他火速积累权势,一跃成了清流之首。
要知道因着先太尉落罪,清流一系一蹶不振多时,此刻好容易等来了位有能力的,凭着他们的傲气,自然是恨不得赶紧将世家和寒门踩在脚下才好的。
寒门一系唯只有个兰太傅还拿得出手,虽也算位极人臣,却到底寡不敌众。
至于世家么......
眼看着阮相在前朝霆手覆雨,阮如安在后宫倍受恩宠,还有太子傍身,何等风光。
他们送了程德妃入宫,不就是为了取而代之吗。
这一点,阮如安从程德妃入宫后三番五次的挑事便察出端倪了,故而对于谢淑妃这一番话,阮如安并不大忧心,她仍旧笑着,看着全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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