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服务员再一次给包厢内三人都倒上温水,关知荷也垂眼抿了两口润唇。
伴随玻璃杯放到桌面清脆的触碰声,是关知荷说:“小意,你该早点同我讲。”
“对不起,Mommy……”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关知荷拿过一条还散发着热气的擦手毛巾,一点点拭过指尖,“你和小霍生已经结束了,对吗?”
“对。”
“会后悔吗?”
虞宝意的怔色从面容深处浮到表面,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梁思雪留意到闺蜜的表情,出来打圆场,“Aunt,后不后悔的也不重要的,霍邵澎又不可能真娶小意,能好聚好散,已经不错了。”
关知荷唇角不明意味地往上勾了下,又极快压平。
“是吗?”
她貌似走了下神,脱口一声反问。
却不知到底是反问“又不可能真娶”,还是“好聚好散已经不错”了。
“小意,我记得先前讲过,我再盼着你嫁个好人家,也希望你日子过得舒心一些。”关知荷用一种虞宝意抵抗不住的柔和语气讲道,“霍家是什么地方,我还是知道的。让你早点和我说,不是责怪的意思,而是我不希望你和小霍生有过多牵扯,如果可能,当朋友就好。”
“当然,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你不后悔,那就大胆斩断这段关系,我支持你。”
一番话下来,虞宝意沉重的包袱彻底丢下。
她用手指蹭掉眼角泪花,挽住关知荷胳膊,“Mommy,不说这件事了,我不会后悔的,明天给我煲汤好不好?”
“好,以后实在想喝,让巧姨上来服侍你们。”
和霍邵澎在一起过这件事,以一种虞宝意始料未及的方式落幕了。
经过这晚,她以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三人回到家,梁思雪忙着去自己房间收拾之前购置的和孕妇与宝宝有关的一切东西,虞宝意专心在外卖软件上买关知荷的生活用品、护肤品和换洗衣服,已经坐好在沙发上。
关知荷独自走向厨房,原想看看冰箱里有什么东西,好准备明日的购物清单。
可经过垃圾桶时,一盒明显是药物的包装进入余光。
她目光循着,往侧下方放。
却骤然一顿。
第67章 隐痛
虞宝意还在往购物车哐哐添东西, 什么丢过来砸到桌面的声响,引她视线从屏幕上错开了一下。
只一下。
她手都软了。
“Mommy……”
“你怀了小霍生的小孩?”
虞宝意大惊失色,忙不迭摇头加摆手, “不是不是, 我——”
“那是什么?”关知荷一扫先前慈母温和的语调, 声音压重,“Bowie, 我之前怎么教你的?”
错愕中, 她看了眼梁思雪的房间,暗自祈求她赶紧出来,不然她也不好直接跳过闺蜜向妈妈坦白。
“小霍生知道吗?”关知荷坐到女儿身边,“如果他不知道,你自己要怎么处理这个孩子?霍家一旦知道, 又会怎么处理你, 这些你都没有想过吗?把小霍生电话拿来, 我约他明天见面。”
“什、什么?”
