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女官日日在内书房和你作伴,我只这半个时辰陪你走走,你倒不情不愿。”顾清嘉薄唇轻抿睨视她,“阿玉,你是不是嫌弃我?”
“你怎连崔姐姐的醋都吃?!”许菱玉讶然失笑。
顾清嘉揽住她细肩,力道略收紧,压低声音道:“还不是你陪在我身边的时间太少,阿玉,这两日,我甚至在想,是不是不该给你设这内书房?”
“别!”许菱玉被他惊着,真怕他一个不高兴,把内书房撤了,她正和崔沅茞整理红叶阁从前的卷宗呢!
许菱玉轻轻搂住他窄腰,脸颊贴在他襟前,姿态亲昵,
声线轻柔似水:“往后我多陪陪你就是了。”
她柔声给这大老虎顺毛,丝毫没留意,顾清嘉唇角无声扬起,英隽的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笑意。
顾清嘉亲一下她眉心,扶住她手臂,继续慢慢走着,想到翼州的战事,便顺势与她闲聊几句。
许菱玉默默听着,有些地方听不太懂,又不好意思问顾清嘉这个对兵法融会贯通的“老将”,怕被他笑话,便悄悄记下,想着回头问崔沅茞。
哪知,崔沅茞也不懂这些。
“啊?那我还是要回去问顾清嘉?”许菱玉秀眉轻颦。
若让顾清嘉发现她什么都不懂,还为此苦恼,往后都不与她说这些了怎么办?
他擅长的事,她也没想学得多精,只是希望能听得懂。
崔沅茞已习惯她对太子直呼其名,至于她的退缩,崔沅茞也猜到几分。
“我倒是想到一人,阿玉若想了解兵法,看懂舆图,可以问她。”崔沅茞含笑提议。
“你是说?”许菱玉望着她,隐隐猜到她举荐的是谁。
“宜安公主魏秋雁。”崔沅茞说出的名字,正好与许菱玉脑中浮现出的文弱身影对上。
内书房便新添了一人。
起初魏秋雁还有些不安,来了几日,发现许菱玉果真只问些兵法上的问题,心里便踏实下来,甚至带来几本兵书和舆图,送给许菱玉。
她带来的兵书浅显易懂,是儿时父亲找来给她和哥哥启蒙用的。
舆图也是父亲当年亲手绘制,画得简单,能看出大晋疆域山川分布。
“魏姐姐,谢谢你!”许菱玉欢喜道谢,眼神诚挚。
魏秋雁比崔沅茞还大一岁,父母疼爱她,留到二八年华才开始为她寻摸亲事,可亲事尚未说定,父亲和哥哥便战死北疆,她坚持为父守孝三年,耽搁至今。
在内书房行走几日,魏秋雁已了解许菱玉的性子,想了几日,她才终于忍不住开口解释:“阿玉,当初有人说我被皇后娘娘看中,欲择定为二皇子妃,那传言并非我传扬出去的,我当时也很惶恐。”
许菱玉正翻看着她带来的兵书,随意摆摆手道:“好,我知道了。”
说完,便心无旁骛地看书去。
魏秋雁望着她潜心学习的姿态,一脸愕然。
崔沅茞见状,低低失笑,走到魏秋雁身侧,凑至她耳边轻声道:“阿玉就是这样,她表现得不在意,便是真的不在意,你也不必再担心了。”
闻言,魏秋雁与她相视一笑,倏而释然。
朝堂上,对于太子暗中发兵清剿翼王之事,颇有微词。
甚至有性情耿直的御史直言不讳,指责顾清嘉冷血无情,容不下兄长、叔伯。
顾清嘉坐在龙椅侧,唇角微微牵动,笑意凉薄,慢条斯理道:“孤容不下兄长?何大人是不是忘了,当初皇兄被废,父皇是如何昭告天下的?你若一心忠于皇兄,而非大晋江山社稷、天下黎民,孤不介意送你下去陪伴皇兄。”
何御史面色一白,当即跪地:“微臣失言,求太子恕罪。”
顾清嘉没理他,而是冷眼扫过殿内林立的朝臣:“当初父皇昭告天下,皇兄为一己私欲谎称药材失窃,众位爱卿中可有人想过,皇兄的私欲是什么?”
众朝臣皆是一怔,纷纷侧目,窃窃议论。
上首,顾清嘉语气一沉,威势赫赫:“檀王搜刮民脂民膏、卖官鬻爵,宁王掳掠民女、私筑行宫,翼王结党营私、养兵十万,太祖命他们安邦定国,守卫一方,他们却成了国之蠹虫!撤藩非孤一人之念,亦是皇兄最大的遗恨,他未能完成的事,孤必义无反顾全他遗愿!”
