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她学拳击只是一个借口,你只是害怕你的女儿有了力量,害怕她小小年纪有了独立的思想,开始不受你们控制;害怕她知道什么事情是正向的,什么是负面的,害怕她早早有了是非观,知道什么是对是什么是错,而不是大人们说‘白’就是‘白’。”
杨荏并不擅长与人当面对峙,她从小性格就软,“和事佬”当得多,正面反驳他人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完,被人欺负到头上她都只会自我消化完再继续笑嘻嘻过日子。
此时,那些压在喉咙深处的话语,好似一团一团无法消化的棉纱,被一股力量使劲往外推,像消化不良之后的呕吐,十分不舒服,可吐完却是无比畅快。
她盯着陆广涛,继续说:“你害怕她偏离了你心目中设想的‘女儿’角色,不再乖巧,不再听话,说不定以后还会反驳你、反抗你,甚至瞧不起你。”
眼前的前妻是陆广涛从未见过的模样,他浑身发冷,但又有股热气从脚底往上蹿,虫子一样爬满他四肢百骸,咬得他哪哪都痛。
他恼怒道:“你别乱讲!我只不过是想要提醒你兴趣班有很多种,你别等到以后陆鹿变成死飞女女性小混混、古惑妹才来后悔!”
杨荏反驳:“按你这种说法,难道之前奥运里、各大世界比赛里拿散打或拳击冠军的那些女运动员都是飞女咯?真是好笑。”
陆广涛咬牙,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你现在……你现在啊……你现在的想法太偏激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那个陈沐冉越来越像!”
来了,这是陆广涛“擅长”的“甩锅”战术。
杨荏被气笑:“那还好,我跟你离婚了,以后不会越变越像你。”
“你!”陆广涛脸涨红,“行行行,你爱怎么带孩子就怎么带,反正陆鹿的抚养权归你,但你朋友圈把我们家人都屏蔽了是怎么一回事?我一两个礼拜才见一次陆鹿已经够少的了,朋友圈还不让我看了?”
刚刚那些没办法当着孩子面说的话终于可以一吐为快,杨荏说:“别说我们现在已经离婚了,就算我们还没离,我的朋友圈想让你看就让你看,不想让你看我就屏蔽,那是我的自由。
“就像当初你跟别的女人聊天、给情人的朋友圈点赞,这些你也没给我看啊,凭什么现在还要要求我的朋友圈对你开放?你怎么那么双标啊?
“还有,请陆生你搞清楚情况,你现在能看到我朋友圈显示‘最近三天可见’已经是我心软做功德,要是现在让沐冉来处理,早把你拉黑啦!你作为一个前夫,还有你妈妈作为一个前婆婆,麻烦你们都有点边界感好不好?”
陆广涛没想过自己会每一句话都被杨荏堵死,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是的,离婚后,杨荏的外表是没什么变化,笑起来跟刚出炉的包子一样,可陆广涛不知道,里面包着的馅儿早成了硌牙的碎石子,真咬下去,估计得满嘴都是血。
第023章 自己争取
孙兰上了儿子的车,嘴巴里还嘀嘀咕咕:“问你跟杨荏谈得怎么样了,你又跟哑了似的一句话不讲……”
“……没怎么样。”陆广涛憋了半天才说这么一句话。
什么自由,什么边界感,要说出来了孙兰不得蹿老高?
说完陆广涛猛踩一脚油门,孙兰安全带还没系上,被惯性这么一带,整个人往后撞,疼得她大叫:“哎哟痛死了!你干嘛啊?在杨荏那边受的气干嘛撒在你老母身上啊?!”
陆广涛皱眉放慢了些速度,往停车场出口开,还是不说话。
孙兰扣好安全带,越想越委屈,倏地扬起手,连甩了几个巴掌到儿子肩膀手臂上:“你真是没良心的、没良心的!搞到今时今日这种田地是你自己活该啊!结婚前我们千叮万嘱要你收心,你还是狗改不了吃屎!害我现在要见陆鹿还要择日!”
陆广涛呲着牙,说着晦气话:“打吧打吧,打死我最好!你也别总拿陆鹿来说事,是谁之前总催着我再追一个男宝?”
“儿女双全凑个‘好’字不好吗?当初要是我个肚子争气,早就给你多生几个兄弟姐妹了!你都不知我那时候被你阿嫲明里暗里骂了多久,我有这么对待过杨荏吗?没有吧!”
点滴心酸涌上心头,孙兰眼眶都湿了,“你去大街上问问,有哪个奶奶不想要抱孙子的?而且我虽然希望你能生个儿子,之后好进祠堂,但我对陆鹿也是真心诚意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啊……”
陆广涛太了解孙兰,她一哭惨能比一匹布还长。
车开上地面后,他打断孙兰:“行了行了,最多我过几天再跟杨荏再沟通一下,让她不要送陆鹿去上拳击了。不过你也不用太操心,你孙女怕累怕痛,没说不定过几天就自己放弃了。”
孙兰没理他,望着车窗外默默唉声叹气。
陆广涛听得心烦,不耐问道:“你又怎么了?还有什么不满意啊?”