虞宝意单单走神了几秒, 不知怎么就跳到关知荷要霍邵澎电话了。
她尝试让妈妈冷静下来,“Mommy, 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
“那是怎样?”关知荷指着药盒上面“叶酸片”三个字,“你还要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Aunt,不是小意有孩子了,是我。”
刹那,满室落针可闻。
听到外面的争执声, 梁思雪就从房间出来了。
她默默走近母女二人,在虞宝意被质问得措手不及, 又还为了她不说实话的时候直接承认。
关知荷侧过身,浅薄灯光的映衬下, 眼神浮动着深切的难以置信。
十五分钟后。
虞宝意坐到沙发最边边,两条胳膊环抱着曲起的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担忧地望着梁思雪。
故事说到尾声,也就这样了。
也只能这样了。
听完,关知荷默然半晌,最后叹出了无奈的一声:“糊涂。”
她难得用严厉的眼神横了虞宝意一下,“你也是。”
“萧家那边的态度很不乐观。”关知荷说。
在香港周旋多年,发生在梁思雪身上的事只多不少。
及时止损的堪称凤毛麟角,大都是死马当活马医,抓着这根救命稻草,想着拼一下能不能嫁入豪门的。
这些女人往往会成为八卦周刊上醒目的标题,以及太太们一句“山鸡想变凤凰”的茶后谈资。
所以关知荷不问梁思雪什么态度,甚至不问萧正霖什么态度。
两个当事人,都不是决定这段关系,以及这个孩子去留的关键。
可笑,又是现实。
梁思雪心知肚明,应道:“我知道,但我不想嫁进萧家,这个孩子,以后就由我和小意抚养长大。”
关知荷看了女儿一眼,“丁毓敏虽然对萧正霖以前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从没有闹出过私生子的丑闻,毕竟男未婚,萧夫人一直想为他物色一个身家清白,行事端正的女孩。”
尽管想嫁入豪门的女孩从大屿山排到尖沙咀,不过眼界、差距摆在台面,连虞宝意这种家庭,也只堪堪达到了那种规格豪门儿媳的合格线。
但是,关知荷也不会同意虞宝意嫁给一个有私生子的男人。
圈内大大小小以此为目的的人家,大都不愿,毕竟总希望自己辛苦培养出来的女儿是“风光”的,而不是“人家没得选才选她”的。
唾沫会淹死人,何况是香港这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地方。
“小雪,你爸爸妈妈知道了吗?”
梁思雪故作镇定的表情显出破绽,“Aunt,我还没想好怎么和爸爸妈妈说,你能不能……”
关知荷别开眼,目光定在那个药盒上,似在沉思。
“Mommy。”虞宝意挪到妈妈身边,一只手握住关知荷肘弯,“小雪还需要点时间。”
“你也是个糊涂人,有什么资格在这帮小雪说话?”关知荷冷声斥责。
她默默垂下了手。
僵持了一分钟左右,关知荷拿起手机,“把萧正霖联系方式给我。”
“Aunt……”
“放心,不到必要时候,我不会找他。”
梁思雪无从反抗,把号码报了出来。
“还有你的。”输完保存,关知荷看向女儿。
“我的?我和——”
“不到必要时候,”关知荷再度重复,以不容她反对的口吻强调,“我不会打扰小霍生,给我。”
虞宝意一时没想通,必要时候会是什么时候。
但为了消掉关知荷的火,还是给了。
“小雪,明天你跟我一起回香港。”
“啊?”
关知荷把那个药盒丢回垃圾桶,语调终于回到她们熟悉的柔缓:“既然决定要把小孩留下来,待在这能好好养身体吗?Bowie,这方面你又懂多少?”
“……”虞宝意心虚地和梁思雪对了下眼神。
关知荷三两句话便把她们堵得哑口无声,梁思雪回港这件事,便直接定了下来。
因为第二日下午约了叶若兰谈事,虞宝意没办法送机,只能在家中告别。
南城和香港才一个多小时的飞机,却弄得像生离死别。
梁思雪一万个不放心,可碍于关知荷在场,她不便多说,抹了一把又一把的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去见叶若兰的路上,虞宝意收到了梁思雪的消息。
Mir:「有事随时和我说,不行我借萧正霖的飞机连夜回来,千万不要硬撑」
Yi:「你才是」
叶若兰迟了十分钟。
“Sorry啊,临时有点事,迟到了。”
她依旧着一副白底素青竹色旗袍,衬得身姿婷婷袅袅。落座时,鬓边垂落的发丝经眉眼拂掠而过,晃得人有一瞬间的失神。
虞宝意觉得,卓家那位话事人,真是有眼无珠。
她咳了两声掩盖自己的走神,“没关系Jessica,我也刚到。”
“说吧。”刚坐下,叶若兰就看了眼表,“找我什么事。”
于是乎,虞宝意也不拐弯抹角,“实在抱歉,这段时间《“玉”见》的拍摄出了不少意外,现在还在停工阶段。我很感谢每一位愿意选择我们的投资方,但未免损失扩大,Jessica,我想把投资的钱。还给你。”
“女士您好,请问需要喝点什么?”店员站到一旁问道。
叶若兰目光直视着,一错不错,“不用了,我看我跟这位小姐,也没几句话能聊了。”
“抱歉,Jessica。”
“当初你找我,”叶若兰面色与来时无异,可语气却谈不上友好了,“说要带我分娱乐圈的一杯羹,讲得天花乱坠,现在一句把投资的钱还我,就过去了?”