“还有想劝孤收兵,反对撤藩者,都站出来。”顾清嘉眼神冷肃。
朝堂一片寂静,仿佛顷刻间被冰冻。
“既然没有,往后便请诸位爱卿恪尽职守,好好为江山安定出谋划策。”顾清嘉状似不经意敲打道,“若有胆敢效仿翼王、檀王、宁王者,罪加一等!”
方才他细数六大王爷罪名,原是为了告诫。
他话音沉沉掷地,有人面色煞白,有人身形微晃,也有人沉寂许久的眼中生出新的希冀。
一个月后,于忠大捷,生擒翼王,连其同党檀王、顺王、幽王、鲁王等人,一并捉拿。
于忠没反,顾清嘉眸光微动,特意早些回府,想多陪陪许菱玉。
今日许菱玉有些犯懒,没去内书房,把事情交待给崔沅茞,便在寝殿歇着,手里捧着魏秋雁送的兵书和舆图。
顾清嘉听说她在殿中,本以为她在歇息,怕吵醒她,特意轻手轻脚进来。
哪知,绕过屏风,却见许菱玉倚靠床头软枕,捧着一卷书在看。
“我的太子妃终日勤勉,恨不得比我还忙,怎的今日知道躲懒,看起话本子来了?”顾清嘉浅笑着朝她走近。
听到熟悉的声音,许菱玉头也未抬,下意识把兵书一合,往身后藏。
“殿下今日回来得这般早?”许菱玉讪笑。
若让顾清嘉瞧见她看这样粗浅的兵书,不知会如何笑话她。
就像太傅回家,看到自家夫人抱着一本三字经看得认真。
越是这般想,许菱玉越觉脸颊发热。
顾清嘉凝着她,会错了意,以为她是看了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东西。
“初成亲时,还特意拿给我看,要我念给你听,如今该做的都做了,怎的脸皮反变薄了?”顾清嘉倾身,环住她腰肢,大掌探至她脊背后,语气低低蛊惑人,“让我瞧瞧,娘子背着我,在偷看什么好东西?”
听他提起从前,许菱玉脸更红了。
是羞的,也是恼的。
“我才没看那些!”许菱玉急急否认。
顾清嘉已碰到书册,许菱玉索性松手,眼一闭,认命道:“你看吧。”
这倒是让顾清嘉更好奇。
他拿到手上一看,登时失笑。
听到他的笑声,许菱玉又羞又窘,含嗔带怒瞪他:“不许笑话我!”
“就是不懂,我才想偷偷学嘛。”许菱玉低低嘀咕,“谁让你回来这般早来着。”
她灵动的情态,实在叫人爱怜。
顾清嘉放下兵书,揽住她,揉揉她墨发,温声哄:“没有笑话你。特意找宜安要的?阿玉若想了解这些,怎不来问你的夫君,反倒舍近求远?”
“你会拿着三字经去请教太傅吗?”许菱玉抬眸,气呼呼反问。
顾清嘉立时明白了,笑应:“小时候可能会。”
“你!”许菱玉气结,伸手环住他脖颈,张口狠狠咬住他薄唇。
七月初,产嬷已搬进太子府大半个月,孟茴不放心,也搬回府中小住。
这一日,孟茴收到于忠的信,说是半个月内会班师回朝,孟茴看看写信的日子,算算也就在这几日能到。
收好信,便到正院找许菱玉,让阿玉也跟着高兴。
许菱玉知道,顾清嘉终于做到了想做的事,登时喜不自禁。
说笑间,许菱玉肚子忽而开始缩痛,腰也泛酸,她紧紧握住孟茴的手:“阿娘,我可能要生了。”
李太医在,还有两位经验丰富的产嬷,许菱玉身子也一向好,胎相稳固,她以为一切都准备好,便不会慌,不必怕。
实则,真的到了这一日,她怕极了,也痛极了。
比想象中痛太多太多。
不到半个时辰,顾清嘉便风一般迈进大门。
他到的时候,许菱玉已痛得头发都汗湿了些,委屈地朝他伸手:“顾清嘉,我好怕。”
顾清嘉抬手替她拭汗,指骨挨到她肌肤时,许菱玉一激灵,顾清嘉才发现他自己也紧张得手脚发凉。
但他面上不显,勉力挤出笑意,以他能做到的最温柔的语气轻哄:“阿玉不怕,有我在。”
待许菱玉痛意缓解了些,他大掌又移至她隆起的肚皮:“乖乖的,不许折腾你阿娘,否则爹爹再多为你请两位夫子。”
许菱玉哭笑不得,痛意
似乎减轻了些。