孙兰幽声道:“要是当初能把陆鹿的抚养权争取过来那就好了,我们家经济条件比杨荏家好得多,还在我们家的话,陆鹿就不用私立转公立,初中高中也能继续读国际,大学直接出去了。”
陆广涛说:“就算现在她的抚养权不在我们家,她的供书教学该我负责的我都会负责。而且私立转公立也不是什么坏事,今年大环境不好,我身边多的是家长教育降级,别说国际学校和兴趣班了,给孩子报个家教园午托班都得比比价格。东府一小可是很厉害的,多少人想进都没法进呢,只要孩子真有本事,读十二年民办也能爬藤。”
“你别总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词啊。”孙兰瞥他一眼,“抚养权不在你这边,你再花那么多钱悉心培养就有些亏了啊。”
陆广涛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听说她都去她那媒人婆朋友那里相亲了,说不定杨荏会比你还快二婚呢,到时候你上赶着当提款机就没意思了。”
孙兰鼻哼一声,虽然语气不重,但底下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阿涛,你要是没本事追回杨荏和她复合,那就早点去认识新的对象,你年纪不小了,再添几岁,和孩子年龄相差太大也很麻烦的。
“哦,还有一些丑话我得跟你先说在前头,你接下来要找的对象高矮胖瘦都行,我和你爸就一个要求,对方不能是带崽的,我们可不帮别人带孙子啊。”
*
被陆家母子打了个岔儿,陆鹿和杨荏两人都没再继续上课。
李曼蹲在陆鹿面前,帮她一圈圈解绑带,说:“要不要继续练,还是看你自己的想法。不过有一点我要跟你讲,你爸爸和你奶奶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练拳确实会经常受伤。”
陆鹿盯着李教练又长又翘的睫毛,问:“老师,你也有受过伤吗?”
“当然有,没受过伤的运动员是不存在的。”李曼哼哼两声,挑起眉毛的模样看着还挺骄傲,她摊开自己的双手,如数家珍似的,“我这只无名指曾经骨折到变形,就是整根手指都歪掉,还有,这只小尾指也差不多……脸上身上的伤是家常便饭,脚趾甲都翻过几次,那才是真的痛哦!”
小孩对受伤疼痛没啥概念,但大人们有,杨荏倒抽一口冷气:“我的天,那真的好痛啊!”
仿佛忘了不久前的小小风波,李曼嘻嘻笑:“打比赛的当下不疼,满脑子都想要赢嘛。”
肖屿在旁边听着,翻了李曼一个白眼:“你别在这里吓唬小孩啊,待会真把陆鹿吓跑了。”
“我这叫提前给她做好心理建设。”李曼大拇指往后,指着肖屿,“这位大哥以前也是浑身伤,不是这就是那,最严重的一次连眼睛都差点儿瞎掉哦,后来腰背受的伤太重了,才退役的。”
肖屿听得不乐意了,立刻反驳:“我腰好着呢……”
但李曼没搭理他,继续跟陆鹿“危言耸听”:“所以就算我再怎么保护你、给你做好防护,但是就和你的人生一样,谁都没办法保证你在过程中会毫发无伤。现在跟你讲也是想给你有个心理准备,但要是你觉得你没办法接受,那趁早停下也没问题。”
陆鹿左右飞快摇头:“不停,我要继续练。”
李曼欣慰笑了,但还要继续试探她:“真的吗?练拳的女生经常流汗,可能以后你会剪短头发,我头发最短的时候几乎就跟颗奇异果一样,总被班上的同学说我是‘男人婆’。”
陆鹿一听到可能会剪短头发,一张小脸皱成苦瓜干:“可是你现在有留长头发啊,我跟你一样不行吗?”
“当然可以,这些都看你自己的选择。”李曼大笑,随后拍拍陆鹿的手,说,“今天的课留到下周再上,我们下周见?”
陆鹿点头:“好。”
肖屿站起来,对杨荏说:“我送你们回家吧?”
杨荏:“不用,我们叫车就行,你等一下还有课吧?”
肖屿确实有课,但他又觉得发生这种事,他得送她们娘俩回去才放心一些。
陈沐冉拎着健身包过来:“别打车了,我送你和妹猪回去,晚点儿再回公司就行。”
杨荏没拒绝,她让陈沐冉带陆鹿先下楼,拉李曼到一旁没人的角落,又给她道了一次歉:“抱歉啊李教练,今天给你添麻烦了,你放心,那个视频我会叫陆鹿她爸去把刚刚拍的视频给删掉的。”
李曼无所谓地笑笑,说:“不删也没事,这种事之前也发生过。”
“啊?”