虞宝意没什么话可辩解的,准备硬受了叶若兰这啖气。
可对方话题猝不及防地一转,“因为跟阿邵分手,连带跟他有关系的人,也要一刀两断?”
才几天时间,所以当她听见霍邵澎的名称,身体依旧会有心跳空一拍的抽离,理所当然吧。
虞宝意认为。
“Jessica,我跟霍生的事和旁人无关,的确是我考虑到节目后续拍摄的困难,才向你提出退还投资金的。”
“什么困难?”
虞宝意刚想回答,几个字在舌尖停了一遭,又吞回肚子里,“总之,极大概率会很不顺利,甚至一直停工下去。”
叶若兰静了两息时间,从始至终未错开的目光好笑地移向一旁,语调也叫人听出好笑的意思:你认为,他忍心把你逼到这步吗?”
虞宝意蓦地抬睫,却捕捉不到叶若兰眼神深处的意思了。
叶若兰烟瘾又犯了,如有发丝一样的银针刺痛着喉间。
“虞宝意,不止你有困难。”她略显焦躁地用指腹刮着手袋上的金属扣尖角,“看在Terrance以前帮了我那么多回的份上,我问你一句,你有了解过他的困难吗?”
叶若兰的话像投进湖中的一片石子,激起涟漪阵阵。可分明石头沉底就会回归平静,她却迟迟静不下心思考这个问题。
虞宝意拿起杯子饮了口温水,眨动过快的眼睫藏不住背后纷乱的心思。
“多的话,不该是我说了。”叶若兰起身,拂平旗袍上的褶皱,转身欲走。
“可他再困难,”虞宝意霍然抬头,“也不该拿别人的性命设计。”
“钱给够了,多的是人连命都能送过来,巴不得给你垫脚。”叶若兰不以为然,“如果你接受不了这种处事手段,趁早叫虞夫人死了这条心,你不适合嫁进豪门。”
她本就不适合。
可虞宝意发觉,她的确从未了解过霍邵澎的困难,或者说,他这样的身份,很难让人去主动考虑他的困难。
她只知道他有钱,有权有势,站在太平山顶往下望,目之所及的闳宇崇楼,有一半都是霍家的名姓。
也知道他无所不能,手眼通天。
更知道她要的东西,从来都是霍邵澎捧到她眼前,生怕她不要。
从未如此。
非要与她争那一个地方吗?
如今想来,倒也未必。
虞宝意两肘支撑在台面上,掌心贴面,阻绝四面八方的光线,留给自己的视线一片干净的黑暗。
店内环境清幽,没有杂音,又丢失了视觉。
如此,她清晰而深刻地感受到心脏的隐痛。
可是……已经结束了。
都结束了。
第68章 失神
香港, 晚上六点二十分。
夜色在排布紧密的建筑中穿行,无孔不入,所经之处溶解出模糊粘稠的金色光晕。从天上往下看, 又似无数磷火在燃烧, 金焰里, 触碰到有关繁华的想象力极限的一座城市,逐渐进入下方视野。
机场里, 从不间断的起落轰鸣声中, 一架湾流穿出灰黑色的云层,平缓降落。
几分钟后,在停机坪静候已久的劳斯莱斯远离人烟,低调驶离,半个钟过去, 又出现在瑰丽酒店门口。
那儿已侯了几人, 戴白手套的泊车员先接替上李忠权的位置, 如临大敌的礼宾端出十二分的小心, 站在侧前方引路,平日高高在上的经理则低姿态谄笑作陪, 各司其职。
甫一踏进门厅后,霍邵澎步伐微凝。
他目光循着被水晶灯镀得璀璨绚丽的墙面移动,最后停在尽头那面缩小版的斯特拉斯堡圣母大教堂天文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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