过几息,重新痛起来,她才发觉,痛意减轻跟顾清嘉的胡言乱语根本没关系,再痛起来一样要命。
天色暗下来,她痛得受不住了,产嬷将顾清嘉往外赶,他不放心,不肯出去。
即便什么也做不了,他也想亲眼看着阿玉,看着她好好的。
许菱玉不想被他看到,产嬷说了,胎位正,孩儿也不算大,不会有危险,阿娘也悄悄同她说过,大抵会发生些什么。
许菱玉知道会很狼狈,会不漂亮,她不想让顾清嘉看到她那副模样。
在她眼中,顾清嘉总是丰神俊朗,让人倾慕,她希望,在顾清嘉眼中,她也一直是美好模样。
“顾清嘉,你出去。”许菱玉忍痛赶他。
“阿玉。”顾清嘉定定望着她,眼中满是心疼怜惜。
“出去。”许菱玉别开脸,攥着他送她的那块玉锁片,语气坚决。
她看起来那样痛苦,顾清嘉舍不得忤逆她,让她耗费更多心神。
出来后,隔着房门,顾清嘉清晰听到她的痛呼,听到她低低啜泣,他心如刀绞,一遍遍告诉自己,往后再不会让她承受这样的痛楚。
很痛,可听到孩儿洪亮的哭声时,许菱玉又觉值得。
产嬷将孩子抱到她身畔,满脸堆笑向她贺喜:“恭喜太子妃,小皇孙声音洪亮,蹬起来可有劲儿了!”
两个月前,顾清嘉扶着她散步时,两人便时常商量孩儿的名字。
先起了乳名,顾清嘉霸道,说是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都唤作“莲生”。
莲生,许菱玉所生,自出生起,便得记着她生养之恩。
莲生,许菱玉望着身边绣百子图襁褓中的小人,虚弱地问:“你怎么长这样?”
红红的,皱巴巴的,只会张着嘴哭,生得不像她,也不像顾清嘉。
产嬷愣住,随即宽慰:“小娃娃都这样,等长开就好看了。”
孩子似乎听到许菱玉的声音,止了哭,睁开眼睛望向她,也不知能不能看清她,认出她。
但许菱玉看到他攥着小拳头的样子,忽而觉得也没那么丑了。
许菱玉隔着门扇应了顾清嘉几句,仍不叫他进来,而是让产嬷把孩子抱出去给他。
能挥动重达七八十斤长刀的顾清嘉,抱着不到六斤的儿子,双手发颤,生怕抱重了。
他手足无措,须臾,便生了一脑门汗。
孟茴看不下去,把孩子接过来,交给早已候着的乳娘,顾清嘉这才松了口气。
许菱玉擦洗干净,收拾妥当,才肯见顾清嘉。
她肚子已瘪下去,除了身段比从前丰润些,几乎看不出刚经历过什么。
顾清嘉小心翼翼将她拥入怀中,细细亲吻她发丝:“阿玉,谢谢你。往后我们有莲生就好,再也不要了。”
感受到他的心疼,许菱玉身上不适不知不觉减轻。
但她忘不了那痛,打定主意,往后再不在这事儿上逞强了。
于忠率兵回京,向顾清嘉复命。
此战大捷,又赶上小皇孙降生,太子大悦,重赏诸将,还格外开恩,将几位王爷关押西苑,秋后论罪。
“他们也是沾了莲生的光,否则我绝不容情让他们多活数月。”顾清嘉听到偏殿叮叮咚咚的拨浪鼓声,低声说给许菱玉听。
许菱玉温声劝:“你也改改脾气,依律论处便是,否则朝臣百姓又要误会你冷血无情,嗜杀成性,你明明不是那样的。”
她在内书房,曾听魏秋雁说过,当年顾清嘉坑杀北夷两万俘虏,并非因为杀红了眼,生性暴戾。而是北夷人太过残忍,打败魏家父子后,竟剥下他二人的皮做成战旗,拿他二人头骨盛酒庆功。
魏秋雁提起时,哭得泣不成声,许菱玉当时也恨得攥紧拳心,恨不得也能上马杀几个北夷兵。
顾清嘉夺回城池,带回魏将军父子尸骨时,心中又有多恨?
偏偏为了魏将军的英名,顾清嘉当年让麾下所有将士发下毒誓,绝不将魏将军死状说出去,否则万箭穿心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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