“嗯,我之前也被家长误会过,情况比今天还要糟糕。”
李曼以前在别的拳击馆当教练,那边课程比肖屿这边多得多,除了私教还有团课,大人小孩都要教。
有一次一个爸爸带儿子来上体验课,八岁的男孩长得挺帅,但可能是生长环境的关系,嘴巴不太干净,每做一个动作都要嘟哝一句“操”,李曼越上越觉得难受,一不小心让那孩子摔了一跤。
本来摔跤也是平常事,但那孩子不知道是觉得丢脸还是怎么,起身后竟冲李曼的脸来了一拳,嘴里不停骂“打死你”。
李曼忍无可忍,直接骂了男孩没家教,问他他爹是不是在家这样打他妈妈。
男孩他爹逮着这件事,说她打骂小孩,对她骂骂咧咧还想动手,李曼出手阻挡防卫,后来却演变成那父亲口中的“暴力事件”。
当初拳馆的监控是“装假狗伪装、假货”,没有拍到实际情况,而拳馆的老板不想事情闹大,便让李曼跟那两父子道歉。
李曼自然不干,当场辞职。
临走前她还“恐吓”那男孩,说他要是敢再对女生出手,会唧唧烂掉,接着在号啕大哭和破口大骂中离开了那拳馆。
“……所以在我教陆鹿之前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教小孩了。”
李曼耸耸肩,说,“教会孩子打拳并不难,但跟家长的沟通我真是怕了。”
杨荏觉得奇怪:“那你怎么会愿意当陆鹿的教练?”
李曼说:“是肖屿求了我好几天,我才答应的,他说陆鹿是他一位好朋友的女儿,交给别的教练他不放心,希望我能帮忙。不过也是因为收了陆鹿,我才重新教少儿拳击。”
杨荏心脏一上一下:“哦、哦,原来是这样子……”
下电梯的时候她皱眉思考,她和肖屿也就认识了两个月而已,已经成好朋友了?
有辆车停在电梯间出口,杨荏认得,是罗家浩的特斯拉,陈沐冉降下车窗朝她挥挥手。
杨荏上了副驾驶位:“你怎么开罗家浩的车了?你自己的车坏了吗?”
陈沐冉自己开的是卡宴。
“不是,我这几天跟家浩换车开。”
“啊?为什么?”
“他公司那边的停车场充电桩太少嘛,就跟我换了油车开开。”
“哦……”
回家的路上,陈沐冉不敢多提刚才的事,倒不是怕陆鹿难过,她是怕自己压不住脾气,在孩子面前阴阳怪气起陆广涛和孙兰。
不过陆鹿在车内也很安静,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没有说话。
杨荏和陈沐冉两人对视一眼,杨荏提起精神,回头问:“妹猪,你在想什么呀?有什么烦恼可以说出来,妈咪跟你一起解决。”
陆鹿低头拨弄安全带,过了会儿才细声问:“要是爸爸和奶奶都继续反对我学拳击的话那该怎么办?”
陈沐冉蓦地猛抓住方向盘,仿佛薅的是某人的头发,不屑道:“他们有什么资格反对?你想学就继续学,不用太在意别人。”
她和杨荏的微信聊天中有个经常用的表情包,是只奶牛猫,表情坚定地握紧拳头。
陈沐冉学着小猫,表情俏皮地道一句:“我们女孩子想要的,必定会自己争取!”
杨荏也承诺:“妹猪你放心,妈咪会跟你爸爸多聊聊这件事,让他们对拳击这件事情改观的。”
陆鹿还是有些担忧:“要是他们还是不同意呢?”
“那就……那就……”
杨荏刚刚也临时做了个决定,她像那只奶牛猫一样,悄悄握了握拳头,说,“那妈妈就陪你一起学拳击,怎么样?”
第024章 一个世界
虽然这个决定听起来像是一时冲动,但杨荏并不想反悔。
她已经有一个巨大的谎话需要整天缝缝补补,所以不想再轻易地在女儿面前讲大话了,不然迟早有一天要变成“狼来了”。
陆鹿一听妈咪也要跟着她一起学拳击,整个人开心起来,脸上阴霾一扫而光,回家后甚至主动当起了小教练,说要教妈咪一些基本功,好让妈咪能早点儿追上她的进度。
晚上吃完饭,陆鹿去洗澡,杨荏在厨房切着水果,手机进来了一个电话。
是肖屿。
她接起电话:“喂。”
肖屿那边也刚吃完饭,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他没戴耳机,用的中控蓝牙,杨荏的声音瞬间在车厢内弥漫开,好似四五月簌簌飘落的棉絮。
他清了清喉咙,说:“是我,肖屿。”
那边道:“嗯,我知道啊,吃饭了吗?”
“吃过了。”肖屿到底是没忍住,悄悄扬起唇角,“没什么事,打来问问陆鹿情况怎么样?她的心情有好点吗?”
“有,比起早上好多了,一整个下午拉着我练拳呢。”杨荏用脖子夹着手机,一边切苹果一边说,“对了,正好我也想问问你,李教练能不能……在陆鹿的课时之前或之后,多增加一节课啊?”
肖屿微愣,想了想,答道:“周六早上李教练只有陆鹿一个学生,怎么了?是有别人想要学?”
杨荏声音细细软软的:“对……我想要学……”
她把早上和陆鹿的约定告诉他。
肖屿惊讶笑出声:“你真的决定了要学打拳?”
听出男人语气里的难以置信,杨荏眯眼,重重切下一块苹果,鼻哼一声:“肖教练,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我同你讲,每个妈妈都有无限可能哦。”
“没错,这就叫'mama power'。”肖屿附和道。
只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些事,越发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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